《纪年》孙若尘

9、Chapter 09

　　收到短信的时候我正坐在兰若的床上和颜宸谈着我们这17年来葬送掉的青春，兰若难得安静地在一旁鼓捣着她刚买来切水果的玩意儿。
　　抬头看看窗外穿着校服的学妹们，顶着未干的头发匆匆地穿过小树林（…）跑去上课。窗外的天还很蓝，我突然发现到了高三的周末，我们反而空了下来，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一起待在宿舍里，偶尔抱怨着几句万恶的教育制度。
　　其实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至少在看到短信之前我这么觉得。
　　有芝的短信上说苏允年今天一天没去学校，也不在篮球馆。
　　我知道，他当然也不可能在家。
　　自从有芝准备出国的事公开之后，他们两个人就一直像这样若即若离，冷冷淡淡的，我甚至一度以为有芝和龙吟寒在一起了。

　　终于，娇小的少女打破了沉默：“我不想一直都像一个小孩子被你这样宠着，每个人都会成长，都要学着独立，我不想以后我们都后悔。”
　　路边的灯光，浮在静静的湖面上，恍若一盏盏烛台，忽大忽小，渐行渐远。
　　听到她坚定不移的声音，少年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眼底却有着沉郁的满满的哀痛：“留在我身边，不好么？”
　　少女没有说话，从侧面完全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如果你视力足够好的话，一定能发现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揭露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留下，好不好？”少年突然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少女，在她耳边低语着近乎乞求般的呢喃。
　　“对不起…”
　　我突然想起了几天前的晚上在湖边看到的这一幕，那会儿就觉得声音异常熟悉，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最近失踪的苏允年和正在满世界找人的有芝了。

　　我一边回着有芝的短信，一边想着或许苏允年已经自己回来了，为此我和颜宸又去篮球馆里转了一圈。
　　有篮球的落地声和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却不吵闹，这个时候应该是人不多。我和颜宸全方位扫了一眼没看到目标正欲离开，却正好撞到从更衣室里出来的慕枫和李游。
　　正欲离开的手臂被慕枫紧紧地抓住，也许是捕捉到了我眼里的焦急，慕枫忍住了马上要说出的解释：“怎么了？”
　　一边正焦急着“找人计划”，一边好不容易才见到面正琢磨如何开口解释之前的事，于是就上演了刚刚的一幕。
　　依旧如记忆中那样温和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淡淡地说了句：“苏允年今天没来学校，我们都在找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我在“我们都”上加重了语气，仿佛已经潜意识地把他完完全全地排除在了我们的漩涡之外。
　　果然，慕枫缓缓放开了我的手，眼睛瞥向一边，身旁李游突然说了句：“那正好，我们今天老班没来视察，一起找吧。”说完看了眼我身边的颜宸，目光里溢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办公室的桌上响起了电话声，年轻的班主任正耐心地解释着：“您放心，我们会找到他的。”
　　“你们别担心了，已经找到了，现在他们俩在一起待着呢。”晚自习下课时我去小教室里泡了杯咖啡喝，突然听到龙吟寒说了一句，等我转身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走出去了，漆黑的暮色里，我却觉得他的背影显得很孤寂。

　　“他说，等我五年，最多五年，五年不回来，他就不再爱我了。其实你知道么，很多的时候我恨他…”有芝喝了口手中刚买回来的星巴克焦糖玛奇朵，继续说着：“但更多的时候，我爱他…”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真的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是不可原谅的，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一生从不犯一次错呢，只要这个人还在乎着你，还愿意毫无保留地向你坦诚一切，那么又为何不换一种方式去接受他呢，毕竟，他是要和你过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的呀。想起了这几天慕枫和我们一起进进出出商量着有芝他们的事，多少次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所以，那天晚上，我也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重新原谅他。

　　也原谅小菲。因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怎么和她说话，有的时候甚至是故意跳过她而和别的人开心地交流着。刚开始我以为友情和爱情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还是可以相处地好好的，但我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只要一看到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我脑海里就不停地闪过她和慕枫紧紧牵手的画面。
　　释怀之后才发现，心情竟然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痛经的时候突然贴上了暖宝宝，还喝着刚煮好的热茶，浑身都暖暖的，很舒服。
　　其实，一直都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内心深处总渴望着有个说法可以安慰安慰，而当真的说法到来的时候却又被自己无情地拒绝着，不知道这几天的折磨，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心情好胃口也好，以前我还总是不相信，甚至现在也还是有所怀疑的，直到最近看着兰若每天粉嫩嫩的小脸和愈显紧绷的衣服才终于确定的（…）。
　　坐在食堂四人桌的一角，小菲和海棠早早地去教室温书了。难得的一个周末，我们能好好地在一起吃顿饭，哦，我是说难得的，有芝也和我们一起在食堂吃饭…
　　不过她此刻正低着头玩弄她的手机，因而并没有看到兰若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雨思，你说咱们几个有多久没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那劳什子高考弄得我最近都憔悴了不少…（我明显看见颜宸用手遮面做不认识状），不过小菲和海棠两人还真不够意思，下次逮着了要狠狠地给她们做番思想教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一个也不能少，吃饭才是王道’。咦，颜宸，你头不舒服么，不是来月经了吧…”
　　然后我就看见颜宸直接把头撇了过去，于是我也自发地把头转了过去，偌大的中央空调下，我竟然发现脸上飙出好几滴汗。
　　“是呢，你以后真的得要好好照照镜子，你看看，最近你的脸憔悴地都快要装不下自己的脸了。”有芝依旧埋在她的新宠手机中，头也没抬地说到。
　　今天的空调怎么开得这么低，我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了，脑海里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幻想着冬日里阳光般的温暖的感觉。
　　瞧，阳光来了。

　　“哇，你们今天吃饭好早，我一考完试马上赶过来的呢。”慕枫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到我旁边来，亲昵地磨蹭着我的脸。
　　我前几天和有芝聊完就和她提过我已经原谅慕枫的事，她面上淡淡地“哦”了声，但是我知道，她一直都是这样，不愿意表现出来，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想要看到我们每个人幸福。
　　我到今天还记得她曾经写给我的那些话：“你说你没有体验过，所以无法了解我心里的痛，可是雨思你知道么，我宁愿你永远也不要体会到我的那种痛，因为我希望你们一直都是开开心心，容易忘记烦恼的…”这些话一度让我感动了好久好久，也在我最想放弃最绝望的时候陪伴着我，温暖着我，告诉我世界上始终有那么一个人，无条件地希望你幸福着…

　　“我们的这位有芝大小姐，她死活不愿意和我们来食堂吃饭，我们硬是说了这个点去，食堂里没人，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的。不过你们今天周末怎么还考试啊，你们老师真抠儿。”我从慕枫怀里懒懒地仰起头问道。
　　他的身上，总是有股好闻的青草的香味，就像我们学校一到了夏天修剪草坪时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青草的味道，我忍不住又多吸了几口，仿佛还是一如当初的那么深，那么浅。
　　“哦，化学老师说要临时准备个小测验，正好趁着周末还可以带回家批改。”耳边胸腔里震动着他好听的声音。
　　慕枫当年选的是物理和化学。选这样两门课的人，我一直都相信他们也一定都有着相当完美的理性逻辑思维能力，正如我也是始终坚信着选历史和地理的人四肢都特别发达一样（…）当然，像我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人，也就只能选选物理和生物了。
　　“你们化学老师真敬业呢，难得的周末回家不好好地享受齐人之乐还非要操哪门子心替你们批阅试卷。你说你们也不晓得要好好回报，每人染白她一撮头发还不算，还要在她脸上割下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波纹…听说她孙子今年都5岁了吧…”有芝终于放下手机，抬起头来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再次发表着惊世骇俗的言论。
　　“孙子？！我前几天还看见慕枫他们的化学老师带着她那刚上幼儿园的儿子在咱们学校里四处溜达来着，现在连孙子都有啦！哇塞，如今的科学技术真发达，咱们学的试管婴儿也没这么快的…”兰若停下了手中的美食，显然，她是被有芝的一番话吓到了。
　　于是，我成功地看见慕枫的额头也飙出几滴汗。

　　“对了，刚李游说他待会儿也过来的。”我知道慕枫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了，果然，他聪明地换了个话题。当然，这话是对着颜宸说的。
　　因为我也发现颜宸的手始终都保持着之前的那个状态，我想，此刻如果有个地洞，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跳下去吧，而且一定还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那种。尤其是在听到对面兰若的一句“咦，李游是谁？”之后。
　　兰若的话音未落，“活答案”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之前我就经常看见他和慕枫一起去打球吃饭，高高的个子，脸上始终挂着暖暖的笑容，总会让我想到《百变小樱》里那个温柔的雪兔哥哥，不过最让我觉得他和颜宸的相似之处就是他们的皮肤真的都很白，而且怎么都晒不黑…

　　我们几个人之中估计也就只有兰若不知道了吧，我猜小菲和海棠也一定看出来了。看她惊讶得张着嘴巴，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甚至连桌上的食物都没心思吃了，看来她今天真的是受了太多的惊吓。
　　因为一直到最后李游携着颜宸离去，兰若还是那个表情，如果你当时也在场，一定不会忘记她张得大大的嘴巴和瞪得同样大的眼睛，不过你应该会以为她是因为刚刚看完了《电锯惊魂》…
　　“他…他不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队长么？我曾经还看过他打的几场比赛呢，你还别说，丫的技术真不是盖的。”如同春风拂过，兰若冻僵的表情终于融化了，又恢复了刚刚滔滔不绝的状态：“不过，颜宸什么时候和他搞在一起了？”显然，她脑子里一下子还导不过这个时差，我们都很了解她，也很体谅她，于是我们都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食堂，在转弯的瞬间我回了回头，看见兰若正托着下巴苦作思考状…

　　与空调间里完全不同的外面就是一个被人不断“添油加柴”的火炉，它燃烧着，并以聚变和裂变的方式向外界不断传递着能量。
　　感谢太阳还在燃烧吧，因为我们还活着。根据那群聪明的玛雅人预言说，2012年的冬至那晚的夜将一直延续到世界的尽头。不过我不知道聪明的他们是否曾预言过有一天他们那个民族也会从地球上消失。

　　地面上已经开始出现无数小蚯蚓的尸体了，它们有的在路中央，有的在边边角角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软绵绵地粘在鞋跟上，蹭不下来也剔不掉。
　　我们谁都不想踩到，所以每次去教室的路上，总是很小心地走着。然而人呐，都有个共有的弱点，我们自己也许不知道，但是旁边的人肯定会知道，当我们心情很好的时候，往往就容易放松，一味地陶醉在自己臆想出来的唯美的幻境之中。而有些人，就是不乐意看到别人心情好，就是想要破坏大好的结局，他们的心理长期被社会打压成扭曲丑恶的面目，就像那些被封在锁妖塔里的妖怪们一旦突破了最后的一道防御线，就会肆意地、张牙舞爪地出来兴风作浪。
　　有的时候，他们也许只是想要向别人证明他们的存在而已，但最后的结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玛雅人预言的那样世界大毁灭，但一定是我们都知道的，一场人类即将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