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茧》沈知何

26、chapter 26

　　每每有人打趣地问周子祈，有没有喜欢的人呀，周子祈都笑笑不语，学校里，他也不止一次撞见同学在背后好奇地小声议论，周子祈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比如大概在高一的某一天，下午放学的食堂，同班的两个女生在档口嘀嘀咕咕，排她们后面的周子祈淡定地“滴”声刷卡，女生们闻声侧眸，瞧见口中正八卦的正主，惊得旋即噤声，周子祈颔首笑笑，面不改色地抬手say嗨，女孩子们讪讪点头，一脸尴尬地端起打好菜的餐盘，溜之大吉。

　　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看食堂阿姨抖着饭勺打菜的间隙，周子祈百无聊赖地想了想这一问题，脑海里不假思索便浮现起那一年的秋天，那个穿粉裙子扎丸子头，笑吟吟递给他一颗棒棒糖的小女孩。

　　那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产生过好感的一个女孩子。
　　如果非要说自己喜欢谁，那大概是她吧。他时不时总能想到她，只有一面之缘，他甚至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也有那么一次，闻霖把他和一众狐朋狗友拉去他家里玩，参观他的一整面玻璃壁橱的手办柜，他指着私藏的明日香手办，笑嘿嘿地介绍这是我初恋。末了，他八卦兮兮地问他，你初恋是谁？
　　周子祈默默白他一眼，没恋过。

　　“单恋暗恋芳心暗许的第一个对象，那种初恋你没有吗？就那种写日记本儿上，刻书桌上的，悄么声儿系烟缘树上的，懵懵懂懂的喜欢你不会也没有吧？”

　　周子祈又不由自主想到了她。
　　记忆里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的，他的初恋。

　　他由衷感谢这段得以与她重逢的日子，但现在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而她却失去了神采。

　　“什么……初恋？”
　　周子祈毫无征兆提及起的初恋，令春简的心里一丝异样划过，那种奇怪的心情，在意又偏装若无其事。无法描摹的，从心口汩汩冒出细密酸涩如柠檬气泡水的心情。

　　“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周子祈像分享一件普通得不行的小事，不着调的语气，“说起来你可能认识，粉裙子丸子头，一直不知道名字。”
　　他面上一副清透灿烂的笑容，双眸弯弯，继续说：“我第一次和女孩子牵手，就是这一位呢。”
　　他还要煞有其事地嘱咐：“我小时候初恋这事就告诉你了，记得替我保密。”

　　春简呆愣了半秒，她掀了掀唇，什么呀，他说什么呀，他他他……
　　少女大脑宕机，一下子全然无法思考，心跳过速，面红耳燥，她第一次领教到一个人的不按常理出牌，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怎么讲这些话面不红心不跳的，他怎么可以这么狡猾，挂着一脸无辜的笑容不由分说地横冲直撞进她的世界，令她毫无招架之力。

　　“我、我我……”春简磕磕绊绊，总算找回了点自己的声带。
　　“你、你你，”周子祈又学她结巴，看一眼插着输液针的手背，漫不经心地把话锋一转，“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春简慢吞吞地跟上他的脑回路，“什么问题？”
　　周子祈：“会在这里参加高考吗？”
　　春简微愣，“嗯。”
　　“那就好。”少年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你想去哪座城市，考哪所大学？”

　　春简还没来得及回应，周子祈又说：“我们考一起，好不好？”
　　春简呼吸一屏。
　　“可以吗？”
　　“……为什么？”

　　“因为想和你考一起啊，笨。”
　　少年惯会装无辜，那么理直气壮的语气，笑眯眯说她笨。

　　是笨到还看不出他近乎直球摊到她眼前的心思，还是假装不懂呢？
　　春简无从应对，捋不出头绪，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

　　春简犹疑地，惴惴地，小声说：“我不知道，好像哪里都一样。”
　　周子祈：“那你慢慢想，想好跟我说。”
　　春简顿了顿：“嗯。”
　　周子祈伸出手，小指晃了晃，笑得一脸孩子气，“约好了哟，春简同学，谁反悔谁是小狗。”

　　仿佛就为了讲这几句，说完他便能量耗尽，重新闭眼，瘫了回去。这才让春简想起他还是个发烧的病人。
　　周子祈：“我睡会儿，帮我盯着点吊瓶，打完了叫我。”
　　春简：“……好哦。”

　　＊

　　天冷了，一到冬令时节，姥爷就想吃炖锅，东北四大炖，一锅大乱炖，炖什么都香。姥爷说今天吃猪肉炖粉条，加点酸菜一块儿煮，吃起来肯定酸爽开胃。围炉吃过饭，2013年就这么无知无觉地一晃到底，十二月，添冬衣，室内暖锅热腾，室外寒意料峭。

　　中午午休了半小时，春简返校，宋洁带着宣传委员黄雨晨过来，这周内要出一个关于冬至主题的黑板报，问可不可以帮忙写板书。
　　黄雨晨说：“班长给我推荐的你，小赵她腱鞘炎，板书不了了，我才发现你写字挺好看的，感觉你是不是练过小楷之类什么的书法。”
　　春简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就是随便临过几本字帖。”
　　黄雨晨双手合十，恳求道：“那你愿不愿意咧？拜托啦。”

　　春简顿了顿，犹疑地说：“我当然愿意帮忙，可我……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好板书，毕竟黑板报和纸上写字，还是不一样的……”
　　声音越来越弱，她并不想扫兴，可她并没什么自信，不愿给人过高期待。

　　“哎呀试试不就知道啦，想这么多干嘛。”葛越越不以为意，大咧咧替她揽下。
　　“对对对，下午放学你试试呗，我帮你买晚饭去。”黄雨晨忙不迭说，“春简同学，就这么定了哦！”

　　不知道是不是有幸运buff加持，十二月的月考过后，春简还是和葛越越做同桌。和班上几个女孩子之间关系好了点，单独遇上会和她打招呼，王耀等一伙人虽依旧在班上无视她，但也没再招惹她。

　　下午放学，黄雨晨给春简一篇关于冬至的散文稿，黑板上已经画好了基本排版，她拿了粉笔给春简，又在教室后的黑板搭了一个凳子，春简踩上去，一笔一划认真誊抄。
　　黄雨晨仰头看了会儿，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我就说不错嘛！你慢慢抄，我去食堂给你带饭团上来。”

　　黑板上的板书都归了春简，她抽空弄了几天，一来二去，和黄雨晨熟了些，加上了Q.Q，也被拉进办黑板报的小群，里面都是有给黑板报帮过忙出过力的班上同学。葛越越、宋洁都在其间，甫一进群，黄雨晨就@她，隆重表示感谢。
　　春简诚惶诚恐，回复说真不用谢，就默默把手机放一边，潜水不再冒泡。

　　兴许明天是周日，一周之内唯一休息的一天，又正好当天是冬至，过两三天又是平安夜和圣诞节，整个群里洋溢在节日气氛里，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怎么地就聊到黎城一家新开的、忽然火起来的火锅店，葛越越便@全员，问要不要一起去吃？去的扣1。

　　一连串的1扣下来，葛越越从头往下数，群里八个人，七个女生全部都答应了，只差春简，她笑嘻嘻单独把春简圈出来。
　　她众目睽睽的问：春简，去不去，去不去？1 or 2，给我吱个声！

　　春简仿若一个反应慢个半拍的蜗牛，头像小心翼翼地冒头，飘出一个1。

　　没多时，宋洁便一锤定音，约好时间地点：那就这么说定了哦，明天上午十一点在通达路步行街的街口碰头，不见不散。
　　葛越越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提醒：各位美女们别睡过头了啊！

　　＊

　　新开的火锅店在通达路，葛越越骑小电驴，带春简一起。小电驴是她家里平日里置办食货和买菜用的，一般齐奚和周悦在开，出门时，周悦拿着一盒现包的猪肉大葱馅儿饺子，让葛越越带走，拿去火锅店里煮。

　　葛越越一脸嫌弃，觉得丢死人了，她老妈这人天天脑回路这么清奇，满口推拒说不要，“你给我一袋苹果我还可以去分下，就当提前过平安夜了。”
　　“春简你拿着哈，火锅开了下清水里面，大伙儿分着吃。”周悦一把将装饺子的袋子塞春简手里，没好气地瞪葛越越，“冬至就要吃饺子，中国人过什么洋节！”
　　葛越越把小电驴启动，嘀嘀咕咕：“妈，都什么年代了，你哪个世纪的老古董！”

　　小电驴蹭地窜出去，春简老老实实捂着怀里的一盒饺子，心惊胆战。

　　通达路这一片是步行街的商区，街上满目望去，已经满是圣诞节的装潢，街口放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树下堆满红红绿绿的礼物盒，商店门前挂槲寄生，沿街的小摊贩卖用各色包装纸包好的苹果。
　　葛越越把小电驴停街口附近的停车点，和春简步行出来，没一会儿就碰到班上那几个约好的同学。

　　“葛越越，春简，这里！这里！”

　　街口站了片刻，等人都到齐，一行人风风火火直奔步行街里的火锅店。
　　他们人多，进店里的时候直接被服务员引到包厢里，一群女生脱了外套搭椅背上，一坐下便翻着菜单叽叽喳喳地点菜，春简还傻兮兮拎着那盒饺子，不知道如何处理。

　　“哟，手里拎着什么宝贝呢？”
　　她正伤脑筋地琢磨着怎么跟同学解释，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转眸，闻霖周子祈和两个一班男生不知何时走进了包厢里，闻霖还一脸好奇地盯着她手上的袋子看。

　　葛越越盯着这群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没好气地赶人，“有事？正吃饭呢没看到？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闻霖：“外面人坐满了啊，介不介意拼个桌，葛越越？拼了一起吃，我买单。”

　　黄雨晨笑嘻嘻地说：“你请客是吧？那我不介意。”

　　包厢里也正好两方桌拼着的一大长桌，两个火锅炉，桌上将将好够坐这一伙子人。

　　“谢啦，还是这位同学好说话。”闻霖拉开空椅子，便招呼人落座。

　　“所以，你手里到底是什么宝贝？”
　　周子祈走春简那里去，一边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边随口问。

　　葛越越幽幽瞥了他一眼。
　　闻霖那边儿的空位子不坐，非凑女生堆，哦，挨着春简旁边坐是吧。

　　春简老实说：“……饺子。”

　　“噗——”正喝温白开的闻霖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葛越越无声剜了眼闻霖，撇撇嘴，面不改色地胡扯式解释：“我妈硬塞给她的，非说冬至要吃饺子，下火锅里边涮。她说耶稣平安夜不吃苹果，中国人不过洋节。”

　　“……”
　　空气凝滞一一瞬，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笑。

　　“你妈她老人家，有点子幽默细胞在的。”
　　“既然如此，把饺子快点儿拿出来，咱们大涮特涮！”

　　周子祈笑，见状便捞走春简手里的袋子，掀开打包盒，用公筷把饺子一个一个下在了清汤里。

　　春简悄悄松了口气，葛越越妈妈的一番好心没有被辜负。

　　点的肥牛卷羊肉五花肉毛肚牛肉丸等一一端上了桌，大家陆陆续续结伴去调酱汁，周子祈刚起身，闻霖便喊住周子祈，“走，调碗料去。”
　　葛越越揽起了春简，“我们也去吧。”

　　调料区的狭长过道里，前面的葛越越让闻霖端几碟果盘回去，没说两句，两个人唇枪舌剑地怼了起来，左右手端着酱汁和果盘往回去，一路还在吵。
　　橘暖的廊灯微微闪烁，猝不及防地，狭长过道里只剩春简和周子祈。

　　春简有点愣神，几分局促窦生，自从上次输液室，稀里糊涂地和他定下一个约定后……他们私下再没这么单独相处过。

　　思绪飘忽间，周子祈已经拿了两个干净空碗，调好了碗麻酱打底的基础酱汁，递到春简手里，“北城啊东北啊那儿的口味，是不是更喜欢吃麻酱口？”
　　春简回神，慢吞吞地嗯了声。

　　周子祈说：“吃什么你自己再加。”
　　春简：“好的，谢谢。”

　　“对了，下午我去练吉他，路上遇到一个摆摊卖花啊苹果啊贺卡啊戴圣诞老人帽的阿姨，推销鬼才一个，非逮着我推销。没办法，我就硬着头皮买了样儿东西。”周子祈上半身微倾，用春简才能听到的音量，云淡风轻地低声问她。
　　“我手里多了束槲寄生，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