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25、再遇见【2009】

　　【2009年】

　　一场秋雨刚刚结束，持续低气压，连轴转了两周的高三毕业生心早就散了，课间也没有任何活力，都趴在桌上像是失了魂。再熬最后一节课就可以休息一天半了，是吊着他们的最后一口气。

　　韩修锦抱着卷子走进教室，笑着拍拍手：“怎么死气沉沉的啊，快把窗户都打开换换气！”

　　靠近窗户的同学纷纷行动，童画也伸手去开窗，湿润清新的空气从缝隙快速涌进肺部，她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感觉昏沉的头脑也清明了一些。

　　韩修锦干脆把门也打开：“都出去透透气，别又趴着睡觉，都出去换换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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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个糖吧，提神醒脑。”

　　童画转头，看到章铭宇微笑着递过来一颗晶莹的薄荷糖。

　　“你最近看起来很累，黑眼圈都出来了。童嘉逸还好吗？”

　　“没事儿，”童画道谢接过糖，又有些怅然，“他手术很成功，情绪也还好，只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会主动讲的，从小就这样……”

　　“我要是他，肯定也会特别难受，毕竟准备了这么久，临门一脚了却……”章铭宇话说一半又咽下，“不过有个好消息，他听了应该会很开心。”

　　“什么好消息？”

　　章铭宇神秘地笑笑，冲着讲台上批试卷的韩修锦努努嘴：“不觉得韩老师今天心情也终于好些了嘛，等她告诉你吧！”

　　童画不明所以，却因为看到修锦姐终于没那么紧绷了而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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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风了，童画伸手去关窗，毛衣的袖口却挂在了把手上，抽扯出了一段线头。她有些着急去解，可视线盲区看不到勾住的地方，线头越拉越长。

　　正在着急时，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童画的视线里，她抬头却立马滞了呼吸，韩修远正垂眸认真拆着线头，寒风也被他挡在身后。

　　他离得很近，童画一时也移不开身子，两人之间像是充斥着一团温热潮湿的空气。

　　“别动，快好了。”韩修远说着，手里动作也没停下，利落地把拉出来的线头绑了个死结，“别弄断了，回去脱下来我再帮你收一下，陈姨最近太忙。”

　　他这话说得坦然，童画却烫红了脸，她快速收回手臂，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下一刻，项芮晨就跟了过来，她在韩修远身边立柱，笑容满面招招手，把童画和章铭宇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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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在凉风瑟瑟的走廊上站定，项芮晨先开了口。

　　“今天放学后一起去医院看童嘉逸吧……章铭宇也一起吧。”

　　童画同桌俩几乎同时愣住，童画是因为好久没有听项芮晨这么亲昵的语气了，而章铭宇则是正在和项芮晨冷战中。

　　自从上次章铭宇为微电影团队写了专访之后，项芮晨就屏蔽他了。

　　在那篇专访中，韩修远作为导演，几乎没提自己的职能，反而对剧本进行了充分的肯定，对编剧也大加赞赏，但署名编剧是童画和项芮晨两人，他却只提到了童画。

　　他的原话“童画最早跟我聊过故事的创意，是来源于她童年时的一个遗憾……正是因为她自己经历过，才能写出这么细腻的情感和细节。”被章铭宇一字不差地写在了稿件中。

　　但这样的说辞好巧不巧就和项芮晨的专访中被提问“剧本创意来源”时，大谈特谈“高考和升学话题泛滥，想求新的突破”以及“剧本创作的过程痛并快乐”的言论并列在了一个版面上。

　　区区一篇校报文章本来起不了什么波澜，但毕竟微电影在当时还算是新鲜事，加上主创都是校园的风云人物，不免让整日浸泡在学习和考试中的高三生多了个文娱话题，一些有心列文虎克的同学就注意到了这个不一致的口径，想跟当事人八卦个官方说法。

　　问谁好呢？

　　转校生韩修远的礼貌中总带着疏离，童画则是过去两年因为陆老师事件被避之不及，突然装熟去和这俩人打听都不合适，于是大家就去找了平易近人的章铭宇，但他却笑眯眯地把最终解释权丢给了学生会长项芮晨。

　　一向好人缘的项芮晨当然不至于招架不住，但却也着实费了不少口舌。可剧组里当时参与投票且支持童画的人也让“剧本原创者本来就是童画”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样矛盾的说法让她这个学生会会长的公信力开始动摇。

　　最重要的是，这次事件让一些爱较真的人也开始对质疑当时童画勾搭文学社男老师时间的真实性，毕竟那时，消息的源头深究下来也是项芮晨。

　　持续发酵的热度和话题方向偏移，章铭宇和韩修远都默默看着，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计划中。

　　“你是故意问的那个问题吗？”童画曾私下这么问过章铭宇。

　　“对”，他干脆地承认，“我只是问了问题，但她可以选择怎样回答。”

　　“那……韩修远也知道吗？”童画踌躇着，却也一语道破。

　　章铭宇不置可否地笑笑，童画心里就都明白了。

　　“你们不用这样的……”她说，之后就再没提过这件事了。

　　确实不难看出来，这样的设计中韩修远和章铭宇都“有责任”。可项芮晨这边却单单只对章铭宇表现了不满，可因为这不满不够名正言顺，也只能别扭又隐秘。

　　因此项芮晨现在主动邀约，让章铭宇万万没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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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童嘉逸这件事儿我和修远先商量的，韩老师也同意了，是她让我来告诉你们的。”项芮晨见他们不说话，又微笑，“毕竟我们的片子得了全国一等奖，童嘉逸听了一定会开心！”

　　“还有最佳剧本。”章铭宇低笑了一声，“这个怎么不说？”

　　“这不正要讲嘛……”项芮晨有些尴尬，看看章铭宇，又抬头看了一眼韩修远幽深的眼眸，深吸一口气，“童画……剧本得奖了，学校后面会颁奖，我请韩老师撤销了我的名字，编剧只报了你一个人，也会有奖金……”

　　“呵，”章铭宇轻笑出声，“跟奖金有关系吗？如果没有人追究，如果没有得奖，你就不归还署名了吗？”

　　“我……”项芮晨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我没有……”

　　“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想问了，你是来道歉的吗？”章铭宇目光冷冽，“你要是道歉，要不顺便连之前的事一起……”

　　“章铭宇！”童画终于发声，她拉住同桌，“别再说了……”

　　章铭宇不甘心地噤声，韩修远的目光也聚焦在童画身上，更加深邃，似乎在好奇和期待童画作何反应。

　　“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了，剧本这件事……我也根本不在意。”童画直直看向项芮晨，“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挺羡慕你的，觉得你为了争取想要的而不顾后果敢说敢做的样子，需要很大的自信才能自洽。单凭这点，我就永远做不到。”

　　童画又看了眼韩修远：“哪怕现在，我也大概明白你找我说这些的目的，你想继续在你在意的人面前继续维持好的形象，所以特地选择了这样的时间点跟我讲这些话。”

　　项芮晨不说话，有些颓然垂下了头。

　　童画笑了笑：“谢谢你没有变，否则我还真有点为难。但我现在决定接受你的示好，因为我不在意了，也因为你真正应该道歉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陆老师……奖金的话，我也可以收下，毕竟我确实比你需要钱。哦对，也谢谢你关心我弟弟……快上课了，我们一会儿见吧。”

　　这一番话没有情绪，平铺直叙地展开又干脆地收尾，童画说完就和章铭宇一起离开了，项芮晨表情复杂，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沉默。

　　韩修远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了不易察觉却无法控制的弧度。

　　他一直都知道，他也等了很久，他记忆里那个童画，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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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放学后，四个人在校门口集合出发。

　　章铭宇背着大大的相机包，坐在了副驾，童画和韩修远项芮晨坐在后排。韩修远自觉把右侧的位置留给了童画，项芮晨留意到了，些许落寞转瞬即逝，反而有些释然。

　　“都上来了？那就走啦！”韩俢锦启动车子，“先带你们去吃个饭，正好也去取个蛋糕。”

　　“什么蛋糕？”项芮晨问，“今天是老师的生日吗？”

　　“不是，”韩俢锦笑了笑，“是给童嘉逸定的蛋糕，之前给他买过一次，他很喜欢，你们也都一起尝尝。”

　　“这样呀，我本来还想买点水果带去呢。”

　　“不耽误，”章铭宇扭头，笑道，“蛋糕和水果不冲突，都安排。”

　　“好……”项芮晨略显尴尬地转移话题，“是什么口味的蛋糕啊？”

　　“蜂蜜柚子的，”韩俢锦看看后视镜，答道，“柚子酸甜又稍微带点苦味，蜂蜜中和了那个味道，但又不会太腻，童嘉逸说和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很像，所以很喜欢。”

　　小时候？童画在记忆里搜寻，但却不记得妈妈有做过类似的蛋糕，她侧头看向窗外，车窗上却映出韩修远似乎也若有所思的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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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店到了，韩俢锦从包里掏小票，招呼童画和韩修远先上楼拿蛋糕。

　　翻找小票时韩修锦包里一个文件袋掉了出来，童画去捡，在散落的纸张上依稀看到了“推荐信”的字样。

　　“我们快上去吧——”韩修远抢先弯腰把资料捡了起来，放进包里递给姐姐，韩俢锦也赶忙把包放回去，催他们赶紧上楼。

　　童画讷讷拿着蛋糕订单，被韩修远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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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蛋糕店在五楼的一个转角，店名叫做“One Step Closer ”，店面不大却很有特色，一进门就闻到蛋糕的香甜和咖啡浓郁香味，两面墙壁上摆满了CD和书，几方桌椅都坐了悠闲的顾客，也有人立在CD机旁，戴着耳机边吃边听。

　　童画拿着订单小票走到前台，收银小哥让她稍等，转头对后厨点单。

　　韩修远正饶有兴致地参观店铺，转到童画旁边，两个人都默契地对这家店青眼有加。

　　“怎么了？”韩修远甚至注意到童画掩饰的伤感。

　　“没事，”童画忍住鼻酸，“只是想起来点以前的事儿。”

　　韩修远没再多问，侧身转开视线看向CD墙。

　　明明第一次来，却有种似曾相识毛茸茸的亲切，童画按下了心里翻腾不已的想念。

　　想起了一家店，叫做仙乐飘飘，想起了一个老朋友，老姜。

　　想起了一家店，叫做南江百脑汇，想起一个老朋友，小马哥。

　　想起一个人，想起一个人，很想很想那个人，叫做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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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好，这是您的蜂蜜柚子蛋糕，冰袋也在里面了。请尽量当天吃完。”

　　一个高挑的短发女人拿着蛋糕盒子走来，她的五官清冷但笑容却无比温柔。

　　这声音很熟悉，童画不可置信地抬头。

　　表情似乎可以传染，面前女老板的笑容一点点染上了惊讶的神色，而童画的震惊则是慢慢转化成了惊喜的笑容。

　　“老姜——”

　　“童画！”

　　竟然，会这样遇见！

　　老姜双手捂住嘴巴，紧紧盯着面前的童画仔细辨认，瞳孔都兴奋地微微震颤，她的视线不自觉飘向童画身边同样愣在原地却躲避视线的韩修远。

　　老姜问，是……小川吗？尹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