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20、肩并肩【2009】

　　【2009年】

　　最后一节晚自习是政治。

　　已经高三了，政治老师兼班主任老李不会一直在班里盯着，大多时间都消失不见，但却总能在班里愈乱未乱之时鬼魅般出现，精准出现看杂书说小话的同学身后，把人吓得魂飞魄散，偶尔又会背着手巡逻几圈，像是自带某种音量键，走过之处背书声就陡然增大几分。

　　童画很是喜欢晚自习的氛围，她觉得自己像是隐没在海底的一滴水，沉静又安全。

　　她没有背书，只是摊开A4的笔记本横过来列知识结构。比起理科的逻辑推理思维，她天然对文科记忆归纳的学习方法更感兴趣。

　　树状图一个个分叉延伸出去，等穷尽自己的记忆和理解，一个知识点的框架就陈列完毕，几乎不用太费力，就能在理解的基础上背下来了。

　　老李又无声地转了过来，看到童画埋着头不动嘴，就低头抽出了她的本子，翻了几页，嘴边的笑就逐渐放大，然后激动地拿着本子上了讲台。

　　“大家停一下！”老李拍拍手，背书的声浪从前往后依次止住，大家茫然地看向他。

　　“我之前一直跟你们说文科是学科，体系的建立远远重于死记硬背，一定要在知识框架的基础上理解记忆，要内化成你们自己的思维导图，可你们都不理解！总是在抄目录……”老李抖擞着手里的笔记本，眼睛都在发亮，“我终于看到一个做得好的了，大家都传阅一下童画的笔记，看看什么是内化……”

　　章铭宇轻轻用胳膊肘撞了撞同桌，一脸与有荣焉的自豪。

　　童画的脸开始发烫，她默默塌下了肩膀，竖起课本，掩耳盗铃般，遮住自己的视线，似乎就能把自己挡在无数目光之外。她本以为白天光荣榜的那些让人无所适从的夸奖和关注已经落幕，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一轮。

　　好在下课铃及时救了她，童画赶紧收拾书包要走，几个几乎没说过话同学却围了过来。

　　“童画，可以借你的笔记复印一下嘛？”

　　“你的导图真的做得好好呀，我们都拿来复习一下。”

　　“怪不得你数学能进步那么大，都是这么成体系学习的吧……祝贺你呀，这次考那么好！”

　　童画努力提起微笑应承着，她知道，不习惯是她的问题，但这些都是好意。

　　章铭宇也帮着童画应和，主动揽过新闻发言人的活：“来，想复印的来我这儿报名吧，已经放学了，我明天印好发给大家……好啦好啦，都快回家吧，有什么想问的，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后面再慢慢问都来得及。”

　　一群女生跟童画道了谢，跟着章铭宇颠儿颠儿地走开了，童画抱着书包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身子还紧紧蜷在墙和桌子的夹角。

　　这一天收到的夸奖和关爱比过去三年的总和都多，她已经超负荷了。

　　-

　　收拾好书包，童画想到下午童嘉逸让她放学早点回地球屋，赶忙起身往外走，一抬眼，就看到立在走廊上的韩修远。

　　灰色象牙扣大衣下他的身形更显得清瘦挺拔，不像很多男同学斜挎的习惯，他的书包总是规矩地背着，明明个子很高，都挡住了窗外的月牙，但鼻梁上的银框眼镜却让他更多了几分书卷气。

　　什么时候配的眼镜，童画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失神。

　　韩修远和跟几个路过的同学打了招呼，接住了童画的视线，倦怠的神情倏地换成了温和的微笑，他朝她招招手，笑眼弯弯等她。

　　“你怎么来了？”童画走到他身边，明明在发问却不好意思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只是盯着他领口的象牙扣。

　　“我姐说，今天要我们早点去陈姨店里，我就来找你了。再说……这会儿不见，晚上不还是得见？”韩修远笑了笑，“数学成绩上去了，练习可得加倍。”

　　“加倍？”

　　“对啊，就像减肥和运动，第一次总是很快出成绩，但瓶颈期再上升就困难了。”韩修远认真，“所以要调整训练计划，保持成绩的基础上再进步，你要做好准备，会更难。”

　　“嗯……”童画点点头，“谢谢你。”

　　见童画的步伐慢下来，韩修远也调整了步调：“除了谢谢，就没有别的想说了？”

　　“啊？”童画错愕，抬头看他，却又对上了他的笑眼，“说什么……”

　　“随便啊，说什么都好，萝卜白菜……或者分享你的心情。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都想听。”

　　童画愣了愣，心里涌起一阵暖意：“那……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一味夸我，而是告诉我还会很难，还要努力。比起夸奖，我更需要这样的话。”

　　韩修远错愕了一瞬，但很快明白了童画的心情，今天那些围绕在她身边来自老师或者同学们的过度关注，他都看在眼里。

　　他为她开心，但也很清楚，小时候那个“孩子王”寻回来的节奏，和让她重新吐露心声的节奏一样，都不能急。

　　“这个谢谢我收下，还有吗？”韩修远推了推眼镜，问道。

　　“还有……”童画想起那两张并肩的榜单，“我……我下次不想上那个进步大榜了。”

　　韩修远侧头，眼里没有一丝疑问：“那当然了。”

　　“嗯？”轮到童画不解了，她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当所有人都祝贺她，所有人都觉得她登上这个榜单已经很厉害的时候。

　　“我说，那当然了，你不该只在那里，你应该在年级前十的榜单上，和我一起。”

　　童画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她产生了一种心声被泄露的错觉。

　　心底里那句“想和他堂堂正正并肩”明明谁都没告诉。

　　-

　　“地球屋”似乎永远都氤氲着暖黄灯光，陈丽敏围着围裙忙前忙后，那条被童画诟病过俗气的大辫子早就变成了脑后的一个小发髻。

　　除了那条消失的辫子，童画突然意识到妈妈的身影也早已没有记忆里那么笨拙肥硕了，竟然有几分眼热，她不禁加快了脚步，生怕来自弟弟的紧急呼叫是有什么急事。

　　可到了店里，陈丽敏竟然毫不知情。

　　“不会是要为你庆祝吧？”韩修远先反应过来，低声问童画。

　　“家里的小灵通在我这里，他没有手机……要不你联系一下修锦姐，他们应该是一起的。”

　　韩修远点头，掏出那个和项芮晨同款的智能手机，拨通了姐姐的手机。

　　一直是忙音，韩修远看向童画，童画却觉得隐隐的担忧。

　　“妈，我要不去找找童嘉逸？”童画跟陈丽敏道，“我总觉得不放心。”

　　“那小子不总是跑不见嘛，你学习那么紧张，不用特意去找，你和修远回来了就先吃饭，”陈丽敏倒是不太介意，笑容满面，“今天生意特别好，你看客人这么多，妈先去忙了啊。”

　　童嘉逸虽然经常不靠谱，但却不会做出自己邀约却不出现的事，也许是双生儿之间的心电感应，童画只觉得右眼跳得更厉害了。

　　“没事儿，我姐这会儿占线，我一会儿再打。”韩修远安慰她。

　　-

　　“哗啦——”一声，后厨突然传来了碗碟碎裂的巨响。

　　童画和韩修远连忙跑过去，就看到陈丽敏匆匆往外走，面色灰白。

　　“妈怎么了！”童画跟上去。

　　陈丽敏紧紧攥住了童画的手，嘴唇都在哆嗦：“修锦来电话了，你弟弟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