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27、是执念【2009】

　　【2009年】

　　一行人探病结束要回家前，童画叫住了项芮晨。

　　“今天不好意思，上午的时候我情绪不太好，我跟你道歉，”童画诚恳道，“谢谢你来看我弟弟，也谢谢你的水果。”

　　项芮晨有些愕然，沉默了片刻才低下头道：“是我该说对不起。你知道的，不仅只是对剧本的事……”

　　“关于这件事我也说过了，你更应该向陆老师道歉。只是希望你以后再由着自己性子做事的时候，能想好后果，不然损人也不利己……”童画深吸一口气，“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我想到了你以前也抱着姜饼屋给我，那是我升入高中后第一次被人示好，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你说得对，我做事确实总带着目的。我当时对你好也是因为你很特别，我觉得和你成为朋友，自己也能变得酷一些……”

　　童画淡然一笑：“不管怎样吧，总之谢谢你那时的接近……你现在坦白说这些，也比平时酷了不少。我也并不特别，你只是人生太平顺幸福了，所以有滤镜罢了。”

　　“不……你很特别。哪怕有那样的谣言，哪怕过去了那么久，大家还是愿意相信你。”项芮晨眼眸有些悲伤，“我不傻，我知道韩修远一直在为你出头。你知道吗，我本来还准备和他表白的，但现在被他看破，我只能装傻才能维持着那层薄薄的尊严了……”

　　“他……”童画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只是我们两家走得比较近……”

　　“你不用多说，其实仔细想想，我也没那么喜欢他，可能我也只是觉得他特别，总觉得如果我能和特别的人在一起，我也能变特别。””项芮晨苦笑，“而且，我现在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听闻此，童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犹豫地开口：“是……童嘉逸吗？”

　　沉默一瞬，项芮晨的眼睛里又亮起了璀璨的光：“你果然是了解我的，如果我没做错事，我们应该能成不错的朋友……”

　　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之前在演戏的时候，童画似乎就有所觉察，但因为太不可能，所以她就按下这个念头，直到今天项芮晨主动要求来看童嘉逸，那几颗被抱在怀里的柚子才终于让她惊觉。直到现在，她才能真正确定。

　　“你喜欢他什么？”童画问。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有种特别感染人的朝气和魅力吧，那时候和他对戏，他明明很紧张但却一直无声地引导我……”项芮晨把碎发拨到耳后，“我说不清楚，但就是意识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那你……”童画想到她说的出国留学的事情，微微皱眉，“你后面怎么打算呢，如果童嘉逸需要复读，而你要出国了……”

　　你就不要去招惹他。

　　出于对项芮晨大小姐做派的了解，也出于对弟弟单纯性子的了解，童画想这么说，但终究没说出口。

　　“原来有亲姐姐这么好啊，”项芮晨笑了，“放心，我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好……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情。”

　　童画有些错愕，如果无所求，怕真的是喜欢了。

　　-

　　韩修锦很负责地把孩子们一个个送回家，她一般都是最后送童画和韩修远，这样姐弟几个就能一起回家了，但这次，韩修锦却把项芮晨留到了最后。

　　项芮晨家坐落在城东的别墅区，对韩修锦来说南辕北辙，到了门口，项芮晨一直道谢，韩修锦却反而拿出了一个礼盒，眼神恳切交给了她。

　　“韩老师，您这是？”项芮晨认出盒子上奢侈品牌的logo，非常错愕。

　　韩修锦鼓足勇气：“现在我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一个姐姐的身份给你这个……其实我是想请你妈妈帮帮忙。”

　　项芮晨点头，神情也跟着认真起来。

　　“童嘉逸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你也知道我和童家的关系，他就像修远一样，是我的弟弟……”韩修锦深吸一口气，“虽然如果真的复读了也没什么，我们大家都会帮他。但我了解童嘉逸，他很需要目标，不然就会消沉很久，这不利于他身心的彻底康复。所以我想帮他找一个新目标……我想了很久，表演这条路，应该走得通。”

　　“表演……”项芮晨一下反应过来，“韩老师您说走艺考的路吗？”

　　“嗯，不管是从康复进度、文化课成绩和童嘉逸的条件来看，都合适，”韩修锦道，“就是训练时间太紧张，这也就是我来求你妈妈帮忙的原因。”

　　“我妈……韩老师您讲，我妈妈能做什么！”项芮晨认真思忖了这个路径，也觉得确实能走通，来了兴致，“之前我妈还夸过童嘉逸演得好呢！我看有戏！”

　　“嗯，有没有戏，还需要专业人士的意见和辅导，所以我想说，能不能拜托你妈妈帮忙，帮童嘉逸评估一下，如果是苗子，也能找老师帮他特训一下，给他一个新方向。”

　　“好，我明白了……”项芮晨把礼盒还给韩修锦，“这个真的用不上，我妈那关其实都要靠童嘉逸自己。她发掘了这么多演员，都有一个原则，如果她愿意推，前期倒贴都不要紧，但如果她不愿意，软硬都不吃的。”

　　“这样啊……”韩修锦有些窘迫，她从没买过这么贵的奢侈品包，更别提求任何人，现在拿着那个礼盒更是不上不下。

　　“韩老师您就收着吧，我其实也很喜欢童……童画一家的，阿姨也好、童嘉逸也好，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我一定会问我妈的。后面他如果一定会用到钱，这个包到时候用在刀刃上更好。”

　　韩修锦终于松了口气，把礼盒接了回来，某种浮上欣喜和感动：“那就拜托你了！”

　　“嗯，放心韩老师，我也想让童嘉逸好，我一定尽全力。今天我妈出差了，等她回来了，我第一时间约您。”

　　“好，谢谢！”韩修锦不知如何表达感谢，只是伸出手来，跟她郑重握了手。

　　对项芮晨而言，眼前的人是老师，但当下却也是姐姐、是朋友。

　　-

　　童话家。

　　时针已经快指向12，韩修远完成了阅卷，抬眼去看身旁的童画，微微皱着的眉眼却在下一秒舒展开。

　　童画用水杯支着头不往下掉，但眼皮却早就耷拉下来，不知道睡着多久了。

　　韩修远放下手里的纸笔，摘下眼镜，轻轻揉揉鼻梁，静静撑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童画，目光里满满的心疼和歉意。

　　虽然感觉有温热的目光注视着，但眼皮却格外沉，童画却无法从梦里那个有着红蓝车灯闪烁的世界中醒过来，她坐在救护车上，身边是虚弱的妈妈，可她的视线却被车窗外模糊成抽象又悲伤的尹川牵引，再下一秒，面前的场景又变成了滂沱大雨中不停后退的狮子桥……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双眼，童画的眼睛越来越酸涩，她无力地哭喊着，似乎想要留住什么，却被巨大的力气一把拉走。

　　一个激灵险些从椅子歪倒，童画再次回到现实，却发现自己被韩修远稳稳扶住，差点翻倒的保温杯也被他抢先一步救了回来。

　　“做梦了？”韩修远用玩笑打破童画的尴尬，“做错三道题，还能睡这么香啊。”

　　童画从怔忪中回过神，虽仍心有余悸但当下暖黄的灯光和眼前人的声音，却让她安心不少。

　　“今天你肯定很累了，”韩修远指了指笔记本上画圈的地方，“好在错的地方都是因为粗心，明天再改吧。”

　　“不行，”童画坚持着又拿出纸笔，“离高考没多少时间了，今日事今日毕！你上次不是还说要要我抱着冲清北的觉悟嘛！万一呢？”

　　“有这个劲头真不错。”韩修远笑笑，伸出的手在童画的炸毛僵了一下，又来到她的肩膀，轻拍了一下：“行，那就等你改完。”

　　“那个，我想问一下……”

　　“还有哪儿我没讲清楚？”

　　“不是……”童画羞赧，“我刚才没出什么洋相吧？没说啥胡话吧？”

　　“胡话倒是没有，”韩修远笑，“就是流了点口水。”

　　“真的？”童画脸涨得通红，摸摸嘴巴，擦去并不存在的口水。

　　“这下不困了吧，”韩修远也笑，但看向童画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心疼，“你……刚是做噩梦了吗?”

　　童画的笔顿了顿：“嗯，我梦到我妈妈，她生病被救护车拉走下了好大的雨，但后来场景却变成我和尹川最后约定见面的那天，我去找他，也下了大雨，却被我妈拽走……”

　　“……这样啊。”韩修远有些诧异，难得有些接不上话了。

　　“从离开南江镇起我就一直梦到这些，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

　　说话的功夫，童画更正好了错题，递给韩修远，韩修远一边一个个画上对钩一边开口：“也许是……某种执念吧。”

　　“执念……”

　　童画沉思着，默默收拾自己的书包准备回家，站起来时却一个趔趄，撞倒了韩修远的书包，包里的文件袋撒了一地。

　　韩修远只顾着去扶童画，散落的文件就被童画先一步捡起来看了个真切。

　　他瞬间大脑空白。

　　-

　　“这是什么？”童画沉默着攥紧手指的纸，直直看向韩修远。

　　韩修远避开视线，不应声。

　　“推荐信、留学申请……”童画一张张念着，原本脑中碎片的信息终于能拼凑起来了，“原来……我没看错也没听错，你确实要去留学了……怪不得英语都那么好了，还那么努力。”

　　韩修远垂眸盯着那些纸张，继续抿唇一言不发。

　　“那为什么你一直提清北，那次童嘉逸问你你也说要一起去……为什么说谎？为什么又要拿承诺开玩笑？那么好玩吗？”

　　“我没这么想，你听我说……”

　　“哦对，你确实没这么想，毕竟你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考上，所以说那些也都是玩笑罢了，你其实根本没想要一起去。”童画眼睛越来越酸胀，韩修远说过的话和项芮晨提到的留学在脑海中翻飞，突然失笑，“你们真的很有意思，明知道自己要出国，为什么……”

　　童画无力地垂下手臂，心中那句“为什么要把别人变成一个笑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我之前……”韩修远刚开口就又被童画打断。

　　“要留学是好事，没必要隐瞒的，朋友一场至少还能帮你祝福一下，”童画忿忿看着韩修远，“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爱隐瞒呢，像我妈那时候，生病了也不说，非得瞒到被送上救护车……这些你们对被隐瞒的人来说，并不是仁慈啊……”

　　童画抹了一把要掉下来的眼泪，推开走过来挡着自己的韩修远，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说得对，我因为曾经被迫和尹川不告而别，所以我一直心存愧疚，所以会反复做梦。但对你……我不至于有同样的执念，你要离开也没什么，不至于就接受不了。”

　　是赌气或是真心？韩修远分不清童画的情绪，只是眼睁睁看着她夺门而去，才无力跌坐到椅子上。

　　他没和她说过，那个救护车呼啸而去的雨夜和滂沱大雨中只剩他一个人回家的狮子桥，也是他的执念，是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