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24、运动会2【2004】

　　【2004年】

　　童嘉逸日渐出落成南江镇小学数一数二的小帅哥这件事，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此刻的他正在泪花闪闪的眼神攻击，辅以童画声情并茂的演说，一个略显悲伤又励志的故事就呈现在教导主任吕魔头面前。

　　“……行吧，看在你们两家一个家长也没来的份上，就允许你们凑一队了，”吕魔头沉吟片刻，在册子上登记了名字，“重在参与嘛！”

　　“谢谢吕魔——吕老师！”童嘉逸刚酝酿出的眼泪还没干，就提前出了戏，直接跳起来欢呼。

　　“别高兴太早……”吕魔头推推眼镜，“虽然你们队有三个小孩，但只有一个大人，需要双亲的项目的上多少有点吃亏。”

　　姜洋闻言，又着急地上前了一步，却被童画和小马拦住。

　　“没事！我们有信心！我们还有最棒的军事和后援！”童画朝着老姜眨眨眼，又看了看吕老师脚边的纸箱，心生一计，“老师，能不能把胶带和纸笔借给我们用用呀。”

　　“你们要干嘛？”吕魔头诧异。

　　“做队服！”童画眼睛亮亮，挺直腰板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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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一支名为“狮桥队”的四人队伍就这样成立了。

　　童画姐弟、尹川和小马哥胸前都贴着硬壳纸做的名牌，虽然简陋，但名牌上可爱的狮子却被老姜画得可爱又生动。

　　这幅吸睛的装扮，让他们成了最有辨识度的小队之一。童嘉逸更是一直高举手臂咧嘴显摆着老姜给他做的纸壳机甲，显眼包行径让他一时间风头无两。

　　趁着这股势头，三个孩子加一个小马，很快就冲进了决赛——4*100接力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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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组参赛选手都在候场，童画看过去，不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南江镇小学不大，高年级阵营却有三对双生家庭，一个是童家的龙凤胎，一个是有着两个大胖小子的牛骨汤店家，还有一个是武馆家族的双生花。

　　“狮子桥队”实在不占优势，只能根据田忌赛马的理论尽量去排兵布阵。

　　几个人围在一起蹲成个圆听老姜指挥。

　　“马昊最有经验，就跑第一棒，上来先把距离拉开，震慑对手。我刚观察了一下他们那两家，俩小胖子挺虚的，小女孩倒是灵巧但姐妹俩估计刚吵了架，闹别扭呢，应该不会太配合……”

　　老姜虽然不能下场，但早就把敌情尽收眼底，此刻运筹帷幄一通输出，很快就分配好了角色——尹川和童画排在第二第三，童嘉逸则是重要的最后一棒。

　　“欧耶！”童嘉逸和小马早就跃跃欲试了。

　　童画却有些心虚地转头看尹川，尹川走近，跟她耳语了几句，童画才将信将疑地去准备就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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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令枪一响，小马就一马当先。但果然，最厉害的都在第一棒，牛骨汤家的爸爸和武馆家的老板，和他一起撒开鸭子就拼命跑。

　　小马一开始在第二名，牛骨汤老板领先他大约5米左右。但小马胜在敏捷，他在第一个弯道突然提速，用尽全力向前冲去，变成了第一。

　　当小马靠近终点的时候，尹川早已准备好了，他边伸手边助跑，快速完成交接棒，在后面两队没接好棒的失误中，也迅速抢占了第一。

　　童画还是第一次看到尹川这样肆意奔跑的模样，他速度极快，脚步却稳健沉着，他这一棒甚至比小马哥的第一棒都要有效率，直接和第二名的小姑娘拉开了很大差距。

　　“加油——小川太帅了！”老姜和小马惊喜的应援声震耳欲聋，童画不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她其实非常不擅长运动，这么积极地撺掇参赛但其实心里最发虚。

　　但童画知道尹川看出来了，不然他不会在开始前特地跟自己反复演练交接棒的要领，并告诉自己：“交接棒做好，跑下来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这句话的意义，童画是在接过他准确传来的接力棒当下才懂的，于是她调整呼吸，在尹川的微笑和轻声加油中，安心地在没有对手追上来的跑道上跑了起来。

　　她也拼尽了全力，试着在尹川争取到的时间差里去尽情体会“运动的快乐”。

　　跑起来果然是有风的，双腿和双臂挥舞着，那频率和动作就像是上天设定的程序，思维被暂时关停，只奔着一个念头跑下去的感觉的确很好。

　　但毕竟体力有限，也不会控制速度，到后三分之一时，童画已经险些被追上，她一慌，脚下的节奏也乱了。

　　童嘉逸转头喊着“别急别急，优势在我！”但眼睛却也紧张地死死盯着接力棒，脚下也已经开始缓慢助跑，好让姐姐能顺利完成最后使命。

　　接下来，童嘉逸就真真像是广播站通讯稿里烂大街的“脱缰的野马”，矫捷又快速地飞了出去，当几个人再看清他的身影时，他早就伸展双臂冲破终点线，兴奋地奔着观众席上的“狮子桥”队友就直冲过来。

　　意料之外，也算在情理之中，这支临时拼凑却最有团魂的“狮子桥”队，获得了比赛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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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两大两小四个人从学校回家的路上，MVP选手童嘉逸却拎着两袋洗衣粉和学习组合又蔫头耷脑起来。

　　“怎么，拿奖了还不开心？”小马打趣道，“一会儿我带大家吃火锅，快笑一个！”

　　“可我是想要那个文曲星的！”童嘉逸一脸委屈，“我们是第一名凭什么不给我！”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原装家庭啊，”童画倒是觉得结果算公正，宽慰弟弟，“有奖品已经很不错啦！”

　　“嗨，我当什么呢，就一电子辞典啊，”小马哥道，“行，哥那儿有二手的，到时候给你搞一台！”

　　“真的？”童嘉逸眼睛一亮，紧走两步挤了过来，“多少钱？”

　　“你可别瞎凑热闹了，”童画笑道，“平时家里的英语辞典也没见你翻一下，要那东西干什么。”

　　“可是……尹川就有一个……”童嘉逸不甘心嘟囔着。

　　看着弟弟不感谢小马哥却一直纠结奖品，童画也不免不生了情绪：“别人有的你就要有嘛？为什么要攀比这些!”

　　话一出口童画就知道自己说重了。

　　只见童嘉逸诧异地扭头，张了张嘴巴最终也只是委屈地耷了眼角，梗着脖子跑了出去，连手里的东西都扔掉了。

　　一向笑哈哈的童嘉逸生气跑开不是小事儿，老姜拍拍童画的肩，拿出自己做的蜂蜜柚子小蛋糕跟忙跟了上去，童嘉逸刚才很喜欢这个，吃了应该会消气吧。

　　“别生童嘉逸的气……他要那个文曲星是想给你的。”

　　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僵在原地，童画讷讷抬头，“给我？”

　　“他跟我说很多次了，因为看到我们一起做游戏时工具窗口是英文的，你回家常常翻词典，他就想给你也买一个。所以他才会特别在意这次比赛。”

　　原来是这样。

　　童画不禁想起弟弟早上的欲言又止，以及他笑自己动不动翻字典然后被轰出去的欠揍样子……原来从那时候，他都记在心里了。

　　事已至此，童画只能用沉默掩饰自己的羞愧。

　　尹川帮童画捡起掉落的东西，问道：“你记得文曲星上那个叫《英雄坛说》的游戏嘛？”

　　“嗯，我很喜欢那个，那时候还借回家和童嘉逸一起玩。”

　　“对，童嘉逸也知道你喜欢，”尹川道，“所以他才说一定要给你赢一台……当然，他自己也想玩。”

　　知道尹川最后一句为了宽慰自己，童画更自责，毕竟弟弟对自己的兴趣这么上心，而自己却对他的心事如此忽视。

　　“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自责的，”尹川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只是我觉得童嘉逸真的是个很好的弟弟，他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温柔。”

　　童画点头，往前赶了两步追上小马：“小马哥，我们晚上不去吃火锅了，我要跟我弟弟直接回家啦！”

　　童嘉逸闻声顿了一秒脚步，却依旧赌气大步向前。

　　“童嘉逸，我请你吃烤肠呀！”童画大声叫住他，“妈给的钱还在我这儿呢！你不要啦？那我都自己用了！”

　　“……不行，”童嘉逸终于转身，真诚地着急道，“你不能独吞！烤肠……要两根！”

　　“哈哈哈哈，刚还闹别扭来着，这会儿又要去吃烤肠啦！”小马笑了，转头问尹川，“行，那小川呢，跟不跟哥走！”

　　尹川也弯起嘴角，抬了抬手里的洗衣粉：“我也不去了，你和姜洋姐姐去吧。”

　　老姜和小马都暗暗红了脸，不再多言，和两个孩子在岔路口告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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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菜市场外，童画用两根烤肠跟弟弟和好，也犒劳了辛苦的尹川，三个人说说笑笑往童画家走。

　　进门前童嘉逸就急不可待地大声喊着妈妈，想炫耀今天的战利品，可店里却没有人，三人进了里屋，却始终也无人应答。

　　童画突然慌了，心脏突突狂跳，她急匆匆上了二楼，猛地推开卧室门，却看到妈妈躺在床上，整个人惨白如纸，而盖在她下半身的米色被子，一块已经被猩红的鲜血泡涨了。

　　明明也见过老姜当时的险象，但童画现在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她整个人如坠冰窖，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拉长放大，她记得妈妈勉强歪过头，努力睁眼看了过来，似乎还试图弯起一个笑，然后终于放心地休克了过去。

　　童嘉逸还在楼下大声叫着妈妈，而尹川正走上楼梯。各种声响都从背后传来，但童画却觉得越来越混沌，她死死攥着门框，不知是想把什么隔绝在外般。

　　她的感官渐渐里只能感受到妈妈，甚至似乎看到妈妈如常走向了自己，听她说你回来啦。

　　后面的印象就都模糊了，就记得尹川大吼着让楼下电话旁的童嘉逸打救护车，又把自己从恍惚中拉出来，交代了几句，说着要回家叫大人就飞奔出门。

　　童画把弟弟拦在门外给爸爸去电话，自己则是快步返回卧室，紧紧握着妈妈冰凉的手，把心里知道的神明都祈祷了个遍，一直等到尹川带着尹航叔叔上门，直到听到救护车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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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又下起绵绵秋雨来，救护车的车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映照出一闪一闪的蓝光。

　　再次坐上车，闻到强烈的消毒水味，童画竟莫名镇静，她一手拉着不省人事的妈妈，一手拉着吓哭了的弟弟，还记得对车外的尹航叔叔道谢。

　　“叔叔谢谢你，我爸说马上就到医院，放心吧。”

　　“唔……好，好，”尹航似乎有些怔忪，挥了挥手依旧满目担忧，“有需要随时跟我电话。”

　　“嗯。”童画点头，心里又安稳了几分，她的视线不自觉转向了尹川，可尹川却意外地没有看过来，他似乎很累，低着头一言不发，车窗上的雨点和明灭的蓝光把他的身影模糊成一种抽象又悲伤的模样。

　　童画顾不上多想，只是觉得短时间内见识了老姜和妈妈的两场意外，他也一定吓坏了吧。

　　车开走了，童画隔着窗转头看着尹川的身影越来越小，刚已稍稍平稳的胸腔里却突然翻涌上一股汹涌的不安和愁绪。

　　多年后的童画也经常会想起那一天，也记得那天突然慌乱的心悸，如果那时候能把那份感受再紧抓不放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