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23、运动会【2004】

　　【2004年】

　　2004年6月，在童画小学快毕业时，南江镇小学才别出心裁举办了首届亲子运动会。

　　小学最后一次运动会，大家都翘首以盼，但童家一双儿女却只凑出了零个家长。

　　很小的时候，每次家长会童画和童嘉逸都会争夺童洲，因为爸爸高大帅气又有文化，带出去很有面子。甚至那时候，因为童洲的一手好字，姐弟俩用挂历精心包好的书皮都要等着爸爸回家后再写名字。

　　而陈丽敏呢，用她自己的话就是“哎呀我什么都不懂，就是凑个数”，以至于当童洲出差，她不得已在试卷上签字时，面对童画的高分和童嘉逸的低分，她都只会签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阅”。

　　所以慢慢地，除非必要，陈丽敏就不怎么参加姐弟俩的学校活动了。

　　可这次，童画却希望妈妈能够参加。不只是因为童洲忙工作来不了，而是因为妈妈最近心情似乎很低沉。

　　这大半年来，妈妈的状态明明还越来越好，随着童画和尹川友谊的升温，两家人也越走越近。桥头桥尾住着，来往就更密切了些。童画还劝动了妈妈去参加安倩阿姨办的国标舞班，就连一向标榜跟陈丽敏没有共同语言的童洲，也会偶尔去舞蹈教室看看，夫妻俩的话题也因此多了些，这让童画姐弟俩的心情都轻松很多。

　　但最近，陈丽敏却不再去舞蹈教室了，问起来她只是说肚子痛。

　　童画隐约知道似乎和生理期有关，也在厕所见到了满目猩红，但却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会是这么持久、这么剧烈的疼痛。

　　童画怕痛，但如果可以，她想帮妈妈分担。

　　童画也不愿意妈妈来学校，但如果可以，她这次却非常妈妈能健康开心地来。

　　-

　　临出门前，陈丽敏递过两个饭盒，童嘉逸噘着嘴掀开了星际宝贝的盒盖，第一层是削得漂亮的水果，第二层是妈妈做的曲奇饼干。

　　童画想起天还没亮时妈妈就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有些心酸：“妈，你做得这么好，以后都能开店了。”

　　陈丽敏则是满脸歉意，又拿出零用钱递给童画：“没时间准备别的了，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买点，等你爸下班了，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听着这话童画的太阳穴突然突突跳了两下，但她忍住了吐槽，只是问道：“你自己行吗？还要顾店……要不我在家陪你。”

　　“可别，你今天还是值日生，再说你弟不是还有比赛嘛，你给他加加油。”

　　“妈——我又不爱跑步，之前说好了参加亲子赛我才报名的，”童嘉逸也皱眉，“现在你和我爸都不去，我去瞎凑啥热闹呢。我也不去了！”

　　“怎么就不去了，跟同学们在一起玩儿多开心……”陈丽敏扶桌坐下，微笑着扬了扬手，总算是把一双儿女劝出了家门。

　　-

　　姐弟俩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走出好远了，童嘉逸都还有些蔫头蔫脑。

　　“别太担心，妈肯定没事的，那天去医院看老姜时不是还催她做了检查嘛，她说都没问题的。”童画安慰弟弟，“咱们今天早点回来就好。”

　　童嘉逸点点头，好半天才咕哝道：“姐，你说如果爸愿意搁下工作回来，妈会不会愿意一起来……其实我还挺想让爸妈来的。”

　　在童画的印象里，因为童洲的冷暴力，他们姐弟俩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很少提他，弟弟更是很少这么直白表达自己的诉求，所以这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尹川说尹航叔叔可能会来，实在不行，我陪你参加呀。”

　　“嗯……”

　　姐弟俩都不再说话，再拐个弯，就到校门口了。

　　-

　　时间还早，校门还没大开，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值日生了，他们身着宽大的运动校服，黑白配色远远看上去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燕子。

　　童画把书包丢给童嘉逸，赶紧戴上值日袖章和红领巾，也赶紧入列。

　　一些家长拉着孩子们陆续往校门口走来，童画热情问好，面对着一对对其乐融融家庭的笑脸，说不清心里几分温暖几分酸楚。

　　突然童画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马哥的一头黄毛在人群里很是扎眼，他正咧着嘴张开双臂走过来：“小——童——画！”

　　“小……小马哥！”童画突然被噎了口气，“你来这儿干嘛……你有孩子？”

　　小马哈哈大笑，这个一直在略显昏暗的电脑城小店里的摇滚宅男，在清澈透亮的阳光下反而意料之外的明朗。

　　“我一黄花大小伙，可别瞎说，”小马哥拍拍她的肩膀，眨眨眼睛，“之前你跟小川不是经常在聊运动会没人来嘛，今天我们就来帮你凑个数……”

　　“你们？”童画错愕地朝他看去，就看到他身侧笑意盈盈的姜洋。

　　“老姜——”童画惊呼出声，“你怎么也来啦！”

　　姜洋探出头来，轻盈地走过来，大病初愈后的她面色红润了许多，看起来容光焕发：“不是说啦，给你们凑数的嘛。”

　　还想再说些什么，童画就感觉到值班老师的眼镜闪过来的寒光。确实，这俩人的头毛一黄一银，在小学门口确实很扎眼。

　　“你们谁啊？在这儿干嘛呢！”值班老师冲了过来，语气里满是警觉。

　　“我们……”小马哥急忙指着童画，“我们是家长！”

　　“呃……”面对老师狐疑的目光，童画只得说，“是我小叔……和……小婶。”

　　话一出口，大家都愣在原地，反应过来的小马点头如捣蒜，姜洋也不能反驳，也只能害羞点头。

　　老师警觉的目光在面前两人和童画之间逡巡，最终被“好学生的真诚目光”说服，放小马和老姜进了门。

　　-

　　终于结束了值日，童画带着一头雾水，再次和“小叔”“小婶”在观众席相逢。

　　小马笑眯眯地不打自招：“是尹川叫我来的，他说如果到最后也没人来，你会失望的。”

　　童画闻言看了看在前排帮着搬矿泉水的尹川，心里涌上几分温暖。

　　“那就麻烦小马哥了，”童画指了指远处正在被一群小姑娘围着谈天说地的童嘉逸，“主要是我弟弟啦，他很想参加亲子项目。”

　　“行啊，我以前练过短跑队，跑得可快了！”小马拉开阵仗热起身来，一脸志在必得，“再说，有姜洋做啦啦队呢。”

　　“我只是啦啦队？你不是说让我来帮童画参赛的嘛？”姜洋错愕。

　　“哈哈不这么说你怎么会来！但你才康复多久啊，怎么能剧烈运动。”小马扬起眉，“不过医生说晒晒太阳，适当活动还是很必要的，你不能总是自己待着。”

　　姜洋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自然地接过小马递过来的保温杯，有些腼腆地看向童画。

　　在童画的印象中，老姜总是低着头，把那张苍白的脸隐藏在一头飒爽银色短发中，所以她从没意识到姜洋的笑容这么明朗动人，不禁有些看呆了，感叹也脱口而出。

　　“老姜……你好漂亮啊。”

　　姜洋愣了愣，连局促都是可爱的。

　　“你才发现啊？”小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可置信，“我第一眼就觉得姜洋美了！”

　　“你怎么……”姜洋连嗔怒都不好意思捡起“被夸美”这个话题，“你怎么总是姜洋姜洋的，我比你大好嘛！”

　　“大又怎么样，我长得老，正好中和，”小马梗着脖子，站了层台阶，似乎想一起掩饰了身高的劣势，“对吧，小婶婶——”

　　“喂——我比你大5岁！你别乱说话！”

　　童画眼睁睁看着老姜追着小马挥拳的样子，又看着眼前被女同学满操场追着跑的童嘉逸，突然笑了，似乎没有家长参加的亲子运动会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

　　校领导漫长的致辞和开幕式终于结束，整个校园顿时沸腾了起来。

　　整个校园被切割成了几个板块，比赛项目五花八门，为低年级设置的“小毛毛虫挑战赛”“开小火车”，还有中高年级的“翻山越岭”“勇往直前”“夺宝奇兵”，教研组老师从大城市学来的创新项目令人目不暇接……操场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不断。

　　可尹川却和热闹剥离，他盯着眼前的沙坑，看着身着统一队服的家庭相互配合着完成比赛，不觉看得有些出神。

　　被凉凉的可乐罐贴到了左边脸颊，尹川一个激灵回头，童画却笑呵呵地坐在他的右手边。

　　“对不起啊，看来我爸是来不了了。”尹川的语气有些颓唐。

　　“没事呀，”童画摇摇头，砰得一声拉开了可乐拉环，笑道，“趁着尹叔叔不在，今天让你多喝一听可乐。”

　　尹川终于笑了笑，接过可乐。

　　“再说，小马哥和老姜都来了呀，”童画伸手示意尹川看向在操场边热身的小马哥和童嘉逸，“你能把他们都叫来，已经很好了。”

　　“小马哥是我叫的，老姜应该是小马哥叫来的，不过他们一起来我还是挺惊讶的。”尹川一板一眼解释。

　　童画却不在意其中的细节，拉过尹川的袖子，磕到了糖：“是呀！他俩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应该是小马哥一趟趟往医院跑的结果吧，后来小马哥厨艺不都练出来了嘛。”

　　“是哦，他连店都不开了去照顾老姜，”童画认真回想，笑意更浓：“老姜来镇上这么久了，也没有这么亲近一个人，小马哥那个厚脸皮还是有用的！不过他俩在一起，画面看着很好。”

　　尹川也点点头，他想附和但脑中却始终萦绕着妈妈的声音，不自觉又皱了眉。

　　“只是为了个运动会没必要跑来跑去吧，上次就因为一些破事儿来回跑，全勤奖金就没拿到……你是真指望着让我赚钱吗？我那个舞蹈班招了几个学生你是不知道吗！”

　　妈妈昨晚抱着手臂冷着脸讲的这通电话，就是爸爸不能来参加运动会的原因吧。

　　他一直那么期待爸爸的每一次回家，但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童画看出了尹川的不在状态，想了想站起身来，拉着尹川的袖子往操场跑。

　　“我们是去哪儿？”

　　“小马哥说运动能快乐，”童画笑容灿烂回头看他，“我们也去跑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