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10、老座位【2009】

　　【2009年】

　　童嘉逸剧烈的动作带倒了胡茬男生的餐具，不锈钢餐盘掉落发出巨大的动静，越来越多学生的目光被吸引过来，食堂阿姨也纷纷朝这边张望。

　　胡茬男生比童嘉逸矮了半个头，被攥着衣领脸憋得通红。童嘉逸手臂青筋暴起，瞪着双眼，后槽牙都咬了起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童画从没见过弟弟这个样子，伸手去拦，却拉不动他。

　　“哎——”韩修远也站起来，攥住了童嘉逸的手臂，掰开他的手，然后分开愣住的两个人，笑意盈盈解围，“都是同学，别这么剑拔弩张。”

　　童画和童嘉逸几乎是同时看了过去，两人眼里的诧异在下一秒又都出现了新情绪，童画眼里多了不解，童嘉逸则是瞧不起。

　　“你谁啊你？”胡茬男生得便宜卖乖，骂骂咧咧找尊严，“都是神经病。”

　　“他是韩老师的弟弟。”童嘉逸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不满的讥诮，“姐姐被这么说还能跟你笑，你就知足吧。”

　　“哎哟，你们一个班的是嘛，哈哈哈姐弟俩都在一个班也挺好的，好彼此照顾。”胡茬男把自己的衣服拉好，对韩修远道。

　　“我倒是想多照顾我姐，但没办法我在理6班，”韩修远还是笑容满面，“实在太可惜了。”

　　“老……老郭的班？”

　　“对啊，怎么你怕他？”韩修远帮他把校服领子摆好，“你们刚说到哪儿了？我爸对吧？我爸确实有关系，你们要真好奇的话去问老郭吧。”

　　郭老师的名号让人闻风丧胆，三个男生有些忐忑地窃窃私语起来，一时拿不准韩修远到底是什么来头，胡茬男生只能试图挽尊，笑嘻嘻跟童嘉逸说：“都是闹着玩儿的，你应该不会在韩老师面前玩小学生告老师那套吧。”

　　“他不会，他不像你们乱嚼舌根，”韩修远搭上童嘉逸的肩，“不过现在不是给不给我姐听到的问题，怕是全校都能听到你们的精彩发言了。”

　　童画姐弟俩和对面三个男生一样惊讶。

　　“你……什……什么意思？”胡茬男生瞪了双眼，“还有你别笑了行吗，笑得我很不爽啊。”

　　韩修远故意摸摸嘴角，似乎真的能把笑意抹去：“不好意思啊，郭老师让我参加个微电影大赛，我刚正好在收集素材，在录一些食堂的环境音，你们说话声音挺大，所以录的效果还不错……”

　　童嘉逸明白了过来，憋着笑看向韩修远，眼睛都亮了几分。面前三个男生脸都白了，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韩修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只MP4，问他们：“你们要不要听听，挺精彩的。”

　　“你——”最后还是篮球衣男生先回过神，“你别乱搞啊，你……你快删了！”

　　“郭老师布置的东西怎么是乱搞呢，删了要再录一遍我可没时间，毕竟我们班不是放牛班。”

　　“那……我们帮你录行吗？”胡茬男生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看吧，你们要是录得好就用你们的，不过得看质量了。”韩修远还是笑，“没有多少时间，你们得尽快了。”

　　-

　　等那几个人灰溜溜离开后，童嘉逸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他把餐盘里的锅包肉全部推到韩修远面前：“好兄弟，你是修锦姐弟弟，我也叫她姐，那以后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童画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但是她的心思还是不自觉得落在了面前的韩修远身上。眼前人明明不是尹川，但处理矛盾时的方式和微表情，却似乎又有尹川的影子。

　　“想什么呢？”韩修远在童画面前挥挥手，“吃好了吗？吃完了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童画问。

　　“刚才说的那个微电影大赛，我跟郭老师推荐了你一起参加。”韩修远说，“学校让我姐负责这个比赛，她也推荐了你。”

　　“微电影大赛？我能做什么？”

　　“你能帮忙写剧本。我们已经找了好几个人了，但觉得想法都一般，我就想说你一定可以。”韩修远认真地发出邀请，“会有比稿，你要不要试试？”

　　他的那声“我们”让童画脑中顿时浮现出他和项芮晨一起的画面，她垂下眼帘，提起一个笑：“我不行的，那都是学生会的事儿，我真的不行。”

　　韩修远认真看向童画，目光带着几分心绪复杂的打量：“你怎么不行了？学生会又算什么，你比他们不行在哪儿？”

　　童画被他略显激动的问话问蒙了，有些不知所措。

　　“你来吧，这个比赛规模不小，不管得不得奖都会有收获，你的能力应该有地方施展，”韩修远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目光认真，“我相信你能行，你一定能写出很好的剧本。”

　　“你为什么知道我姐可以？”童嘉逸插话。

　　“我看到了德育长廊的获奖新闻，”韩修远笑着补充，“发型有点像炸毛小鸡那张照片。”

　　“哈哈哈哈，你竟然看到了那个。”童嘉逸也笑着揽过姐姐的肩膀，“姐你从小作文就写得好，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还有，你最近不是还想晚上帮阿姨顾店吗？”韩修远继续说服童画，“老郭虽然不给你批晚自习假条，但要是参加比赛的话，你晚上偶尔就可以出去了。”

　　“但是……我答应郭老师去补数学的。”童画依旧犹豫，“我的数学确实不好。”

　　“我给你补，”韩修远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我和老郭保证过的，让你参加比赛的前提，就是得保证你数学成绩上升，不然他就要拿我是问了。”

　　童画认真听完，心里不是没有动摇的，但却又迎向韩修远的眼睛：“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不管是什么比赛收获、假条还是我的成绩，你为什么要帮我争取这些呢？”

　　韩修远觉察出童画对自己动机的质疑，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确实有私心。”

　　“喂你不会是——”童嘉逸睁大眼睛煽风点火，“对我姐别有用心吧？”

　　童画也看向韩修远，说不清内心想听到哪种答案。

　　“对，我是别有用心。”韩修远顿了顿，“我想当第一，童画你会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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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会一个人数学和教会一个人写作，到底哪个难？

　　童画会毫不迟疑选择后者，因为她对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教韩修远写作，帮他提升作文成绩赶超项芮晨成为第一名。但她却清楚地意识到，在数学教学方面，韩修远一定是个好老师。

　　这才刚说要教学，韩修远一大早就按响了童画家的门铃，在陈丽敏催他在餐桌前坐下的时候，却先忙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活页笔记本递给童画。

　　“我看了你的数学卷子，这本子里是我根据你的程度出的题，以后每天会给你一张，你做完了都收集在一起，多复盘，”韩修远喝了一口豆浆，“如果在学校来不及，我晚上就会来找你，你要是学不会，就不能睡觉。”

　　童画手里的包子差点掉下，她有些为难地接过本子，却被陈丽敏敲了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人家修远愿意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帮你，还不谢谢人家！”陈丽敏把童画面前的煎蛋挪给韩修远，“韩老师帮你弟补习还关心他训练，一大早就走了。修远这边又帮你补数学，他们姐弟俩就是你们姐弟俩的大救星！”

　　韩修远低低地笑起来，童画无力反驳，也只好勉强冲着他咧了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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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课间的时候，童画没有时间休息，不情不愿拿出韩修远出的题目开始做，可越做越举步维艰。

　　章铭宇抱着历史试卷走进来，笑容和煦地问童画：“这是怎么了，眉头都皱成这样了？”

　　童画把手挪开，露出题目纸给他看，引来章铭宇的小小愕然：“嗬怎么转性了，自己知道用功了……是老郭出的题吗？”

　　“不是……”童画摇摇头，却没有说是谁，继续开始焦头烂额。

　　没有听到回答的章铭宇却也不在意，只是放下手里的试卷，笑着指了指计算的一个步骤：“这里算错了……你看，sinx=2(1-y)/1+y,因为sinx的绝对值≤1……”

　　童画认真听着，可越虔诚却越跑了神。突然咚咚的敲窗声又传来，她转头，就看到了窗外的韩修远。

　　盯着面前凑在一起的两颗脑袋，韩修远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弯起一个笑：“题目做得怎么样了？”

　　“正……正在做，”童画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我没偷懒！”

　　“那就好，先靠自己的理解去做，体会卡壳的地方……不许找外援。”

　　“没找……”童画辩解着，拿着橡皮擦可劲儿地擦，声音却越来越小。

　　韩修远被她的反应逗乐了，伸手又递过一盒饼干：“给你补充一下能量，晚自习记得来找我，我们一起去。”

　　章铭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韩修远，嘴角的笑意没了下去。

　　“我邻居韩修远，上次你见过的，”童画想起之前被扣上莫须有流言的经历，急着解释，“晚上我们是要去微电影那个会，不是去别的地方。”

　　“我知道，你说过的。”章铭宇突然笑了，反而温和地宽慰：“而且别忘了我是校报记者，后面还会帮你们比赛做专题报道，所以我都知道。”

　　“这样啊，总之你别多想啊……”

　　“你怕我在想什么？”章铭宇定定看向童画，笑容却有些黯然，“我真正在想的，也怕告诉你。”

　　“嗯？”童画不解。

　　“你不是怕我多想，而是怕我多讲吧。”章铭宇目光又温柔了起来，“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快写吧，一会儿就上课了。

　　童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也似乎莫名陷入了让人迷惑的公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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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自习开始前，童画在郭老师的“注目礼”中领了合理逃课的假条，因为那目光太炙热，让她不得不小跑着去隔壁班找韩修远。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同学们都已经回到教室，走廊没什么人，童画本来想在理六班门口等，却一眼看到了他，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坐着的正是韩修远。

　　他一只手臂架在窗台上，撑着自己的左脸，正在侧头和他的同桌在交谈着什么，似乎是说到了什么好玩儿的话题，两个人都开心地笑着，女生巧笑嫣然，高高的马尾趁得侧脸轮廓更加清秀，不是项芮晨还能是谁。

　　略显嘈杂的同学们似乎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他们同框的时候永远像是一幅画。童画定住脚步，没有再向前，心中满是震惊和一些不该有却不能骗过自己的酸涩。

　　他为什么正巧坐在这里，为什么坐在自己和尹川曾经同桌的位置。
　　而她为什么又那么巧和他坐了同桌。

　　虽然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毕竟自己有什么理由置喙呢。

　　童画正想着，韩修远懒懒的视线却转了过来，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微笑着看她。

　　两人隔着窗子就这么对视了几秒，童画觉得似乎又隐约看到了尹川，直到项芮晨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