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9、流言飞【2009】

　　【2009年】

　　九月，高三正式开学了，晨跑也如约加入了作息表。天还没亮透，童画就已经睡眼惺忪到了教室，还没坐稳，就被老李催促着下楼出早操。但美其名曰的活力早操，愣是被睡眠不足的毕业生跑出了一种老年观光团的节奏，最头部的队伍很快咬上了队尾。

　　童画被一个人拉了头发，她带着起床气的余韵转头，就看到童嘉逸那张嘻嘻哈哈欠揍的脸，他把喝空了的水杯放到自己的帽子里，喊着“老姐一会儿帮我打点豆浆，”就又一溜烟跑开了。

　　一身短袖短裤运动装、身高腿长的童嘉逸在一堆校服中格外显眼，他拐了个弯儿到监督跑步的韩修锦面前，也咧着嘴巴绕了一圈，笑着讨了个骂，也讨到了根蛋白棒。

　　童画笑着看弟弟矫健的身影，有些羡慕他永远充沛的活力，但也知道体育生的辛苦。她知道，弟弟其实并不是真心喜欢体育，只是因为妈妈想让他上个好大学，才不得不选择了这条路。从初中开始，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满身伤病的，从一个小皮猴活活练成一个特长生。

　　童画的同桌刘蓓蓓追上童画，帮她把水杯从帽衫里拿出来，看着童嘉逸的背影一脸花痴：“你每天都能和校草朝夕相处是什么感觉啊。”

　　“就他？”童画笑着，勉强跟上队伍，想到了童嘉逸和自己抢厕所的样子，“随时高血压的感觉。”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体会不到帅弟弟的好。”刘蓓蓓摇了摇水杯，“你要是不稀罕，那我一会儿去帮弟弟打豆浆。”

　　童画没脾气地笑着摆手，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

　　“那咱弟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他啊，从小就喜欢漂亮阿姨。”童画没好气，“雄霸的老婆那款。”

　　“他喜欢那样的啊……”刘蓓蓓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形怅然若失，“你说我变成阿姨的时候，会不会也变得丰满有女人味。”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传来高喊声：“哎你们几个快归队，不许乱跑——”

　　操场中央的韩俢锦把班里几个故意捣乱的男生赶回跑道，看起来像是可爱的小鸡捉老鹰，枯燥的晨跑终于生动了几分。

　　童画不自觉看过去，也笑着和韩俢锦招了招手，目光却越过了操场到了对面跑道，看到了也正在望过来的韩修远。

　　哪怕穿着校服韩修远也依旧在人群里鹤立鸡群，除了他自己身姿挺拔模样出众，和他并肩的项芮晨更是让他俩显得耀眼。

　　“瞧那俩人儿，是不是还挺配的，男帅女美，又是这次摸底考的头两名，”刘蓓蓓不甘心撇撇嘴，“刘蓓蓓家世好、成绩好，身材还好，咋啥好事儿都让她给占了。”

　　项芮晨一直以来都是第一名已经不算震撼的新闻，但是作文不及格的韩修远竟然只以微弱的差距屈居第二却被当做爆炸性新闻传遍了整个学校。

　　童画自惭形秽，和韩修远对上视线的时候，急着收回了手臂和笑容，拉着刘蓓蓓离开。

　　“怎么了？”刘蓓蓓看童画，“看到帅哥还害羞了？”

　　“那才不是，我觉得我弟更好看。”童画这会儿护起了弟弟。

　　“那怎么了？是看到美女自卑了？”

　　童画笑了笑，“不啊，我喜欢看一切美人。”

　　“哈哈哈，”刘蓓蓓也笑着侧头端详童画，“仔细看的话，你这张小脸儿还是能看出来点儿和校草是龙凤胎的素质，但怎么就不捯饬捯饬呢？”

　　实在是累得说不出一句话了，童画叉着腰气喘吁吁地继续跑着，心却不自觉晃悠着跑到了韩修远身上。

　　-

　　大考之后就面临调座位的老传统，班主任老李拿着成绩单站在讲台上叫名字，大家按照排名顺序选座位。

　　数学拖后腿的童画排在在十名开外，她一直紧紧盯着第四排右边靠窗的座位，直到叫到她的名字时，她才松了口气小跑着选了心仪的位置。

　　刚落座，童画就看到了隔壁的理6班也出来排队了，韩修远背着书包在队伍站在最前面，她从玻璃上看着他的身影，又摇了摇头，赶紧拿出了错题集。如果不多做几道，就无法保证下次还坐在这里，数学成绩再不提升，也会让妈妈伤心。

　　“我坐这里可以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童画抬头看，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生抱着一摞书站在自己面前，她认得他，他是曾经和自己一起参加文学社团的章铭宇，于是点了点头。

　　“我一直想跟你做同桌，”章铭宇笑着在童画身边坐下，递过一瓶柠檬茶：“给你，看你常喝这个。”

　　童画有些错愕地看向他，依稀记得他的名次是比自己高很多的，她挪了挪身子，有些局促地接过了那瓶饮料。

　　“其实高一刚入校我就想和你交朋友了，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班，但语文老师在课上第一次读你的作文时我就想认识你了。后来进了文学社团看到你也在，我真的很开心，但是我不好意思讲，就错过了和你熟起来的机会，”章铭宇认真道，“后来高二时……你退社了，我真的很遗憾。”

　　提起退社的事情，那些昏暗湿黏如同纠缠水草一般的记忆席卷而来，童画心中一滞，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但是真好啊，现在我们终于在一个班了，”章铭宇眼睛里带着明朗的笑意，“我一定不会再错过任何机会了，我一定要和你做朋友。”

　　这个人如同清晨的太阳，明亮却不会刺眼，说出的话虽然直接但并不会觉得被冒犯或反感，童画对他笑了笑，算是一种回应。

　　章铭宇还想说些什么时，咚咚的敲玻璃声传来，童画侧头去看，却看到韩修远站在窗口。

　　韩修远半弯着腰，眼睛在阳光下显出琥珀的颜色，他先极快地扫了一眼章铭宇，然后打量着童画的座位，嘴角似乎噙了笑：“你在这儿坐啊。”

　　童画的心不由自主地错了一拍，愣住了也忘了问他要干什么。

　　“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吧。”韩修远说，他把一只手搭在窗台上，手指修长、骨骼清秀。

　　“嗯？”童画终于清醒了过来，“为……为什么？”

　　“有事儿跟你说，”韩修远说完又伸手递过一盒pocky，“好好上课吧，那中午食堂见啦。”

　　童画讷讷接过饼干盒，听到了教室内外的阵阵耳语，也看到了新同桌满脸的疑问。

　　-

　　一打下课铃，大家都往食堂奔。

　　童画没有等同学，更不会等韩修远，她已经花费太多精力去解释“他是邻居”这件事，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因为今天有锅包肉！

　　明明是第一批抵达食堂，但是没想到童嘉逸竟然比自己还先到，姐弟俩在这方面倒是难得得默契。

　　“姐——”童嘉逸夸张地挥手，面前是堆成山的锅包肉。

　　童画忍不住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这是我的！你自己去打——”果然，不护食儿就不是童嘉逸了，哪里有半分什么校草的样子。
　　童画摇摇头，笑着去点餐。

　　“去了报我的名号，阿姨不会掂你的勺。”童嘉逸还在后面喋喋不休地指挥，童画却已经打好了饭菜返回。

　　姐弟俩正要吃饭，韩修远就已经在桌前坐下了。

　　“你怎么不等我呢？”韩修远问童画。

　　“韩修远？”童嘉逸看到韩修远眼睛都亮了，“我漫画被收了，你能不能帮我问俢锦姐要一下？”

　　“今天的锅包肉很好吃。”童画跟韩修远道。

　　“我还在你们班门口等了半天呢。”韩修远对童画。

　　“哎我晚上去你家，我们一起跟修锦姐要漫画行吗？要来了也借你看！”

　　“童嘉逸你又惹什么事儿了？”

　　三个人在餐桌上鸡同鸭讲地讲着三件不同的事，远远看上去，倒是也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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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男生在他们旁边一桌坐下，顾不得吃饭开始大聊特聊起来。

　　“今天打球碰上十三班那几个，真是够点儿背的。”一个男生喝着冰红茶撇嘴。

　　另一个穿篮球队服的男生接话：“你那算啥，我女神可是在场外，还被盖帽，太屈辱了。”

　　“切——他们班大多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体育生。”一个戴眼镜，唇角有一圈胡茬的男生嗤笑，“要么就是花钱进来的暴发户二代，你们有啥可屈辱的。”

　　童嘉逸背对着他们，咀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没有理会，继续招呼童画和韩修远吃肉。

　　但身为姐姐的童画却有些在意地去偷偷打量弟弟，她知道，虽然童嘉逸玩世不恭，也慢慢接受了体育生的身份，但他最介意的就是花了妈妈的钱才进了宁北一中这件事。因为他们姐弟都知道，那笔择校费用是妈妈起早贪黑赚了多久才筹到的，这个名额又是拖了多少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才争取来的机会。

　　童画最知道弟弟，他既不是什么二代，也没有那么四肢发达，他只是一个头脑没那么好的，但拼命想让妈妈放心的好孩子。

　　“我想吃冰激凌，童嘉逸我们去买吧。”童画拉起童嘉逸，又看了看韩修远，“走，为了表示歉意，我也请你吃。”

　　还没有把话题转开，对面的声音又传来。

　　“嘿呦你这么一说他们班班主任也很神奇，你说她没本事吧，那么年轻就是我们学校的班主任了，你说她有本事吧，她又只是放牛班的班头，哈哈哈哈。”冰红茶男生笑得很大声。

　　“韩老师是吧，就是那个戴了眼镜，长得特别小的那个？跟个高一的似的……”胡茬男生接话。

　　“哈哈哈，你说哪儿小啊。”篮球服男生把衣服的前胸拉起来，坏笑着问道。

　　胡茬男生继续道，“我说的当然是——脸喽，就是娃娃脸嘛，有时候在办公室看她批他们班那些人高马大的学生，看上去像只小鸡崽一样，啧啧别说还是挺可爱的。”

　　冰红茶男生更加来劲：“你别看她柔柔弱弱，听说也是关系户！听说他爸——”

　　实在听不下去了，童嘉逸蹭得站起身，手里的筷子直接飞到身后的那张桌上：“你们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再让我听到你们说韩老师，我就不只是盖你帽了！”

　　“哟呵，这不是我们校草嘛！怎么这么大反应啊。”被盖帽的篮球服男生揶揄他。

　　“废话，人家可是韩老师的宠儿，整天在办公室和韩老师腻在一起你是没看见。”胡茬男生挤眉弄眼。

　　“你是吃了粪吗？嘴怎么这么臭！”童嘉逸抓起了胡茬男生的衣领，拳头就要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