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年》孙若尘

8、Chapter 08

　　黑白两条主线不断地交错着，缠绕着我们年轻的过往，而浅浅的眸子之中，隐隐透着深深的缩影，那是一种交融，是一种移位，是一种明媚的暗伤。
　　你或许永远也无法了解这个城市，周围一圈一圈被围墙围起来的一方小小的土地，意味着什么，是奢华，还是阴谋。好吧，我承认，对于这样的一座城市，我也不是很了解她，她在白天，穿着白色的便衣，感受着柔和的阳光赐予的恩惠，异常平静。而到了晚上，则换上一套黑色的夜行服，只一瞬便充满了杀气，冒着黑烟，因为里面躺着的，全是一个个的死尸，随着时间的沉淀，开始腐烂，发霉…
　　年轻的白领们，身上喷着Dior或是Givenchy的香水，
　　渐渐地，开始扩散开去。
　　渐渐地，遮盖掉了糜烂的气息…

　　你也许会恨这样的一座城市。
　　因为她的飞速，
　　因为她的残忍，
　　不过，你也会爱上这样一座城市，却是由于同样的原因。

　　就像是塞壬的诱惑，美丽的毒药，然后使每一个上当的船民心甘情愿地触礁。
　　她，也是一样的，将来自四面八方迷倒在她石榴裙之下的人民，引诱到这里，白天始终面带微笑地宴请他们，而到了晚上，就毫不留情地进行迫害。

　　而能够存活下来的人，那些依靠死尸当做养料存活下来的人，他们开始蔑视站在脚底下的人，他们用别人一年的积蓄就为了一时兴起买了只好看的包包或手表，他们把那些人踩在脚底下，用14cm的高跟鞋和鄙夷的眼神…
　　他们的心灵和理智早已经扭曲了。
　　或许，他们才是真正的塞壬。

　　我们躲在自己的窝里，什么也不知道。
　　看着那些拥有一身才华的，一刻不停歇忙到晚的，却依然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人，每年到了过年的时候拿着薄薄的薪水，牙尖里明明流露着毒液地愤愤不平地憎恨着这个社会，然而过了个年后，又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面对上司，面对这个社会。
　　这个，让无数人憎恨的社会，因为许多人为他而死。
　　却也是，无数人信奉着的社会，因为更多的人靠他而活。

　　看着始终漆黑的手机屏幕，和窗外同样正渐渐变得漆黑的夜空，我把头使劲地甩了甩，硬是压抑住了去想他的念头。

　　习惯了每天晚上从电话里传来的他的温柔的话语；
　　习惯了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起听着同一首歌曲；
　　习惯了他把剥好的一大堆松子肉放到我的面前；
　　习惯了大街上我插在他牛仔裤的口袋里招摇过市；
　　习惯了他每天有的没的提醒我要记得吃饭；
　　习惯了冬天窝在他的长长的大衣里死死地睡过去，然后任由他把我抱到床上…

　　心里，其实是排斥听到任何解释的。因为我总是觉得，既然已经是事实，那么听到各种各样的解释又能改变什么呢？更何况，我很不喜欢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需要用这样的解释来维持。既然结局是一样的，那么我拒绝听到任何过程的注解。
　　每次我把心里这样的想法告诉颜宸的时候，她总是用一种心疼理解中又带着淡淡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也许她也隐隐觉得我和慕枫之间很难再平静下来了。
　　我的很多事，都会和她说，她的心思也是那样的敏感和细腻。但我不敢去和有芝说，我怕她会一冲动会做出让自己都后悔的事，——当然，有芝很少会冲动，更别说会后悔了。她的人生观整个就是“无悔”二字，就像是投资股票一样，亏了可以想办法扭转局面，但是一定不能撤股。不过私底下，我们真的很想看看她那种“悔不当初”的表情，那一定是比约翰•比德普脸上还要丰富多彩的神色。

　　有芝还是每天会和我们一起走，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尽管她不和我们一起参加那场惊心动魄的高考，但我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因为她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看不到的很多地方，打开了一盏又一盏的温暖的灯。
　　海棠也依旧眯着个小眼不停地用她与生俱来的语言天赋攻击着一个个无辜的受害者，小菲默默地在旁边看着书，有的时候也能听到她低低浅浅的笑声。
　　至于兰若，只能说，大自然创造的物种实在是各有各的神奇特色，也许真的等到2012的那一年，在她的脸上也不会出现类似于“崩溃”“绝望”的神情，——当然，这并不排除她某天对着镜子看自己日益发福的体型的表情。
　　有的时候，我觉得兰若和有芝有着本质上的相同点，她们都不会过于悲伤，她们都能把一件事做得要么十二分的完美，要么排山倒海式的摧毁，中间绝对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和颜宸生活在树荫笼罩下的丛林里，偶尔有阳光，偶尔有暴风雨，但都不会真正的落在我们的身上。

　　下午约了颜宸、兰若、唐圣哲还有时铭他们去打羽毛球。今天并不是周末，所以体育馆里的人并不多，倒有点显得我们的架势很威武庞大一样，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多了个兰若（…）而已。

　　本来是说好双打的，我和颜宸早就已经把对歌“此生不换”都唱好了，兰若非得说她一个人可以抵挡住我们两个人的…于是，我们在双方签下公平协议书的条件下开战了。
　　显然，兰若对于羽毛球这一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她挥洒自如地掌控着自己的节奏，反倒是衬托着我们这方有点不着调了。
　　一盘下来，我们坚决不让兰若实施“一对二”的游戏规则，名曰“让男生们也有机会”，实则我们摸清了兰若双打弱于单打的底细。我和颜宸一面装的很严肃地无情地拒绝了还沉浸在胜利中的兰若，一边心里暗暗地偷笑着，并再次用很有默契的眼神证明着“最毒妇人心”这句千古不变的神话。
　　于是抽签的结果就是兰若和时铭一组，我说要休息，颜宸变成了和唐圣哲一组。
　　看兰若一张小脸羞得通红，我还不忘逗她一句“不会是你抽签的时候做了手脚的吧。”

　　两人显然是还没适应过来，一只球飙过来，不是都不去接，就是一起去接撞到一块儿，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球从他们拉开的空白处飞过，或是听着两个拍剧烈地碰撞发出的爆炸声。我坐在一旁看着，笑得前俯后仰地面部直抽搐。
　　“不带你这样玩儿的。”兰若用一副受伤的眼神看着我，她显然是因为心里别扭又不好意思发作才有的表情，我递过矿泉水和毛巾给她，并很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回望了她。她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拍扔给了我。
　　所以目前的形势是，我和时铭对阵颜宸和唐圣哲。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哀，刚刚我和颜宸还在唱着“此生不换”来着，这会儿已经是站在对立的一面了，也许，在我们的人生中，真的没有永远的朋友。

　　很明显，球可是不会关心我是否走神，因为我的余光已经看到正在砸向我的那只球，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过，有阵风扬起，连带着，球就这样被转过了另一个角度，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我回过神来，朝着时铭微微地一笑。
　　我们配合地还算默契，我在前面吊着小球，他在后面接发高远球。相比于对面，几乎就是唐圣哲在接球，颜宸只在自己划定的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掌控着球，看的出来，唐圣哲的体力有些下降，于是我们用最简单的方向变换就抓到了赛点，继而结束了这场比赛。

　　洗完脸后，我们一群人围成一圈坐在地上，拿起了预先就准备好的扑克牌（…），商量着是玩斗地主还是上游，气氛显得有点严肃，这让我觉得异常诡异。
　　兰若坐在我对面，唐圣哲的下游，时铭在我上游，颜宸在我下游，我们就开始打上游。
　　时铭还剩两张牌了，看到前面的兰若打出一张“3”，激动地一边说着我们打牌常用的“爱死你了”，一边抽出自己的一张“4”，然后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大叫声“啊，爱死你了”，我扔下了最后的一张“5”（…）。
　　然后我凑到颜宸那儿去看她的牌，嗯，不错，估计她也不会做下游，我看了下对面的兰若，她十分认真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不时地又看了看地上打出来的牌，表情愈加凝重，我在心里正盘算着下一个惩罚措施，就听见兰若说了句“我不打这张，打这张。”于是我何其有幸地看见了时铭满脸堆起来的笑容顿时拉成了一张苦瓜脸，我又想顺势凑过去看时铭的最后一张牌，估计正好和兰若刚打出的一样大，我大笑着，哈哈，这两个人，刚刚打球的时候怎么没那么默契？
　　果然，到最后，就只剩兰若和时铭的二人对决，气氛又拉回了刚开始异常的诡异，外面的暮色已经缓缓笼罩下来，远方已经看不清倦鸟归林的痕迹。整个体育馆里，静悄悄地，可以清晰地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其实我们心里渴望的，都是兰若会输掉比赛，因为这次的惩罚措施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我们想看她装傻的表情已经想了很久了。

　　不过很不幸，时铭是个怜香惜玉的好孩子，他表现地十分淡定地看着兰若把最后一张牌打出，没有懊恼地耸拉着脑袋，也没愤愤地踢踢地上的牌，就这样默默地把自己手里的一张牌一并放入收好。
　　我确定，刚才那一瞬我看到了时铭手中的最后一张牌，那张…绝对比兰若大的牌。
　　他为什么要假装输掉比赛？为什么宁愿要接受惩罚？我想不通，事实上，我从来就没有看清过他。他，看似一个温雅好脾气的人，却总藏着深不可测的一面。每个人总有难过不开心的一面，更多的时候我们会选择将它们倾诉出来，但是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过。一个人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大，他要压抑着多大的负荷，然后还要始终面带微笑地对着大家。
　　我们，或许从来就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

　　但是，如果我当时稍微回一回神，或者说，没有想得那么投入，我就能听到体育馆内几声清脆的篮球声，以及那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此刻却异常清冷寂寥的身影，慕枫的身影。
　　就像话剧落幕，一切回归到了最原始的黑暗，电视机的屏幕伴随着突然的断电“咔嚓”一声隔开了我们的视线，那个掌握遥控机的人，此刻正优雅地坐在高级的沙发上，喝着刚刚煮好的咖啡，外面响起的一声门铃，他并没有改变坐姿，甚至没有改变神态，只是嘴角间微微扬起了弧度，他让他的管家去开门，他让门外的人进来，他让我们的命运如同一个模型一样毫无意义，他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