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童话》周一真

11、好朋友【2009】

　　【2009年】

　　“童画，你来啦？”项芮晨笑意盈盈，“我还以为你又要迟到了。”

　　童画抿了抿嘴角，不自觉又为上次的迟到道歉：“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那次主要是老师拖堂了，老郭爱拖堂你又不是不知道。”韩修远看似是给童画解围，但笑着说的语气也并没让项芮晨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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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到了校学生会活动室，刚到就看到韩俢锦已经到了，桌子上摆满了外卖盒。

　　“好香啊——”项芮晨快步走上前，“韩老师这吃的是你买的吗？你太好啦！”

　　韩俢锦看了眼童画，笑道，“不是我，是童画的妈妈送来犒劳我们的。你们快吃点，等人齐了咱们就开会。”

　　“这样啊，”项芮晨听了，拉了拉书包肩带：“我不太饿，还有点作业没做完，我再做一会儿，你们吃吧。”

　　韩修远倒是拣了一盒小笼包拉过童画：“说起来你的题目做完了吧，来给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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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满杂物的办公桌被临时当做了书桌，为庆十一准备的红色横幅斜着把三个人切开。

　　韩修远和童画坐一边，他低头看着童画本子上的“杰作”，眉头渐渐锁了起来，童画大气都不敢出，搁在腿上的手指不按地搅着。对面的项芮晨一边写作业，偶尔用余光打量面前的两个人。

　　“比我想象得好一点，”韩修远从童画的笔袋里抽出一支红笔，勾勾画画起来。

　　童画正要微微松口气，却听他继续道，“错的东西都挺统一的，能错的就全错掉。”

　　韩修远边说边把本子推到两人之间，让童画凑近自己。她抬眼打量他，却没看到任何戏谑的成分，于是安心听讲。

　　“你的主要问题是没有数学思维，你算得很认真很规范，但太笨拙。如果前面的步骤出了错，后面你越努力越是在浪费时间。”韩修远手中的笔在纸上画了起来，“以这道题为例，这类题型最好要先观察再转化，比如把这一大块通过换元看成一个整体t，那么三角函数的最值问题就转化为二次函数在闭区间上的最值问题了……”

　　纸上的计算步骤在他的手里三两下就变成了整洁简练的几行字。在老郭的耳提面命和章铭宇的谆谆教导中也无法捋清的混沌头绪，一下就清晰起来。

　　“后面这几题都是一样的思路。”韩修远好整以暇夹起一个小笼包，语气温和，“你自己试试看。”

　　童画拿起笔，开始演算，写一步侧头看一下韩修远，对上他的鼓励和认同的目光，就大胆往下走，刚开始还看眼色，后面却越写越顺利，一口气连做两题，迎接她的是韩修远赞许的笑眼。

　　“做对了？”童画不敢置信，习惯性想去拽他的袖子抒发激动心情，却意识到他既不是弟弟更不是尹川而赶紧收回动作，“我真的做对啦！”

　　韩修远看着童画绽放的笑容，第一口汤包才终于吃到嘴里，并不意外：“我就说你行的，以后你要习惯这样的开心。”

　　“谢谢你呀，”童画由衷地感谢，因为兴奋脸都红扑扑起来。

　　对面桌上传来几声乒乒乓乓的响动，项芮晨收拾着文具，把椅子推开，对童画笑道，“换元不是基本嘛？看你这么夸张，刚进来的人怕是还以为有什么大好事儿呢……人都到了，快开会吧。”

　　童画的脸更红了，笑容僵在唇边，有些局促起来。

　　“那我们也准备吧，剩下的题目晚上再继续。”韩修远倒是不在意，看看陆陆续续进来的人，招呼着童画起身，自己则是去帮姐姐收拾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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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热心的对吧，”项芮晨走到童画身边，熟稔地和她一起摆着椅子，视线却追随着韩修远，“班里很多同学不会的题目找他，他都会帮助的，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童画大概听出了项芮晨的意思，她想传达的不过是，自己只是受到了韩修远N分之一的热心辐射，并不特殊。

　　不是恶意揣测，只是童画太了解她了——她不要的别人才能要，哪怕她已经拥有了最好的。

　　“听韩修远说你们是邻居，难免会多关照你点，”项芮晨笑，“就像我是他同桌，也难免多受他照顾……”

　　童画点点头，并不想多言，不论是对事还是人。

　　只留下项芮晨低眸咬唇，但那张脸哪怕忿忿也是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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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自习的下课铃都敲响了，活动室里依然陷入沉默中。韩修锦被这铃声提醒，莫名想到童嘉逸应该是睡醒了吧，傍晚的集训过后，班里那群体育生小伙子总是会昏睡过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思绪又回到漫长的投票现场：“你们都考虑好了吗？进入最后选择的剧本是童画和项芮晨的，最后投出来的一个就是本次比赛要用的剧本了。”

　　“我投项会长，她的毕业生梦想主题对我们来说特别有共鸣，剧本的细节也很丰满，情节让人感同身受。”场务女生举手。

　　“太常见了，肯定很多学校的作品都是围绕升学啊，梦想啊这种，”负责摄像的男生继续吃着剩下的烧麦，“我觉得童画这个好，重返17岁，70岁的自己重新回到17岁这一年弥补遗憾，这多酷炫啊，简直是现代版《寻秦记》！”

　　“对啊对啊，《穿越时空的爱恋》看过没，多有意思啊！”外联姑娘也表示了兴趣。

　　“可是如果拍不好，就会很假很土，老年妆怎么办，谁会化妆？”和韩修远一起负责后期的沈冰道，“如果前期没拍好，后期我们可救不回来。”

　　韩修锦环顾了一圈，有些为难，她心里是喜欢童画的提案的，但她的创意和涉及的场景变化，必定会使整个筹备和制作周期都比纯校园拍摄更耗时。韩修锦这次负责比赛是提前和校长约法三章的，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占用太多学习时间，最好速战速决。

　　但这些是不能给这群怀着电影梦的孩子们说的。

　　目前为止，一半对一半，如果童画和项芮晨各自投给自己，那修远就是关键票。

　　“我觉得童画的更好，”韩修远似乎看透了姐姐的心思，“老年妆没必要，我们邀请身边的长辈出演就好了，凭借穿越时空这种设定，我们在概念上应该就能脱颖而出，质感的话，我们制作时用点心，后期剪辑也可以补足，没有问题的。”

　　大家听着韩修远的意见，再次陷入沉默，项芮晨的微笑也有多少有些绷不住。

　　“这样吧，”韩修锦提议，“那就不记名投票吧，根据投票决定用谁的本子。”

　　项芮晨帮忙接过投票用纸，和矿泉水一起发出去：“大家也都休息一下，喝点水。”

　　童画坐在位置上没动，反而是飞快写好投进了票箱。

　　“应该都交了吧？大家不介意的话我帮老师唱票。”韩修远掏出投票纸，边展示边念，两边的票数追得很死，和刚才的结果没有什么出入，项芮晨也意料之中投了她自己，三对三追平。

　　最后一票了，只有童画的字迹没出来，韩修远信心满满地展开那张纸，娟秀的字体写着：项芮晨。

　　韩修远错愕地看向童画，一时不知道怎么宣布结果，童画却神色如常，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境况。

　　“最后一票……项芮晨。”韩修锦接过纸条，也虽然诧异但还是宣布了最后结果。

　　比赛用的剧本终于尘埃落定，项芮晨眼中似乎也有几分惊讶，但马上压了下去回归理所当然的神色，开心地道谢。

　　韩修锦抑住了心中的不解和遗憾，看了看面前表情不一的同学们，第一次有了他们也即将踏入社会的复杂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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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了，热闹了一整天的校园终于重新归于寂静。

　　四个组成“凹”字形的身影并着肩往校门外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亲密。

　　“童童，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故事？”韩修锦先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童画回答，“参与比赛的机会本来就是修锦姐你们帮我争取来的，我能来锻炼锻炼长长见识就很好了，不用非要杵在舞台中央。”

　　这话轻轻柔柔地散在了风里，这种无所谓让韩修远心里直发堵。

　　“为什么这么想，修远和我觉得你可以，是因为你写得好。你能来也不是靠关系的争取，不怕你们知道，但我并没有什么开后门的权力。”一向文弱的韩修锦难得正色，“如果环境逼迫不得不放弃那我理解，但是你自己不战而退我不赞同。”

　　童画低下了头，平时爱打趣说笑的童嘉逸也皱了眉头看向姐姐，一点点拼凑了事情的原委。

　　“童童，你有你的想法我尊重，但我认为你不该束缚自己，你那么有天赋，可为什么一直躲在自己砌的高墙后面。”韩修锦目光恳切，“我是过来人，我知道把自己活丢了的感觉。我不想你们像我，你们那么耀眼，就应该更夺目。”

　　许是夜色晚风的纵容，许是在最亲近的后辈和朋友面前的放松，韩修锦说出了埋了很久的情绪，她从小在父亲强大的羽翼庇护下，虽然作为掌上明珠被呵护和培养着，但却越来越觉得没了自我。

　　童嘉逸听出了韩修锦语气里的低落，想起那些同学对她的中伤，心里有些难过，就指了指已经绽放的桂花给她看：“俢锦姐，你闻——是不是特别香！”

　　校门口的桂花树高大粗壮，童嘉逸伸手贴在灰褐色的树干上轻轻摇晃，暗香浮动，黄绒绒小花洋洋洒洒像雨一样飘了下来，几个人都抬头去看，韩俢锦本来略显伤感的眼睛亮了，嘴角也扬了起来。

　　“对嘛，修锦姐，你笑起来最好看啦！”童嘉逸踩着自行车围着韩修锦转圈圈，车轮扬起了纷飞的小花，路灯下韩修锦难得笑得放松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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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可以穿越时空，你想回到过去还是去未来？”

　　看到童嘉逸和姐姐走在了前面，韩修远轻声问童画，似乎并没有很在意今天发生的事。

　　“……”童画没想到他这么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回到过去。”

　　“为什么？不再考虑一下吗？”

　　童画笑了笑：“没什么可考虑的，毕竟过去有太多遗憾了。”

　　“可是未来呢？不值得期待吗？”

　　“未来……”童画踟蹰， “我好像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了，以前总会想很多，期待着甚至承诺着，但期待越大失望越大，所以现在不愿意想太多了。”

　　韩修远闻言微微颔首不言，童画暗自懊恼袒露了太多心事，觉得可能会给他造成压力，于是转了话题：“你呢？你会选什么？”

　　“我啊……”韩修远侧头看她，“我只相信有现在，但想拉着你去未来。”

　　“姐——你们快点，”童嘉逸冲着童画和韩修远挥手，“你们回家再嘀嘀咕咕，我饿了！”

　　韩修远的后半句被童嘉逸的召唤声淹没，童画觉得自己没太听清，却因为听到字眼心中大震。

　　“我们就来——”韩修远笑着回应他们，然后又微笑看愣神的童画，“我没有开玩笑，我觉得你的未来会很好，所以一定要送你过去。”

　　“送你”或者“带你”，都不是“和你”。

　　童画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反应了过来，“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想送我去。”

　　“如果硬要问为什么，也许和我姐的感觉类似，我总觉得你在隐没自己的光，觉得太可惜。”韩修远解释，“我知道，也相信你应该光芒四射的。”

　　童画愣了愣，笑了：“我没有什么光，更没隐没什么光。我就是很平凡也很懦弱，抓不住就放弃的那种人。你不要高看我。”

　　“那你做对题目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开心了，这个骗不了人。”韩修远笑，“所以我不需要问你为什么放弃，因为你一定会让自己再爬到山顶的，我能做的就是帮你就好。”

　　童画不说话了，自从和尹川告别、父母离异、离开了南江镇，自己的一部分，那些小时候的肆无忌惮、无所畏惧、热情和梦想，和那段童年时光一样，就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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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走到了陈丽敏的店铺前，昏黄的灯光下，她正在忙着招呼最后的一桌客人，那背影似乎越来越弯了下去，她听到童嘉逸大声唤自己，扭过头勉强挺直了身，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是童画唯一想守护的。

　　韩修远顺着童画的视线看过去，又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看到了他曾熟悉的神情，充满了爱。

　　陈丽敏准备了夜宵，看着他们吃得开心，很是欣慰地忙活着。

　　“阿姨，我帮您收拾吧。”韩修远说不饿，帮着陈丽敏把垃圾袋往外拉。

　　陈丽敏跟他讲：“看到你们在我这里吃饭，阿姨是真的开心。刚搬回宁北的时候，童画刚上初中，那时候她还会有些介意我在学校周边开店，从不带朋友们到店里吃饭……”

　　“青春期的时候，我们难免会有点在意这些。”韩修远回答。

　　“虽然怕同学们知道，但她却也宁愿每天绕路，也会再回来店里帮我的忙。”陈丽敏垂下眼帘，“那时候我的状态不是很好，实在对不起他们姐弟。我先是送童嘉逸去了体校，让他练得满身是伤，还默认了童画一边顾学业一边顾店还得照顾家里，导致她后来理科就慢慢跟不上了……幸亏现在你愿意帮助她，阿姨真的很感谢你。你和修锦这么好，一定都是很好的家庭成长起来的。”

　　“……都是应该的，”韩修远的脚步顿了顿，把垃圾袋扔到垃圾站，“童画进步很快，阿姨你就放心吧。”

　　“嗯嗯，阿姨也都知道，生活都在慢慢好起来，只是童画不像她弟弟那么大咧咧，单亲的变故和早当家的经历，给她造成的伤害我不敢想。这孩子小时候可是个开心果，但越长大越话少。”陈丽敏轻叹，“她也越来越不愿意交朋友，高中时好不容易有个很好的朋友，还带来店里吃过饭的，后来也突然断了联系。”

　　“是吗？”韩修远微微蹙眉，“为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问那孩子也不说，只是更加不爱说话了。”陈丽敏收好最后一把椅子，“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哦对，叫项芮晨，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