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7、保护你【2003】

　　【2003年】

　　暑假很快过完了，六年级开学要重新分班。以前分班时童画从不会有什么忧思愁绪，因为她一直以为小学是要上一辈子的，身边换来换去都是同一拨人和同样的环境，但现在，“毕业班”三个字终于让她有了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分别实感。

　　“别愣着了！”陈丽敏打断了一个小学生的伤感，“昨天晚上让你早点睡，非得熬夜看闲书！我看你这几天都快看魔怔了！”

　　童画背上新书包，嘀嘀咕咕：“那才不是闲书，是尹川借我的杂志，可有意思了！”

　　“杂志还不闲啊！”童嘉逸趁机和妈妈打小报告，“我姐最近天天去尹川家借书，俩人整天凑一起嘀嘀咕咕的，都不带着我一起。”

　　“你还想不想玩电脑了。”童画掐着童嘉逸的胳膊，笑眯眯给弟弟“爱”的暗示。

　　陈丽敏看着打闹的姐弟俩直摇头，道着皇帝不急太监急把他俩驱逐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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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迟到了，但童画凭着第一名的成绩，很快在分班红榜上找到了自己所在的一班，童嘉逸也毫无悬念找到了自己的八班，两人赶忙分头往六年级的新教室走。

　　马上要打预备铃了，童画才摸到教室。新的班主任已经在讲话了，他高高瘦瘦，白衬衣扎在西裤里，裤腰上挂着钥匙，童画知道这位，他是毕业班最严厉的班主任白老师，严厉到低年级时甚至听过他是小竹林厉鬼化身这样的传言。

　　童画猫着腰溜着墙根往教室里看，马上就发现了冲自己使眼色的闺蜜涂丫丫，多年隔空说小话的经验让她迅速读懂了丫丫的唇语——“老师超凶，你要小心。”

　　OK，如果现在进去注定挨骂，不如等敲了铃，自己再趁乱混进去。

　　主意已定，童画索性不慌了，低着头观察着落在脚边的一只小瓢虫，下一秒却认出了一双永远锃光发亮的尖头皮鞋，突然就头涔涔汗津津。

　　“你为啥不进去！”教导主任吕魔头的脸映入童画眼帘。这位，是小竹林里的鬼王。

　　“我……”童画拼命想借口，但一下秒却看到了吕主任身侧站着的……尹川！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吕主任推推酒瓶底眼镜，眯了眯本来就不大的吊梢眼打量童画，再次开口时却温和了几分，“哦原来是你啊，叫童画是吧，我记得还是第一名，咋就不做表率作用呢！让新转来的同学怎么看咱们学校……”

　　尹川似笑非笑看过来，童画没被主任骂羞愧，却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红了脸垂下了头。

　　“行吧，看你也知道错了，快进去吧。”

　　吕主任跟白老师打了招呼，交代了几句把两个人送了进去。

　　白老师正在排座位，他拿着花名册和吕主任递来的尹川资料，在讲台上考虑了一会儿，把尹川放在了第四排，想了想，又叫住童画，指了指尹川身旁的座位：“你们俩就坐同桌吧。”

　　同班的开心瞬间升级成同桌的雀跃，童画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背着美少女战士书包挤过尹川的后背，跋涉到他身边的座位。坐下后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敲着抽屉里翘起来的桌板，没话找话：“这翘得都能弹钢琴了。”

　　“要不我跟你换一下，”尹川问，“你的书包是新的，别划破了。”

　　“没事没事，”童画打心眼里喜欢自己的座位，左边是窗口，右边是尹川，尹川右边就是走廊。除了前后排阴魂不散的朋友们，自己简直就置身于“尹川专号”。

　　也实在是，太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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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班会课，要进行新学期班干部的选举。

　　趁着白老师去拿投票箱的空档，教室里就炸了锅。几个童画的“旧部党羽”站出来为老班长拉票。

　　涂丫丫最热情：“童画一直是我们一班的班长，你们现在被分进了一班，就得投童画做班长！”

　　“凭什么！”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出来鸣不平，“我们只服孙翔宇做老大，他一直是我们三班的班长，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那你们回三班去呀！”涂丫丫巾帼不让须眉，拖长了声音，“再说，孙翔宇是第一名嘛？我看每次年级排名，都是万年老二嘛！”

　　“你——”个子已经比同龄人高一头的孙翔宇蹭地站起来，瞪着他本来就大得吓人的眼睛，“你说谁万年老二！”

　　“谁认就说谁喽！”

　　孙翔宇气得把手里的矿泉水瓶丢了出来，涂丫丫大惊失色，瓶子却声东击西地冲着童画砸过去。

　　尹川一个侧身，伸出手臂挡住了瓶子，里面的水泼了出来，全部洒在了他身上，浅蓝色的T恤一下变成深蓝，灰色的裤子也都湿了一片。

　　“你搞什么！”童画火一下上来了，冲着孙翔宇嚷道，“就你这样子还做班长呢！三班真的倒了大霉了！”

　　“不好意思，手滑了手滑了。”孙翔宇嬉皮笑脸。

　　“那是，你要是手不滑也扔不到我这儿这么准。”

　　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童画虽然嘴上不吃亏，但心却放在尹川身上，她掏出纸巾帮尹川擦，却听到他反过来安慰自己。

　　看到尹川一身狼狈，班里的舆论风向顿时形成了阵营。女孩子们都义愤填膺，怒斥孙翔宇欺负转校生太过分，也支持童画伸张正义。以孙翔宇为首的一群男生无理但声高，也阴阳怪气地跳脚，把矛头彻底指向尹川，骂他装可怜娘娘腔。

　　童画越听越生气，正要发作，门砰一声被踹开，白老师抱着投票箱走进来，一言不发，只用眼睛一瞪，班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在办公室都听到你们在吵！”白老师用拇指撇断一小节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职务名，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童画你上来，你是班长，帮我计票。”

　　“切——”孙翔宇用嘘声和摔摔打打表达不满。

　　“怎么，我连指定班长的权力都没嘛？”白老师扫了台下一眼，问道：“有想竞选副班长的吗？”

　　班里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孙翔宇别别扭扭举起了手，大家一看他志在必得的样子，更没人举手了，涂丫丫看到了，反而不甘示弱举了手。

　　“还有人吗？”白老师顿了顿，直接又叫了一个名字，“尹川，苏江市奥数冠军，少儿计算机程序设计竞赛一等奖……你也来参选一下吧。”

　　“市里的奥数冠军！”
　　“啥是程序设计？”
　　同学们交头接耳起来。

　　童画也看了看自己的同桌，其实并没有特别吃惊，只是不自觉挺了挺背，一种“不愧是你”和“不愧是我”的莫名骄傲油然而生。

　　白老师又点了一个将，四选二的副班长竞争开始了。

　　尹川莫名其妙加入了这场竞争，上台竞选的时候，他的裤子还是湿的，孙翔宇在台下煽风点火：“他是吓尿了吗哈哈哈哈”。

　　童画只恨自己在讲台上下不去，她气呼呼地捏断了手里的粉笔，气得牙痒痒。

　　“我不太合适做班委，但如果做了，也会好好做。”

　　被迫参选的尹川就说了这么一句，最终和涂丫丫一起，成为了副班长。

　　童画计票的时候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尹川胜局已定的那一笔“正”字，被她写得器宇轩昂扬眉吐气。

　　但经此一役，孙翔宇也正式和尹川结下了梁子。

　　孙翔宇先是威逼利诱男同学孤立尹川，每天课间热火朝天的叠罗汉、体育课团体运动，都不带他，但尹川却乐得清闲，拿着书或者CD机躲到图书馆怡然自乐。

　　这种事不关己让孙翔宇更不爽，尤其是当有一天白老师让所有课间参与打闹的男生都去走廊罚站，几乎所有男生都在教室外排成一排示众，只留下尹川坐在位子上被当做标杆和典型大夸特夸时，孙翔宇的怒火直接烧着了眉毛，连眼睛都能喷火。

　　于是孙翔宇开始转变思路，他常常在大课间分豆浆的时候往尹川的杯子里放粉笔灰，尹川发现后，就再也不带杯子，被童画问的时候也只是说自己不爱喝豆浆。

　　有时候面对课本和上的大脚印，尹川也只是不在意地掸掸灰尘，跟童画说是自己不小心掉地上踩到的，说反正也不耽误用……

　　童画把一切看在眼里，但是尹川不计较她就没法伸张正义，只好让自己变成一只老虎，每当和尹川在一起时，就眼睛瞪得像铜铃，随时保持备战模样，让孙翔宇不得靠近半步。

　　“尹川，我们一起回家。”这句话，成为了童画每天的固定台词。

　　她决心要保护尹川，不全是因为安倩阿姨的嘱托，只是因为她想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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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放学路上，童画照例拉着尹川一起回家。

　　路上，孙翔宇果然又阴魂不散跟着，在对岸的河堤上挥舞着不知道哪里拽下来的树枝，大喊：“快看啊，母老虎和他的小羊男朋友哦！快看啊——”

　　他的几个朋友嘻嘻哈哈也跟着鹦鹉学舌，嗓门大到岸边洗衣服的嬢嬢和河堤上乘凉大爷都张望着看热闹。

　　“孙翔宇！你给我等着——”童画在河对岸挥舞着拳头张牙舞爪，手脚并用爬上了河堤，不愿意在海拔上落下风。

　　“等着干嘛！你又要用你的排云掌还是要告老师啊！”孙翔宇做着鬼脸，“我好怕怕哦！”

　　“我才不需要告老师！我告你什么？告你帮人作弊收小弟？告你偷偷去网吧看小黄片儿？还是告你这么大块头还整天拉帮结派欺负人？”童画叉着腰站上河堤，气定神闲地输出。

　　孙翔宇的脸突然比墙皮还白，周围几个小兄弟更是憋笑憋到抖成筛糠，桥头岸边看热闹的爷爷奶奶们，更是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快下来，太危险了。”尹川伸出手去拉童画。

　　“童画！你有种！”孙翔宇又急赤白脸发疯，“你就是个母老虎，身为班长带头早恋！你喜欢尹川！”

　　“母老虎又怎么了，总比你这种大狗熊要好！”童画继续笑道，“什么早不早恋的，要论起来我喜欢的人可多了，我还爱祖国爱人民呢，但这么多人我为啥就不喜欢你！”

　　孙翔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只能招呼着兄弟们撤了。

　　童画叉着腰哈哈大笑着看他们落荒而逃，准备下来时才发现刚肾上腺素飙升爬上来的地界竟然这么高，她转头看了眼下面，却战战兢兢蹲坐下来，腿肚子直发软。

　　尹川见状大步踏上斜坡，上了河堤后伸出手臂：“来，我带你下去。”

　　夕阳西下，有风拂过，尹川墨黑的头发和白色衣领翻飞，他的身影逆着光线显得更加瘦削却挺拔，童画讷讷盯着他伸过来的手掌，突然就不怕了，反手拉了他的袖子，示意他一起坐下来看风景。

　　波光粼粼的河面在夕阳下就像撒了一层金粉，微风把河堤上旺盛的杂草吹得向一边倒，如果风有色彩和形状，那大概就是翠绿的草浪。

　　“你为什么不生气？”待两人并肩坐下，童画犹豫着问尹川，“他们那样欺负人，还弄坏你的东西。”

　　“仔细想，他们也没怎么着我啊，”尹川回答，“再说，没必要在意不在意的人。”

　　童画似懂非懂看他的侧脸，他似乎总是那样，对任何人都温和礼貌但又疏离，明明带着微笑却又让人分辨不出情绪。童画一方面觉得他果然和自己认识的那些小屁孩不一样，但又觉得这种“不一样”让人觉得难过。

　　“可是他们错了啊……”童画依旧意难平。

　　“其实也没有谁对谁错之分，只是每个人的关注点不一样。你看，他们的乐趣贫瘠到只能做这些事，不觉得很可怜吗？”

　　童画有些惊讶，她从没从这种角度想过问题。

　　“所以你不用为我出头，”尹川收回注视着河面的视线，看向童画，“别因为我受伤。”

　　“我不会受伤的，我有肌肉呢！”童画捏捏拳头，亮出细细手臂上的小鼓包给尹川看。

　　尹川轻笑出声：“是厉害，就是有点怕高，不过好像老虎都不太会爬高？”

　　“喂——”童画琢磨过来他的打趣，大囧着要争个面子，“老虎其实也会爬的！我也只是下去的时候有一点点怕，就一点点——”

　　“没事儿，我保护你。”尹川又把视线转向金光闪闪的河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怕，或者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尹川的声音很轻，和他的表情一般波澜不惊，却在童画心里隐秘地掀起惊涛骇浪。“保护你”，当她自己在心里承诺的时候，不知道这三个字分量会这么重，但当面前这个貌似还没自己蹿得高的少年说出口时，她的脸却在落日的余晖中被烫红了一大片。

　　“那个……我……”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童画就变得结巴，“你陪我去趟音像店吧。”

　　“好啊。”没想到尹川迅速回应她。

　　“那……”童画想起身，意识到站这么高又突然踟蹰起来。

　　尹川站起身，笑着伸手：“那先起来吧，小老虎。”

　　童画有点恍惚地看着他的灿烂笑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