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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囹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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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隧道般孤单。众鸟飞离我,夜以它毁灭般的侵袭我。——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死亡不像生命。生命是进行时,而死亡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复杂结合体。
夏屿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对于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
活着而已。活着就已经足够艰难。
“你我最后都会归于永久的沉寂,在你成为这干枯的标本之前,我希望你是自由的。”
他看到自己的发丝被他捻起一缕。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身形的阴影笼罩,气息铺面,就像那次意外……
而他在那双浓郁黑色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倒影。
梦境在关键的时刻被叫停。
夏屿抱着被子,吞一口不存在的口水。
他已经接连好几天没有睡好了,最近每个晚上都会做这种让人头脑发昏的梦。
可他无法避免见到陆湫。
陆湫让他磨咖啡,递文件,闲暇的时候让他玩一种游戏。
用视线锁定随时可能出现在三维空间任意位置的光点,就可以消除掉它,每消除一个记一分。
这不是很难,只是有时候光点会出现在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身后,头顶正上方,还有小腿内侧。
陆湫:“锻炼之外还能检查你的视动跟随系统,记得每天达到一百分的指标。”
视动跟随系统有没有被锻炼到夏屿不知道,他只记得有一次意外看到机器人管家正在读取检查全区的监控。
自己在虚空索物,隔壁不远处的陆湫惬意的滑动报告面板,坐着的办公椅一看就很软乎乎……
夏屿欲哭无泪(是真的没有眼泪),心想只是看上去有点傻,而且一百分而已,达到这个指标很容易。
但是,某天。
非常平常的一天,他正为自己完成了指标可以松一口气坐一会而开心的时刻。
“恭喜,您已顺利通过初阶测验,中阶测验顺利开启,游戏规则,用肢体任何位置触碰到光点,视作成功,记一分。请注意,游戏过程中十五秒内玩家没有具体动作将会视作游戏失败,记分归零。十秒后中阶试玩开始,倒计时:十,九……”
夏屿震惊。
他佩戴联脑器的方式与普通人类不同,强行自己取下很有可能会对他的身体构造造成损伤,平时都是陆湫来给他戴取。
对于记分归零这四个字格外敏感的夏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小孩忙上忙下,刚踮起脚尖够了什么东西,又蹲在地上摸,一边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喊他的名字。
陆湫闻声赶来就看见这么一幕。
他下达程序停止的指令,然后把夏屿捞起来。
陆湫没有用手直接抓住他的胳膊,而是选择用手掌贴住他的后背,支撑他站稳。
是为了不产生对他躯体不必要的损伤,夏屿知道。
可是大脑似乎在传达错误的信息。
陆湫的掌心在一瞬间失去压力所带来的真实感。他有些诧异,看向一下子蹦的远远的站得笔直的夏屿,发现那张脸上没有任何不知所措的,或者以往那样有些晕乎乎的神情。
反而是平静无波的。
他明明外表上和纯正的人类没有太大的差别,而现在却流露出这样陌生的情绪。
夏屿先说了抱歉:“对不起,我……我自己没办法摘下来联脑器……”
“看样子你已经进入中阶模式了。”陆湫说,“每天的指标是五十分。”
“嗯。”
“……”
“……”
陆湫:“你没什么别的要说的?”
夏屿:“……我想休息。”
周围寂静的似乎能听见脑子里的营养液缓慢流动的声音。
“去吧。晚上七点记得来磨咖啡粉。”
直到走回自己的房间,夏屿才觉得能用脑子思考了。
他一切的感知只停留在体表。身体出现问题唯一的外表形式就是头痛。
夏屿慢吞吞的把鞋子脱了,缩进被子里。
为什么突然就头晕呢……
他觉得自己好冷。
连那颗不存在的心脏都要冷透了。
闹钟准时响起,夏屿拔下睡前插好的营养液输送管。
升级后的机器可以让他一边睡觉一边更换营养液,而且不用担心溢出的问题,机器会自动停止。
“不是因为研究。——出于人道主义,你就这么理解吧。”
陆湫这样回答他。
窗外雷雨大作,轰隆的声响,和哗哗倾下的瓢泼。屋内只开着一盏呼吸灯,暖的色泽,似乎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蛋液颜色。
真的好冷。
夏屿裹紧身上的衣服,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大衣。
“少爷不在,已经去休息了。”温说。
夏屿有些迷惘:“那我先去磨一点咖啡粉……”
“……其实你可以过几天再磨……”温有些吞吞吐吐,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接着说,“大约三四天之后少爷才会出卧室,你现在磨了也会变得不新鲜。”
温有些担忧:“你去休息吧,你看上去眼睛睁不开,你也会生病的吗?”
夏屿侧头看向墙壁镶嵌的破碎水晶碎片,他的眼睛只是半睁着,可是他自己并没有发觉。
人才会生病,机器只会坏掉。
温很疑惑:“什么?”
夏屿只摇头。
温一路送他到顶层,很担心的样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告诉他,难受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他说好。
夏屿以为不会有比死亡更糟的情况了。他继续完成五十分的指标,以前研磨咖啡粉的时间用来一遍遍的擦拭容器,按时更换营养液,按照陆湫随手给他画的表格规律作息。
一直到第三天。夏屿觉得比简单的死亡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你哪儿不舒服?”江勉急冲冲的破门而入。
他正在研究所交代自己手下的学生任务的时候突然接收到夏屿传来的私人语音,“不舒服”这三个字简直把他的心都拧了起来。
江勉来回上下左右的检查一遍夏屿的身体:“跟我去研究所做详细检查。”
夏屿乖乖地点头,那种低垂着眼睛,裹紧身上外套的模样很有一种独特的风姿……
但是具体什么风姿江勉现在实在没办法细细探究,万一夏屿在这个特殊期间之内出了点什么事,可不是简单的十个课题报告就能解决的case。
“神经元内产生神经递质过多……”江勉主修的不是神经专业,眯着眼睛在一堆专业名词中间找出来一些关键词,“头晕头痛是因为你最近心情波动比较大,对大脑产生了刺激,但因为没有办法通过□□进行传递来释放激素表达,所以多余的递质一直在刺激大脑,时间长了就引起头痛。”
夏屿听不懂,眼睛忽闪忽闪。
江勉慈母的情怀涌上心头,和蔼道:“和陆湫在一起心情波动大是难以避免的,以后觉得头痛就更换一下营养液,这样更方便一点。”
“嗯……”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江勉慈爱,“问就好啦,我会很耐心回答的哦,才不像陆教授呢~”
然后小孩面带尴尬的努力笑:
“我想问……”
送夏屿回白塔的路上,江勉几乎大脑宕机。
乖乖小孩被策反,完全不知道自己陷入了多么黑暗的阵营。
“夏屿啊……”江勉在离别之际心痛的说不出话,站在高高的大理石门拱旁憋了半天,“照顾好自己。”
夏屿点点头:“谢谢你,江教授。”
江教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走了,背影很有一种哀其不争的悲怨落寞感。
真是有点可怜的样子,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夏屿心想等陆湫过几天去研究所工作的时候,要拜托他给江勉捎过去一瓶手磨咖啡才好。
“陆教授在卧室,但是你不能去,夏屿。”温告诫,“我们不能打扰他。”
“可是他病了。”夏屿眼巴巴的,“他真的不需要人陪么?”
“以前你没有来的时候,陆教授都是一个人呆着,他自己就会好的。如果江先生告诉了你一些事情……我希望你能保密。好吗?”温恳切的眨眨碧蓝色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嗯。”
夏屿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温吞的和往常一样:“那我休息去了。”
半夜。
夏屿一直没有睡。他有一个很拙劣的计划。
电梯,曲折的走廊。
他扶着墙壁,慢慢地走着。
他来时的路原来这样漫长,而现在大理石的地板被铺上了绵软的垫子,以至于他不会再害怕摔伤。
在这里没有人愿意和他讲陆湫怎么了,他们的眼神平移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夏屿想起来时那天晚上的眼泪。
用手从陆湫脸上抹掉的时候会由温烫的积水变成摊平的冷掉的干涸湖泊。
熟悉的痛感在脑内席卷而来。
他没办法维持隐匿前行的姿势,走廊里的感应灯骤然亮起,可他的世界却变成昏黑一片,周围似乎变得很吵,有人搀扶住他,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站不住了,他还是在很努力的用手去摸,摸那墙壁上突出来的雕花,一直向前走。
他不想,不想让陆湫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