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晚来客》洛然啊

9、第 9 章

　　01

　　“师父，我们真就这么走了吗？那小姑娘真有这么厉害？”走出大梵音寺后，伯庸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小丫头是靖远侯的女儿，老侯爷曾经与我有恩。况且那小姑娘已然入了逍遥天境，又使得是与我相克的逍遥剑法，我方才与她交手，并无胜算。不过这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人……

　　“灵均，你现在速速去最近的驿站里给我挑一匹快马，我要迅速回天启，亲自见大监！”瑾仙公公加重了语气。

　　大内排名前五的高手，五大监内地位仅次于大监的掌香监，竟要自己快马千里奔赴帝都，只为了报一个信？什么信有这么重要？

　　“领命！”灵均不敢再多想，一个纵身已掠了出去。

　　瑾仙公公叹了口气，呢喃道：“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眼看着瑾仙一行人撤出大梵音寺后，雷无桀凑到无心身旁：“无心，所以你来大梵音寺究竟是要找谁？”

　　姜听晚也抬眸，两双清亮懵懂的大眼睛一起看着无心。

　　无心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正欲开口，就听到萧瑟的声音。

　　青年双手抱胸，眼神漫不经心地滑过无心落在姜听晚头顶的那只手，懒洋洋道：“恐怕就是刚刚那个醉酒的和尚？”

　　那刚刚醉酒的和尚缓缓踏步而来，手中提着那柄戒刀，看着气势汹汹。

　　萧瑟目光一冷：“小心。这和尚的武功，不比瑾仙差多少。”

　　话音刚落，姜听晚和雷无桀已然一左一右挡在无心身前。

　　无心轻笑着摇摇头，一边推开雷无桀，一边安抚性地弯腰朝姜听晚眨眨眼。

　　“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的。”

　　话毕，也迎面朝那和尚走去，两个人在相隔三步之时才停下了脚步。

　　“你长大了。”那和尚轻叹一声。

　　“废话，都十二年过去了。”无心似乎和他很是熟悉，笑骂道：“难道还是当年那个五岁小童？”

　　那和尚也笑笑：“五岁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很多啊，记得当时总骑在你的肩膀上，拔你的长胡子。还记得那时候你还没有出家，一手碎空刀耍得出神入化，我吵着要与你学。还记得什么呢？”无心目光忽然一冷：“记得你背叛了我爹？”

　　雷无桀和萧瑟心中一惊，无心在那一瞬间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杀气，但只是转瞬即逝。

　　姜听晚也是一愣，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无心。

　　“我一直在想，等你长大了，会不会来杀我。我问忘忧大师，他说世间凡事皆有因果，说了一大堆佛理。可我是个假和尚，懂不得那些道理。后来我就想，你要是来杀我，我能做什么。大概就是把刀递给你吧。”那和尚一挥手中戒刀，那戒刀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了无心的面前，小半个刀身都插进了地下。

　　无心手微微触过刀柄，却没有拔起来：“老和尚和我说要慈悲为怀，我现在可是个僧人，怎么会乱开杀戒。放心，我不杀你。”

　　那和尚摇摇头：“我倒希望你是来杀我的，你不杀我，说明有更麻烦的事情需要我。”

　　“不麻烦，只是要你帮我做场法事。”

　　“做场法事？我只是个假和尚，这么多年连本经都不会念。”

　　“不是要你一个人做，我要整个大梵音寺帮我做场法事。”

　　大梵音寺乃是于师国国寺，今日因为有大敌来犯，所以大多数的和尚都躲在了后院的诵经堂内。若所有的和尚出动，起码有三百人之多，这样排场的法事，怕是只有于师国国主才有资格吧。

　　但是那和尚只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方丈法兰尊者，喊了一声：“师兄！”

　　那法兰尊者浑身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迷茫地睁开了眼睛，望着他，嘴角似乎还有口水未干的痕迹。敢情刚刚寺庙里剑气纵横，大打了一场，这个法兰尊者假装一直摇头，其实早就偷偷睡着了。

　　“高人！”雷无桀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对这个只会摇头的尊者十分赞叹，这和他听过的江湖传说里的高僧如出一辙啊。只是传说中，高僧都是面对大危大难尚能禅定的，而这个尊者，把禅定干脆当成了睡觉……

　　“师兄，师弟有一事相求。”那和尚朗声道。

　　法兰尊者伸手擦去了嘴角的口水，轻轻点头。

　　“我需要办一场法事，大概要你三百个和尚。”

　　但是法兰尊者却神色不变，闻言只是面露微笑，依旧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是老和尚这辈子剩下的唯一一个朋友，让你来主持这场法事也算是报答他这么多年的唠叨了。”无心笑了笑，转过了身：“明日我在那里等你。”

　　“那明日之后呢？”那和尚问。

　　“明日之后，等到明日我能活下来再说吧。”无心没有再回头，揽过姜听晚一个跃身，已落在了寺庙的墙上：“明日做完法事你便离开，十二年前他们逼你卷入这件事中，十二年后，你不能重蹈覆辙。”说罢，那白色的身影带着另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庙墙上一跃而下。

　　“萧瑟，你说为什么无心每次走的时候都只带听晚不带我们？再说了听晚轻功那么厉害，他怎么还要抱着她？”雷无桀有些不解地挠了挠脑袋。

　　萧瑟抬眸看了眼两人消失的方向，语气微沉：“他们俩是青梅竹马，我们两个人质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上去？”

　　“哦……也对，那我们去找大师兄？”雷无桀一拍脑袋，片刻后又犹豫道：“可是我还和听晚约好了一起练剑呢……”

　　就当两人正犹豫的时候，那庙墙之上却又探出一个好俊俏的脑袋，那脑袋冲着雷无桀和萧瑟眨了眨眼睛：“二位仁兄怎么还不跟上啊？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得租几匹马。我和听晚可都没带钱啊。”

　　姜听晚也从无心身后探出脑袋，疑惑道：“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呀？”

　　“来了！”雷无桀应了一声，提气朝他们飞身过去。

　　萧瑟脸色有些冷，但还是抬步也跟了上去。

　　02

　　无心所说的很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山上有一座破旧的寺庙，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庙里的佛陀像也掉了胳膊，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寺庙了。无心一个人坐在庙顶，白袍纷飞，望着远处的于师国默默发呆。

　　姜听晚和雷无桀练完剑回来，便看见好似要乘风而去的无心。

　　少女足尖轻点，纵身跃至他身旁。

　　“不开心吗？”

　　无心一愣，扬唇偏头看她：“我们听晚当真是聪慧过……”

　　姜听晚弯腰对上他的眼睛，春水一般的眸子里满是忧色，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唇角：“不开心的话，可以不用笑的。”

　　少年弯眸，伸手轻轻握住她抵在唇边的手指，一双桃花眸映着月色，更显潋滟深邃。

　　“好，那听晚陪我坐一会。”

　　被他握住的指尖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姜听晚迟缓地眨眨眼，而后慢吞吞在他身旁坐下。

　　“哦……好。”

　　少年人仍旧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得寸进尺地整个牵住她的手。

　　“听晚，”无心抬眸看着天上那轮圆月，默了半晌才继续开口道：“你还记得小时候老和尚讲过的故事吗？”

　　指尖传来的温柔触感，铺天盖地将她笼罩的檀香，萦绕于耳畔的温热呼吸，让姜听晚本就反应有些迟缓的大脑更加混沌了起来。

　　她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忘忧大师曾讲过的那件事。

　　一直注意着他们动静得雷无桀这时忍不住扬声问道：“什么故事呀听晚？”

　　萧瑟也被雷无桀扒拉着向她看来。

　　“准确来说，”姜听晚垂眸看向下面的两个人：“那并不是一个故事，而且一个问题。”

　　忘忧大师出生在于师国，他六岁时就精通佛理，和当时的大梵音寺住持虚妄法师论法时提出困惑：我所在的国家如此贫穷，人们脸上殊无笑意，所谓求道，为何却如此痛苦？人难道是为了经受苦难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虚妄法师那时回答他说，花开有绚烂，花凋亦常在，人生百世，沧海桑田，何能一世不忧，万事皆喜。人生无常，有痛苦，才能快乐，二者是共生的。

　　彼时忘忧大师并没有听懂，所以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于师，四处求道，一直到四十岁时在寒山寺布道施法。但他心中的惑一直未解，在天机散人带着姜听晚去论道的那一年，忘忧大师曾问他：若杀一人能救千万人，可这人偏偏又是无辜的，你杀不杀？

　　“这……”雷无桀一时犹豫不定。

　　“要我就杀。”萧瑟垂眸幽幽道，片刻后又看向姜听晚：“那你师祖的答案呢？”

　　天机散人当时并没有回答，而是偏眸看向一旁拽着无心想要偷溜出去玩的姜听晚。

　　小姑娘当时满心只有山下的桂花糕，一边拽着无心的袖子撒娇，一边想也没想就反问道：“杀人就是杀人，救人就是救人，哪有杀人就是救人的道理？”

　　“而且阿娘说了，人人生来平等，生来自由，谁都没有剥夺别人生命和自由的权利。”

　　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忘忧大师却笑了。

　　待她说完，底下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良久以后，才听见萧瑟的轻声呢喃：“人人生而平等么……”

　　姜听晚正要点头，无心忽然凑了过来，低沉悦耳的声音如风一般拂过她耳际：“给他们讲完了故事，那听晚如今还是一样的答案吗？”

　　“当然啦，”小姑娘轻轻挠了挠他握住自己的掌心，精致的小脸上满是严肃：“杀人就是杀人，救人就是救人。杀人就要承担杀人的代价，救人就要去做救人的事。不能用救人当作杀人借口。这次你能杀死一个无辜的人，那以后岂不是所有无辜的人都是你的敌人？”

　　“而且我们并没有代表别人的权力，哪怕有，也只是因为自我的牺牲，而不是要去牺牲别人。”

　　“所以，我们都不能随意就决定别人的生死。”

　　她又看向下面的两个人。

　　“雷大哥，萧老板，你们也一样哦。”

　　萧瑟看向她和无心相握的手，问道：“那如果有人要杀我们呢？”

　　姜听晚想也没想，承诺道：“我会保护你们的。”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世上可是有很多人要杀你身边这位。”

　　无心叹气：“萧老板见多识广，这便猜出了我的身份，可我却猜不出你的来历。”

　　“你姓叶。”萧瑟坚定道。

　　“是的，你猜的没错，在入寒山寺门下之前，我的确姓叶。我叫叶安世，是叶鼎之的儿子。”

　　“叶鼎之……”

　　姜听晚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叶鼎之？魔教宗主！”雷无桀惊讶道。

　　“能让天外天、雪月城、天下佛宗甚至于朝廷都如此看重的人，我想来想去总归和叶鼎之有关。”

　　“什么是天外天？”雷无桀问道。

　　萧瑟抬眸看向发呆的姜听晚，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慢悠悠解释道：“众人皆知十二年前，魔教东征，一片生灵涂炭，但是真正了解魔教的人却不多。魔教其实是大大小小的三十几个域外教派合起来的统称，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天外天，上一任魔教宗主叶鼎之便是天外天的首座。魔教东征失败之后，曾与中原武林立下约定，十二年内不再踏足大玄疆土半步。据说这个约定中，还包含着一个质子，这个质子被一个神秘人收养，期限也是十二年。想必就是你了？”

　　无心点头：“是我，那年我五岁，跟随父亲一起东征。后来被忘忧收养，如今十二年期限已到，按说我应该回到天外天了。可是，放走我之后，谁知道魔教会不会再次卷土重来，所以有人想废去我的武功，有人想把我监禁起来，也有人想杀了我。”

　　“那你呢，你想怎么样？”

　　掌心柔软的触感让无心微微扬唇：“我？我只想回到寒水寺，继续听那个老和尚念经。”

　　萧瑟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束在袖中，往前走了数步，望着远处的于师国，轻声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十二年期限一到，所有人都会行动，老和尚挡不住那些人，所以忧着忧着就疯了。”

　　无心话音刚落，身旁一直垂着脑袋没开口的姜听晚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姑娘声音微微带着哭腔：“对不起无心，师祖有让我给忘忧大师送信，但是我……迷路了好久……”

　　“我要是到的早点忘忧大师他就不会……”

　　无心一愣，问道：“你是何时下山的？”

　　“大概半个月前。”

　　无心捏捏她的指尖，安慰道：“老和尚在你下山之前，就已经圆寂了。”

　　“而且，若那日我没看错的话，你师祖在老和尚走火入魔前来过寒水寺。”

　　“那他为什么还要我来送信呢？”姜听晚不解。

　　“大概这是，老和尚最后为我铺的路了吧。”

　　姜听晚还要再问，无心却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

　　“老和尚以前总说他想回到这里，现在他尸身没了，但我要把他的魂魄给引回来。”

　　萧瑟看一眼拧着眉的姜听晚：“明日三百僧人的大法事，势必惊动整个于师国，九龙寺离这儿不远。到时候那么多高手赶来，就算你和听晚再能打，也恐怕敌不过那么多人。”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无心抬眸看向夜空，白色僧袍在空中飞扬。

　　“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哦？你知道天外天，认识王人孙，甚至连瑾仙公公曾是名震江湖的风雨剑沈静舟都知道，我还以为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我唯一不明白的一点是，你为何要带上我们二人？我们本是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

　　“是啊！你需要帮手的话听晚一个人不就够了？”雷无桀这会也明白过来。

　　“不是说了吗，我缺钱。你们一个穿着千金裘，一个穿着凤凰火，看着就很有钱啊。”无心语气真诚。

　　“你这和尚，舌根底下像是有一千句谎话，随时都准备蹦出来似的。”萧瑟无语道。

　　无心没应声，轻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在了屋檐边才驻足，忽然一抖长袖，沐着阴冷的月光，仰天长笑，长袖纷飞，竟临风飞舞起来。

　　“我欲乘风向北行，雪落轩辕大如席。

　　我欲借船向东游，绰约仙子迎风立。

　　我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奈我何？

　　昆仑之巅沐日光，沧海绝境见青山。

　　长风万里燕归来，不见天涯人不回！”

　　无心收了衣袖，回眸看向姜听晚。

　　“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你的，我们还有很多的地方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