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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歃血为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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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思思真就让银屏去置办宅子,就在华彩楼旁,像她们说得一样,不要太好的宅子,要个过得去的宅子,才能体现在此安身立命已是“万幸”。这样太子若是起了疑心,她们也能应对。
颜思思亲自前去,看了无数家,最终相中了满意的。
那华彩楼名字俗气,东西也俗气,就是百姓爱去吃饭的饭馆罢了,只是这样的俗也没什么不好。像她爹那样,清高了一辈子,和俗气毫不沾边,哪里享受过老百姓的乐趣呢?
旁的宅子大小不一,这是每家每户自己修筑的,没有官府齐整,像一盒子石子散落在地。
这置办宅子总要些银子,那房东以为这小姑娘没什么钱,打着哈欠带她看房间,脸上没一丝笑意,谁知颜思思就遣丫鬟去支付,真给他结清了。
房东立刻笑容满面,十分谄媚。
颜思思对这种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市井小民不大耐烦,“你不用管什么了,以后就说我在这儿已经住了两年。”
房东点头哈腰:“是是。”
代望下朝以后,听说颜思思取了大笔银子,倒也不着急,只是让她在外别玩太晚。
颜思思应了好就抛之脑后,当天玩到傍晚时分,原因无它,这样俗气的乐趣,也是颜思思这个书香门第的女子第一次享受到。
走街串巷兜售的糖人,卖新奇小玩意儿的商贩,华彩楼的饭菜,无一不是充满着百姓生活的乐趣。
到了傍晚她们才惊觉,匆忙赶回代府。
代府灯火通明,颜思思本想悄悄回房,谁知银屏去了前厅后再也没回来,来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丫鬟,那丫鬟掩着嘴,嘴角都是不屑于掩饰的嘲讽,“大娘叫你去前厅见她。”
颜思思不明所以,把刚买回来的糖人放下,“稍等,我收拾一下就来。”
不管她说什么,那丫鬟都是一副很鄙夷的模样。
颜思思望了眼镜子,确定自己并无不妥,才跟着丫鬟去了前厅。代府晚上奢华至极,成排的蜡烛,照亮了整个游廊。普通人家一年都用不起的东西,在这里大家习以为常。还没到前厅,就听见一妇人的啜泣,那啜泣的声音拿捏的极好,好听到让人觉得妇人是在痛心疾首。
颜思思走进去一望,便看见许多不认识的长者坐在椅子上,围着代望形成一个圈,神色严肃,好像代望犯了大罪似的。美妇头戴珠翠,衣服由湖绿色缎子裁成,坐在雕花大椅上,看起来颇有威严,反倒是她丈夫唯唯诺诺,不怎么说话。
颜思思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座上的美妇就率先开口,声音如泣如诉,“你看这女孩,这么晚才回来,不知廉耻,害得代望也不好了,代望,你把她养在后院,大娘也不说什么,可是,这次是不行了,她在外面买宅子,不就是为了自己快活去吗?代望,你一向聪慧,怎么这次如此糊涂。”
这一口大锅下来,颜思思目瞪口呆,代望还在试图解释,“大娘,这其中有误会。”
然而那美妇打定主意不让他们辩解,“你说你对她不好么,大娘都认了,你看那么大一笔银子交给她,她在外头买宅子是想跟谁?”
颜思思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做了什么不重要,他们就是想把这口锅按在她和代望头上。
“大娘。”颜思思笑一声,“您未免也太过武断了,银子是支取的代望自己库里的,宅子是代望托我去置办的,怎的到您嘴里,就成了我不知廉耻?”
那美妇一惊,觉得颜思思乃是妖女,“大胆,你怎的这么跟大娘说话?”
颜思思嗤笑,“我怕我不说话,大娘就要把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说成是我指使的。”
“代望。”美妇痛心疾首,“你就这么愿意和这妖女搅在一起,伤大娘的心吗?”
代望起身,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娘,是代望不好,才寻了个清静去处。”
面对着代望跪在面前,那美妇终于也不闹了,她一双眸子含着泪光:“代望啊,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大娘吗?看不到你娶妻生子,怎么对得起你娘?这代府是怎么你了,不清静吗?非要出去。”
“大娘如果是想让代望娶妻生子,那恕代望不能从。”代望深深俯下去,“孝”顺着他的动作完美的放到了脊梁上。
这一下把所有长辈的震惊了,本来只有肃穆的气氛变得无比紧绷。
那长辈,宛如十八罗汉,团团把代望围住,仿佛要告诉他佛法无情。口中念的,是紧箍咒,代望如何为难,他们是不在乎的。
代望只深深再拜,并不多言。
终于,他们怒了,请了家法,让他跪着不动,挨了五十大板,打到后面颜思思甚至以为他会死去。
这极尽奢华的代府,原来是要吃人的,颜思思不过是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他们。
代望被昏昏沉沉抬了回去,颜思思想去探病,屡次被拦下,那些丫鬟都挡住门,“颜姑娘,公子正在养病呢,不愿见客。”
她明明听见代望已经醒了,正和丫鬟们说话,里面欢声笑语,哪有她这个客人的余地。
想来也是她天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便真的什么都没有来到了这里。
颜思思如坠冰窖,独自去了华彩楼旁置办的宅子。华彩楼街旁的街道热闹非凡,但是她却闷闷不乐起来,银屏默默地为她烧水做饭,打理一切,没有一丝怨言。
对她有意思的景色都变得索然无味,她在外面待到傍晚才回家。
推开门,院子里站着个人影,熟悉的貔貅纹衣服,底子好似开屏孔雀。那人回过头来,冲她眨眼,“颜思思。”
正是久病刚愈的代望。
院子里是搬来一箱箱的锦缎,他微微笑起来,“我想着你既然要来这儿住,总不能短了你吃短了你穿,叫人搬了些上好的料子来,多裁几身。”
颜思思愣愣的望着他,望得他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
“怎么,不喜欢吗?”
“不。”颜思思眼里是迷惑和不解,“我应该等你回来再支银子,害得你受了罚。你怎么只关心我?什么都不说,我以为你要放弃了。”
——我以为你要放弃我们的盟约了。
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两只手手心相贴,割开的血交流在一起,歃血为盟。
少年望着少女说:“现在明知不可为,也只好请你跟我一同往矣。”
少女明眸皓齿,冲他一笑。
“我用了你的银子,我害你跪下,害你挨了几十大板。”
代望紧紧握住她的手,“别伤心,我没有忘记。”
少男少女的盟约,不是关乎自身,不是爱情,那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在京城里化作滂沱大雨,上天迟来的泪意都在这一刻决堤。
“——我们终究是要颠覆这腐朽的王朝。”
颜家惨遭覆灭,世人不知,独那小女儿因为身子孱弱,早早的送上山逃过一劫。颜思思千里迢迢,回到故乡,看到是尸骨无存,看到的是破败的祠堂。
山上春暖花开,有开不败的桃花仙景,师父便道,“在这山上,保你一世无忧。”
连师兄也说,“思思,就在山上吧,山上多好。”
可是——颜家上百口人,就这么化作了尘埃,百姓也会很快将他们忘记,昏庸的君王只在乎享乐。
只有颜思思,只有活着的颜思思,在意。
她笑着说:“我总归是要回去拜见一下父母的。”
明明她身上流着的也是忠烈之血,可是她却只有彻骨的恨意。
忠烈的骨血,已经化作锐利的毒箭射向王朝的心脏。
“太子殿下是明君。”在如水的夜色中,颜思思坐在游廊边,病态已经从她脸上消失,“可惜,他只能做个亡国之君。”
她的目光又重回温柔缱绻,没有那场灭门案,那她会是个温婉的女子,读过书,会女红,以为自己会十里红妆出嫁。
“每次见到太子,我就恨不得杀了他。”她咬牙切齿地说,“偏偏他还是个明君,比他父亲更为英明。”
代望听她讲述仇恨的时候,总是很沉默,他会打一盆热水来,让她洗脸洗手。
颜思思会惊疑不定的拉住他,“师兄,你真的愿意刺杀皇帝吗?”正常人都不愿意吧,况且是深得圣心的代家。
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会牵连你的,明天你别来了,我们不要见面了。”
代望总是更为沉静,他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也不觉得被知道了多么惊悚。
“别害怕,我说过的,我已经用性命起誓,完成我们共同的愿望。”代望的目光很幽远,“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代家,南亭代家也想保全自己,也一直是这么保全自己的。”
她倏尔安定了,代家祖上出过几位清君侧的文人,那不算什么,还出过手刃暴君的先例。
“师兄,等我们完成目标,你想做什么?”
“回到南亭吧。”
“回去做什么?”
“看书练剑。”
颜思思不明白,“这不是跟山上生活一样吗?”
“颜思思,在我们盟约之前,你也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是的,在颜家惨遭颠覆以前,颜思思也是过着消磨岁月的时光,她一直以为时间很长,有很多时间来做这些想做的事。
“那你没想过娶妻生子吗?我看大娘好像很为你着急。”
“她不是为我着急,她是为代家着急。”
颜思思坐起来,“那你岂不是为了我退出了代家这个——”
“是为了我们的盟约。”星辰的微光下,代望的目光如此坚定。
颜思思此刻明白,原来他什么都想好了,他也决定好了要为他们的盟约付出生命。
代望本来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只带了个人,便当自己结盟了。
颜思思沮丧的低头,“你付出良多,我却没什么值得交换的,深恩负尽。”
“你想报答我的话。”代望转过头来,定定地说,“别再和太子见面了,那不值得你赌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