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12、地球屋【2003】

　　【2003年】

　　周五下午第二节课后，是南江镇小学全校大扫除的时间。

　　中队长们都被学生会抽去检查卫生，但童画因为不放心卫生死角，哪怕畏高却还是踩着桌子去擦最难够到门框和门上窗户，想着擦完这里再去检查。

　　孙翔宇扛着拖把进来，看到童画，故意甩了她一身水，童画气得要下来和他理论，孙翔宇反而搬动桌子嘻嘻哈哈地往上掀，童画摇摇晃晃上不得也下不得，脸都白了。

　　走廊上的同学们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干得如火如荼，没人在意这个闹剧。

　　尹川一手拿了个保温杯，一手拎着水桶上楼，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看什么看！”孙翔宇直接挑衅尹川，继续抬动桌子，“现在母老虎困在山上，没人护着你喽娘娘腔！”

　　“你再说一句！”童画不忿，像一只困在孤岛上团团转的小兽。

　　“哟！还护着呢。尹川，我们班长大人真的是好喜欢你哦——”孙翔宇拉长了声音，一脸讨打。

　　“……护着就是喜欢啊？那你呢？”童画深吸一口气叉腰反击，“你整天没事儿找事儿是怎样？是喜欢尹川？求关注嘛？”

　　桌子下面两个男生同时抬头，孙翔宇的脸红得像是大闸蟹，尹川则是一脸憋笑。

　　几个擦墙裙的同学也开始凑热闹咯咯笑起来，孙翔宇羞愤难当，直接一脚揣向桌子，童画惊叫出声，差点跌倒。

　　尹川冲上前去撑住她，让她降低重心扶住自己，然后把手里的水桶甩了过去，孙翔宇裤腿上被溅到了水，气急败坏冲出来，“砰”得一声把尹川堵在门上，拎着拖把就抡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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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白老师就鬼魅般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干什么呢！”白老师怒目圆瞪，“拖把是这么用的？打同学！”

　　“是他先泼我的！”孙翔宇大声辩解。

　　“我没泼你，是扶桌子时手没拿稳。”尹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同学不小心溅到你，就是你打人的理由吗？能耐的你！”白老师用手里的保温杯狠狠地敲桌面，呵斥孙翔宇去讲台罚站，“那童画呢？人家好好在上面干活，你杵在桌边干嘛，不安好心！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么大个子整天欺负同学！”

　　孙翔宇面对着黑板站着，背影都写满了憋闷不服。

　　“童画，你带着尹川去医务室看看，我看他胳膊肘都青了。把书包背好，一会儿直接放学吧……”白老师瞪了孙翔宇一眼，“打扫和检查都让孙翔宇来，不是能耐吗！”

　　童画闻言，赶紧拉着尹川收拾书包去了，出门时还不忘对擦窗户的孙翔宇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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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楼的时候，大扫除已经到了尾声，楼道里逐渐安静了下来，童画一脸担忧带着尹川下楼，紧赶慢赶往医务室去。

　　“你没事吧？刚才有没有吓到或者伤到？”出了教学楼，尹川反而先问童画。

　　“我当然没事，你呢？”童画去看他的手臂，“白老师说青了，是真的被他打到了？”

　　尹川赶紧收回手：“怎么会。”

　　童画看看他抽回的手，硬是又把他拉回来，直接撸开了袖子：“……那怎么会真的青了？走！去医务室！”

　　尹川定住脚步，不愿跟过去，“真不用，这是以前不小心撞到的，都快好了。”

　　“撞到的？这明显就是被人掐出来的啊，”童画微微皱眉，盯着他看，“行，那你告诉我做什么能撞成这样？你说得出来我就不带你去了。”

　　尹川只是沉默。

　　“你不把我当好朋友吗？”童画着急又生气。

　　“不是的，怎么会！”话虽这么说，但尹川还是把袖子拉了下来，收起了手臂。

　　童画索性不说话了，赌气往前大步走，尹川显然不善于处理这个情况，可抽搐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别生气了……”
　　童画继续气呼呼向前。

　　“我们当然是好朋友。像你之前说的……天下第一好。”
　　童画扭头看了一眼他的笑脸，轻哼了一声，放慢了脚步。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童画顿了顿，明显忍不住好奇，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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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正式放学，公交车上难得人不太多。

　　尹川带着童画在最后一排坐下，没过两站，童画突然拉开了车窗：“不好意思，我有点晕车。”

　　“不会，小风吹着挺好的。”尹川看看她，想了想问道，“CD机带了吗？”

　　“哦，带了，”童画摸摸书包夹层拿出一个布袋子，“对不起啊，是该还你了，我都借这么久了。”

　　“我不是要你还我，是听音乐的话会转移注意力，就没那么难受了。”尹川笑着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夹层：“你打开看看。”

　　童画疑惑地伸手，摸到了夹层里的《叶惠美》CD，她惊呼：“你哪里买来的？老姜不是说还没到吗？”

　　“我有我的方法，”尹川的眼睛里难得带了些小得意，“一会儿就带你见识一下。”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把专辑放进来的？”童画虔诚又小心地摸着专辑的塑封，爱不释手。

　　“本来就打算今天给你的，”尹川说，“但我怕大扫除时他们动我书包，就先放在你包里了。不好意思啊，但我没有翻别的地方。”

　　“没事没事，你能借给我听，我就很感动了！”童画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但马上又皱起眉头，“不过你以后不要忍了，不然他们一定会更过分！”

　　“我没忍啊，”尹川的笑意在童画眼前逐渐加深，“他今天不是已经被白老师骂了吗？”

　　“啊，你……”童画回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你那会儿知道白老师要出现的！你进来的时候拿的就是白老师的保温杯！”

　　尹川垂下眼睛，笑而不语，把CD放进机器，耳机分给童画一只：“一起听吧？”

　　童画用力点头，完全忘了自己刚还在生气的事，沉浸在《以父之名》磅礴又摄人的前奏中，汗毛因为激动都竖了起来，她不自觉去摇晃尹川的胳膊：“实在太好听了！”

　　尹川看她听得开心，不动声色地把被她拉卷的衣袖又拉下来，遮住了手臂上的青紫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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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交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小桥流水变成了公路，尹川带着童画在镇中心的文化广场站下了车。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童画意犹未尽又小心翼翼地把CD机像宝贝一样收好。

　　“你上次带我去了你的地球屋，这次我带你去我的。”

　　尹川的语气里难得有了几分兴冲冲，他带着童画穿过一条小巷子，又爬上一个窄窄的台阶，到了一家不起眼又油腻腻的店外。

　　童画定睛，蓝底红字的招牌都被楼下热炒店的烟囱熏黑了，她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南江百脑汇”几个字，下面的小字像菜单一样长——“电脑维修、耗材大全、网络工程、刻录光盘、游戏软件、MP3/MP4……”

　　这就是可以称得上是精神领地的地球屋？童画带着几分疑虑进了店，却看到了内有乾坤的新世界。

　　三四十平的格子间里摆满了各种电脑配件，玻璃柜台里是各种光碟。明明没地方落脚，却也硬挤了几个顾客。

　　一个穿着印着Linkin Park黑色T恤、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的黄毛男，正在叼着烟看一个顾客给的配置单，他扫了一眼就开始翻翻找找，抬眼注意到门口的尹川，手里的动作没停，笑着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了。

　　尹川也点点头，熟门熟路带童画进入柜台后面的一个小隔间，微笑道：“欢迎光临我的地球屋。”

　　小隔间里有三列架子，一列放满了各种打口碟，一列买满了音乐和影视光碟，一列最大的，都是游戏软件和各种电脑和游戏的杂志。

　　这是童画第一次接触这个光怪陆离、又让人怦然心动的世界。

　　“之前你不是问我一般都去哪里买游戏和杂志吗？我搬来后都是在这里买了。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来。”

　　童画弯起眉眼，又拉着尹川的袖子使劲摇：“这也太棒了吧！”

　　尹川也笑，“你能喜欢这里我就很开心了。”

　　“你是怎么发现这儿的？”童画想起了动画片的情节，“也是跟着胖猫来的嘛？”

　　尹川被童画逗乐：“是我爸爸带我来的。”

　　“叔叔带你来的这里？”童画脑海里浮现出尹航那张敦厚的面孔，把眼睛瞪得溜圆，“叔叔太酷了吧！”

　　“对吧！”尹川眼睛里都是自豪的光，打开了话匣子，“我爸是很厉害的软件工程师，我对游戏和编程的兴趣都是他培养的，他知道很多很有意思的论坛，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就能找到很多根据地，这家店的店主小马哥就是我爸的网友。”

　　“哇——真好啊，”尹航的形象在童画心里顿时又高大了很多，她由衷地感叹道，“真羡慕你啊，有可以一起分享兴趣和技能的老爸……我爸在出版社工作，但却不会对我喜欢看的书有任何关心，买给我的也都只是练习册而已。”

　　“不能这么说，”尹川沉默片刻，落寞地提提嘴角，“我还羡慕你有那么温柔的妈妈呢。”

　　“温柔？”童画愣了愣，“你是没见过我妈发火的样子，那和温柔可完全搭不上边儿。”

　　“怎么会，我说的是内心的温柔，”尹川的笑容有些落默，“阿姨对陌生人都能那么热心善良，怎么会对家人不温柔。”

　　“那倒是，”童画也不再谦虚了，笑道，“说起热心和善良的话，我妈确实是。”

　　说到这儿童画突然想起来那天在菜市场的场景，脑海中浮现了尹川挨了一巴掌的画面，不知为何，一下对号入座了他胳膊上的伤痕。她竭力按住心里的震惊，转开了话题。

　　“尹川，”童画眼神灼灼看着他，“以后我们天下第一最最好吧！”

　　尹川怔了怔，微笑：“还怎么好？我们已经是同桌、邻居和好朋友啦。”

　　童画黑亮的眼珠转了两转：“那我们还可以当网友呀！你教我，等我家买了电脑，我们也像你爸爸和小马哥那样网上聊天！你如果有当面讲不出的话，都可以网上跟我说！”

　　尹川闻言，微微颔首后轻轻笑了起来，“好啊，那我帮你注册账号。”

　　童画也开心地咧开嘴巴，露出两颗小虎牙：“哈哈哈，那这就算天下第一最最好了吧？”

　　“我觉得算。”尹川璀璨的眼睛终于也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