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6、约好了【2003】

　　【2003年】

　　安倩款款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童画终于见到了童嘉逸描述的“雄霸的老婆”，但是尹川的妈妈显然更加妩媚年轻，丁香紫的改良旗袍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摇曳生姿，比起风情热火的身材，她却有着更加古典的眉眼，柔黑的发髻松松挽在脑后，几缕发丝散落，衬得脖颈更加白皙。

　　童嘉逸很直白地看愣了，完全忘记了害怕，直接就甜甜地叫上“阿姨好”了。

　　“你们是？”安倩看到门口两个小娃娃，略显惊讶，但语气却温和。

　　“阿姨，我们住在桥那头，就是小卖店那家，我妈让我们来送点吃的，说你们搬家一定没时间做饭。”童画把怀里的饭盒递过去。

　　“还有这些，还热着呢，很好吃的。”童嘉逸也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饭盒举起来。

　　安倩盯着姐弟俩看了片刻，又越过他们看看桥头的小店，纤细的手臂搭在门上却没有放下。

　　“阿姨，我是尹川的朋友，我叫童画。童话的童，画画的画。”童画眼睛晶亮，笑容明媚。

　　“是吗……”安倩闻言愣了愣，但终于迟疑着松开了手，招呼两个孩子进了门。

　　童画再抬头看看二楼那个房间，窗帘已经都拉开了，窗边的人影已经不在了。

　　-

　　一进客厅，映入童画眼帘的就是被童嘉逸提及多次的大钢琴，黑色烤漆大方又典雅，钢琴边是木质书架摆满了唱片和艺术杂志，她默默看着，心生羡慕，童嘉逸则是对茶几上的花花绿绿没见过的饼干零食感兴趣。

　　和钢琴一样醒目的，就是窗边挂着大相框，相片里安倩穿着芭蕾舞衣翩翩起舞，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全身好像都笼罩着圣光，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脚尖踮起，望向远方……童画看呆了，眼前却突然多出一捧花花绿绿的糖果。

　　“快坐吧小朋友，吃点零食。”

　　童画抬眼一看，面前是一个个头不高其貌不扬的男人，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和身边的美娇娘并不搭配，说得过分些，他甚至和这个家都不是很搭。

　　不合时宜的，童画突然想到了童洲，觉得那个连衬衣袖肘的微小褶皱都会在意的爸爸似乎更适合出现在这里。可妈妈呢，似乎还是和小卖店更搭。她摇摇头，驱散这个古怪的念头，接过了糖果，道了谢。

　　“你叫童画对吧？很好听的名字。”尹航的声音倒是让人心生好感，“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小川的？”

　　童画腼腆地笑了笑，回答道：“叔叔好，昨天尹川上我家买粘钩，我才认识的他。不过为什么下那么大雨，还让他去买啊？”

　　尹航点点头，表情有些复杂转了话题，“你们以后兴许还是同学呢，多多关照小川啊。”

　　“一定会的，我姐是班长，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她。”童嘉逸吃着饼干插话，“我也有很多朋友的！也可以带他一起玩儿。”

　　“是嘛，你们这么棒呀！”安倩也加入对话，把饭盒打开，有些诧异，“这都是你妈妈做的吗……”

　　“对，都是我妈妈做的，我妈做饭是最好吃的。”有人夸妈妈，可比夸自己要骄傲多了，童画也不再拘束，招呼着叔叔阿姨趁热吃。

　　安倩把餐桌上的杂物挪开，铺上了桌布，然后把饭盒里的饭菜盛进精致的碗盘里摆好，冲着楼上叫了尹川。

　　尹川的脸色比昨天还差，刘海软软搭在眉上，他没有问童画为什么来，显然已经把楼下的对话听得清楚。

　　童画不禁蹙眉，那他父母的争吵，他应该也是都听到了。

　　“快来吃吧，爸爸妈妈都得谢谢你的朋友。”尹航拉了椅子让尹川坐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退烧了，还难受吗？”

　　尹川摇摇头，坐下后也只是吃了一块糯米糖藕，显然还是没有胃口的，却没有走开，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父母一边吃一边和童画姐弟唠家常的样子，苍白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眼睛里也有了光。

　　“你妈妈是南江本地人吗？”安倩舀了一勺牛肉羹问童画，“这些菜都很地道。”

　　“我妈不是，她老家是宁北的，”童画回答，“我爸是南江的。”

　　安倩若有所思点点头，碗里已经多了尹航剥好的虾和剔好刺的鱼肉，她没有顾着吃，微笑道：“那你爸爸真有福气。”

　　童画盯着忙着照顾母子俩自己却一口没动的尹航大叔，也直言不讳：“阿姨你也很有福气。”

　　安倩愣了愣，然后勾了勾唇角，低声道了句“人小鬼大”。

　　-

　　童嘉逸是个人来疯，饭后主动请缨帮漂亮阿姨收拾碗筷，却被安倩拉住手臂叫停，说餐具很贵，怕他摔了。

　　三个孩子一起僵在原地，尹川明显面上一滞，尹航似乎司空见惯，端来切成小兔子的苹果递给童嘉逸，笑眯眯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们小朋友去玩就好。小川房间有电脑，你们要不要一起玩会儿？”

　　“真的可以嘛！”童嘉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乐颠颠儿拉着尹川上了楼。

　　童画的视线不自觉看向安倩，却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倒不至于不友好，但却似乎有种审视和看不透的……戒备。

　　安倩看着面前并不回避自己视线的女孩，反而笑了，然后朝她招了招手，带她去了厨房。

　　“你是第一个到家里找小川玩的朋友，我看得出他很开心……”安倩泡了高乐高递给童画，“他不太爱说话，你多帮他融入，别让人欺负他。”

　　“阿姨你放心，我会一直保护他的，”童画信誓旦旦，“以后也会又更多朋友来找他的。”

　　安倩点点头，不置可否地提起个笑，让童画端着饮料了楼了。

　　-

　　把童嘉逸的猪窝排除在外，这是童画第一次进男生的卧室。

　　尹川的房间整洁得不像话，蓝色是主色调，墙上贴了很多海报，童画不好意思盯着看，只好偷偷用余光打量。

　　童嘉逸在尹川的电脑前玩打字游戏，把键盘噼里啪啦按得起劲，还戴着尹川的头戴式耳机把微机课上没听过瘾的歌听个遍，安逸地摇头晃脑。

　　童画没好气地把高乐高放在他旁边，点点他的头：“你还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童嘉逸指了指耳机，故意摇摇头意思是听不到，然后美滋滋喝了一大口饮料，继续嘚瑟。

　　尹川被他俩逗笑了，他带着童画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从里面取了二十块钱递给她：“这些够不够？抱歉我今天没去给你送钱，但我没有忘。”

　　“你觉得我今天是来催债的吗？”童画不接钱，“那把伞是送给你的，也跟我妈说过了，我妈说下雨了送把伞是应该的。”

　　“这样啊，”尹川倒是没有推脱，“那就谢谢阿姨了，那把伞我会好好用。”

　　“不客气，”童画从他手里抽出那本杂志，“想谢的话，那这本书借我看看吧。”

　　尹川定定看了童画片刻：“好，借给你。”

　　童画翻看着那本厚厚的铜版纸印刷的精美图册，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本叫做《软体世界》的杂志，三四百页沉甸甸地抱在手里，一看定价，60元。

　　“怎么这么贵，我能买十多本《当代歌坛》，也能买四本《看电影》了！”童画扳了手指头惊呼。

　　“我也不是每一期都买的，只是这期有我最喜欢的游戏的专题。”尹川解释。

　　童画正想问他最喜欢的是什么，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被书里的几张插画吸引了。

　　“真美啊，这是游戏里的角色吗？”童画盯着图上白衣紫衫的少女看，看她乌黑的秀发简单利索地绑了一束搭在胸前，一双眸子柔情似水又英气十足，“啊——原来她就是林月如啊。”

　　“你还真会找，”尹川错愕，然后微笑点头，“对，月如在的故事，就是我最喜欢的游戏……”

　　“《仙剑奇侠传》。”童画和尹川同时说出这几个字，然后相视一笑。

　　童画继续说：“我在杂志上看过，很多玩家很喜欢，还想让游戏拍成电视剧。”

　　“对，”尹川摩挲了一下书上的封面插画，眼睛里满是向往，“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出这样的游戏就好了。”

　　“你一定可以的！”童画合上书，迎上他的眼睛，认真道。

　　尹川又愣住：“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就是知道！你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可我不太会写故事，《仙剑》最动人的就是故事和人物。”

　　“我会呀，我帮你写！”童画哐哐拍胸口，“我作文写得可好了，每次都是范文！”

　　尹川终于笑出声来，“好，那我们一起做，也做能让人感动的游戏，你别忘了。”

　　“我一定不忘，你也别忘！”童画喜滋滋地跟尹川拉钩，“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可以把碟片借给你，我有《98柔情篇》，也有《世纪回顾纪念版》，还有最新出《新仙剑奇侠传》，还增加了新的结局……”尹川眼睛里的光更亮，对各个版本如数家珍。

　　童画也被他难得的兴奋感染，不过马上又失落起来：“不过我家暂时还没电脑，等有的时候我再找你借来玩。”

　　“这样啊，”尹川犹豫了片刻，“那你有空可以到我家来玩。”

　　“……好哇！”童画愣了一瞬然后点头如捣蒜，“那再来拉钩！说话算话！”

　　尹川笑着点头，“当然算话。”

　　童画的视线又落在尹川背后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柜子CD和磁带的新大陆。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东西！”童画翻爱不释手翻看着那些专辑。

　　“因为我妈也喜欢这些，所以就会买得多一些。”

　　“阿姨……是钢琴家吗？”

　　尹川摇摇头，“我妈其实是跳舞的，她以前在文工团，音乐是她的爱好，钢琴也是自学的。”

　　“自学的都买那么好的琴啊，”童画小小惊讶，随机感叹，“叔叔对阿姨真好，我都能看出来。”

　　尹川沉默着点了点头，但却换了话题：“你要是有想听的，都可以借给你。”

　　“谢谢，”童画有些尴尬地笑笑，“可是我没有CD机。”

　　尹川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印着SONY标志的银色随身听递给童画：“没事，我有就当是你有了。”

　　童画不知道尹川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想法，但是这话却让她记了很多年，那个小巧的随身听她也一直小心地带在身边，每每用的时候，都会想起，想起的时候，心里都会很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