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26、文曲星【2009】

　　【2009】

　　甜品店里的空气突然凝滞，童画错愕一瞬，侧头去看韩修远，但看他垂着眼眸辨不清神情，童画赶紧和老姜解释。

　　“啊，这是我同学……韩修远……”

　　“这样啊……”姜洋嘴上道歉，但还是凑近了去看，“确实，小川更白净更书生气一些，眉眼没这么深，个头也没这么高……但第一感觉很像啊，不是吗？”

　　姜洋笑容满面，真诚发问。

　　童画担心姜洋如此打破社交距离会让韩修远不快，但他似乎并不介意。

　　“……童画之前也认错过，可能我真的很像你们那位朋友吧。”韩修远又换上滴水不漏的微笑，看看老姜又看看童画，“对吧？”

　　童画苦笑，心中满是酸涩，但她有更紧急的事要确定。

　　“老姜，那后来尹川和你有联系过吗？”

　　“我还想问你呢，你们后续没联系吗？”老姜凝眉沉思，“你家刚搬走，没多久小川家也离开了南江镇……你们走得也太突然了，发生什么了吗？”

　　“只是……家里有点事，”童画顿了顿，带过了当时离开时的仓皇。

　　“这样啊，”姜洋微微皱眉，踟蹰道，“那你知道小川的事吗？她爸爸去世了，好像是车祸……”

　　这句话如五雷轰顶，童画僵在原地，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伤和震惊更多些。

　　尹航叔叔，那个她从小就喜欢的叔叔，竟然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尹川的消失和这件事是否有关呢？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走吧……”韩修远看看了手表，“他们该等了。”

　　“……嗯。”

　　眼前的韩修远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童画快速背过身忍下来了眼泪，又借了纸笔，记下了姜洋的手机号。

　　“老姜，我今天有事，后面我们再约，”童画说，“我到时候带童嘉逸一起来，他一定很开心。”

　　“嗯！我们随时联系！”老姜笑着挥手，“下次我老公也在的时候我们一起聚聚。”

　　“老公？”

　　童画扬眉，韩修远也顿住脚步。

　　姜洋有点害羞，“就是……小马。”

　　“小马？”童画和韩修远同时问出声。

　　姜洋看向韩修远：“怎么，你认识？”

　　“啊……”韩修远清了下嗓子，“我是问，小马是谁？”

　　老姜笑了，“也是一个老相识，是小川介绍我们认识的。”

　　-

　　从甜品店离开，童画和韩修远都若有所思，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扶梯，一向沉稳的韩修远甚至差点被绊了一下，童画也从纷乱的思绪中赶紧伸手去扶蛋糕，两人终于都回了神。

　　“刚才不好意思啊，我和老姜太久没见了，难免有点激动。”童画道。

　　“没事儿，都理解。”韩修远笑笑，转开了话题，“好想尝尝这个蛋糕啊，这是童嘉逸你们童年的味道，应该很令人怀念。”

　　“修远——这里！”

　　面店外项芮晨的招呼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童画转头看去，项芮晨和章铭宇在店外等位，他们之间横着的空椅子彰显了一丝尴尬。

　　童画和韩修远相视一笑心下了然，快步走了过去，好在韩修锦也停好车上了楼，几个人终于吃上饭了。

　　桌子不大，买给童嘉逸的水果袋子只能放地上，项芮晨似乎无心吃面，眼睛一直看着地上的袋子，有顾客和服务员走来走去，她只能左边挪右边放，最终还是不放心地抱起袋子放自己腿上。

　　童画见状，不禁开口：“要不就放地上吧，太沉了。”

　　“没事，不沉……被踩到就不好了。”一向养尊处优的项芮晨却不听劝，只是红着脸把袋子抱得更紧。

　　大家都有些意外，那几颗黄灿灿的柚子却让童画心里一软。

　　童嘉逸爱吃柚子这句话，项芮晨竟然记在了心里。

　　她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会如此的，曾经做朋友的时候，她也曾兴冲冲地抱着一个自制的姜饼屋来找过自己。

　　只是，她为什么要对童嘉逸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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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到了医院，骨科病房里却没几个人在，韩修锦一打听才知道今天下午医院有职工运动会，这些”缺胳膊断腿”的伤员们大多都是运动迷，就算打着石膏、拄着拐杖坐着轮椅也要去瞧瞧。

　　大家猜测童嘉逸应该也是去凑热闹了，韩修远和章铭宇主动请缨去体育馆找人。

　　可韩修锦不觉皱了眉头，叫住了他们，自己却独自来到了病房外的消防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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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那个空无一人的楼道中，童嘉逸果然落寞地独自站在窗边。

　　韩俢锦无声轻叹，果然，童嘉逸那么伤心，怎么会去看运动会呢？

　　听到楼道门口的响动，童嘉逸转头，看到韩修锦的瞬间，落寞的脸上立马挂上了灿烂的笑。

　　“修锦姐，你来啦？”童嘉逸动动自己的腿脚，“你看，我又好很多啦！”

　　“……嗯，”韩修锦心里一阵发酸，但也微笑，“快来吃蛋糕吧，今天同学们来找你玩了。”

　　“谁来了？”童嘉逸眼睛亮了起来，拄着拐杖兴冲冲往楼上走，韩修锦连忙下了几层去接他。

　　关于运动会，关于不能运动的伤痛，两人谁也没提，但却都在不言中。

　　-

　　“你们来啦——”

　　进了病房，童嘉逸略显夸张地跟姐姐和同学们打招呼，故作嫌弃，“怎么才来这么几个人，我还以为整个剧组都出动了呢！”

　　“知足吧，上午刚考完试下午就来看你了，”童画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对讨厌考试的童嘉逸而言，现在这个词却意味着正常无恙的学校生活，她也怕弟弟会伤心。

　　童嘉逸愣了一瞬，随即拍拍姐姐的手臂，催她打开蛋糕盒子。

　　“哇！这就是上次没吃到的柚子蛋糕嘛！”童嘉逸又笑眯眯看向韩修锦，“今天什么好日子啊？还能吃蛋糕！”

　　项芮晨插话：“今天有件大好事，我们的微电影得奖了，全国第一！”

　　“微电影？就是我们演的那部吗？哎哟，我竟然参与了全国第一，我们太厉害了吧！”童嘉逸像一只快乐狗狗，兴奋地用亮晶晶的双眼和每个人交换开心。

　　所有人也都充分回应这份快乐，韩修远又道：“其实还有一件好事儿，童画来说吧。”

　　“什么事儿！”童嘉逸兴冲冲看姐姐。

　　看出童画的不好意思，韩俢锦也鼓励她传达自己的好消息，童嘉逸一听姐姐拿了最佳剧本奖，更是差点创造医学奇迹，原地蹦起来。

　　项芮晨尽管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给出了祝贺：“我妈妈也说故事好，还夸了童嘉逸是好苗子，让她印象最深刻！”

　　“是嘛！那么厉害的经纪人竟然夸我啦！那可得好好庆祝一下！”童嘉逸快乐地给伙伴们分蛋糕：“上次就想吃这家来着！ ”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比起刚才的好消息，童画这时的语气才带了几分激动。

　　“谁做的？”童嘉逸疑惑，“不是修锦姐店里买的吗？”

　　“是老姜——”童画接过蛋糕，定定看她，眼光亮亮等待他的反应。

　　“老……姜？”童嘉逸微微皱眉，努力回想，然后也激动地提高嗓门，“……南江镇的老姜？”

　　童画使劲点头，有些唏嘘地吃了口蛋糕，回忆瞬间席卷而来。

　　这味道就是小学那场亲子运动会上，“狮子桥”队一起接力赛的那天，老姜做的蜂蜜柚子蛋糕的味道……

　　这熟悉的味道似乎一直深藏在心中某个角落，因为想深埋掉一些苦涩的记忆，所以连甜蜜的也被封存了。

　　童嘉逸显然也在深深的震惊中，拉着伙伴们和韩修锦一个劲介绍老姜、小马、尹川和童年的“狮子桥队”，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笑。

　　“那个尹川现在在哪儿呢？”项芮晨好奇，”如果狮子桥能重新团聚，一定会特别开心！”

　　“对啊，这算青梅竹马吧！”章铭宇也难得应和了项芮晨，“跟以前的共同好友们找找联系方式，也许还能问到联系方式什么的。”

　　“共同朋友啊……”童嘉逸认真思考，又摇摇头，“尹川那时候是快毕业才转学来的，别的朋友嘛……好像他也就跟我和我姐走得近了。”

　　“那和这家伙很像嘛……”章铭宇轻撞了撞韩修远的肩膀，“喏，这家伙也是高三才转学来，也不怎么交朋友。”

　　“是哦，”童嘉逸放下蛋糕夸张地握住韩修远的手，“缘分啊！那我得赶紧把你收编了！”

　　韩修远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那是我的荣幸。”

　　童画在床尾站着，默默注视着韩修远的侧脸，突然很难判断自己的心情。

　　韩修远突然出现是很好，但这种好和心理上不自主的靠近却让她觉得恐慌不安，一方面觉得背叛了尹川，一方面又觉得害怕，如果某天，他也像尹川一样凭空消失该怎么办。

　　“对啦，芮晨还给你买了水果，抱了一路来的，可辛苦了，”韩修锦帮忙把那一大袋水果拿过来，项芮晨倒是难得有些腼腆了。

　　童嘉逸忙不迭道谢，“我最爱这种了，柚子啊、桔子啊、橙子啊……”

　　“那就好，知道你喜欢，就特地多买了几个，”项芮晨脸颊微微泛红，“下次再给你带……”

　　“哈哈哈谢谢不用啦，我就快要出院了，到时候学校见啊……”童嘉逸说着说着，似乎又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声音越来越小，“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上大家的节奏了……”

　　“没事呀，到时候我帮你补习，”项芮晨似乎没有多想，“等我国外的学校申请下来了，你要是需要，我随时可以帮你补习。”

　　“补习啊……”童嘉逸提起一个笑，“我现在的情况，高考一定是陪跑了吧。”

　　大家都注意到了童嘉逸的低落，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这个问题确实很现实，童嘉逸现在无法参加最拉成绩的冬测，基本也就告别体考了，但如果不走体育生的路，他的文化课参加正常的高考也确实有困难。

　　着实是沉重又无解的话题。

　　“不过你要出国读书吗？”童嘉逸调节气氛，又问项芮晨，“好厉害呀！”

　　“……其实不算什么，修远也……”

　　“咳咳，对了童画，你不是说也带了好东西给童嘉逸吗？”韩修远看了看在几步之外倒水的童画，生硬切断了话题。

　　童画闻言，把水杯放下，忙不迭从书包里翻找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童嘉逸。

　　“给你带了这个，你再靠这个撑两天……”童画说，“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换了新电池，你看看还能不能用。”

　　童嘉逸接过一看，眼睛又开始发光：“是我的文曲星！”

　　严格来说，这个文曲星并不是童嘉逸的，而是尹川的。

　　是尹川借给童嘉逸玩，童嘉逸却没来得及还的，最后和童画借走的CD机一样，成为了一种念想。

　　“是要查英文嘛？怎么突然勤奋了？”韩修锦欣慰又不解地看向童嘉逸。

　　“他才不是，是为了玩游戏……”童画笑着戳穿了如获至宝的弟弟。

　　“修锦姐听过《英雄坛说》吗？这上面还有我以前的存档呢，”童嘉逸激动地扬扬手里的文曲星，“之前尹川还告诉过我，说这款还有特别经典的功能，叫什么G，什么码……”

　　“……GVBASIC编码器。”韩修远看童嘉逸绞尽脑汁的样子，接了下半句。

　　“对对对！”童嘉逸猛点头，睁大眼睛瞅着韩修远，“你怎么知道！”

　　“我……”韩修远愣了一瞬，“我以前也算是个星迷，知道很多技术大神用GVBASIC制作了好多游戏。”

　　“星迷又是什么？”项芮晨问。

　　“哈哈文曲星的粉丝呀！”童嘉逸热情地介绍，继而崇拜地看着韩修远感叹，“哇你真的和尹川一样厉害啊！有机会你们一起见见就好了。”

　　“修远确实爱研究这些，小时候家里就都是编程的杂志。你要是也感兴趣，下次我给你带几本？”韩修锦看童嘉逸来了兴致，积极推荐。

　　“编程啊，那我可玩不转。我还是玩游戏吧……”童嘉逸笑眯眯连连摆手，然后又拉着韩修远问东问西，“不过这个密码多少来着，忘了还能开机嘛……”

　　韩修锦看着面前恢复了笑容的童嘉逸，终于松了口气，开始招呼着大家回去。

　　韩修远则感觉到童画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他不敢回头，因为那目光里又是哪怕明知虚妄却依旧期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