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晚来客》洛然啊

6、第 6 章

　　“这……"那老板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伸手摸了一把领口的绒毛，颇有些犹豫。

　　“二百两。”萧瑟抱着手臂，视线落在老板摸着衣物的手上，眉心拧做一团。

　　“三百两。”他整个人倚在门框上，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模样，如墨的眸子里却没什么情绪。

　　只要老板犹豫半分，萧瑟就会毫不犹豫地往上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本就当得不情不愿，那老板却偏对这狐裘爱不释手。

　　“一百五十两就一百五十两！”

　　那老板终于忍不住般站起身，从前台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百五十两，萧瑟赢了这场抬价，却仍旧神色淡淡，冷着一张脸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其他人都一一走了出去，姜听晚捏着手中的几根簪子又把雪霁剑上挂着的白玉穗子也拽了下来，而后将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聚成一团推给老板。

　　“老板，你看这些东西够不够把那件袍子赎回来。”

　　靖水楼依山傍水，是个吃饭的好去处，一行人刚坐下，小二带着笑走过来：“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无心看了眼正和雷无桀一起埋着脑袋嘀咕着什么的姜听晚，颇为熟练地报出几个菜名来。

　　在听到“葱椒鲈鱼”四个字时，雷无桀疑惑抬头：“你不是不吃肉吗？”

　　“是我喜欢吃！”姜听晚头也没抬地应了声，又扯扯雷无桀的袖子示意他继续低头。

　　萧瑟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垂眸看过去：“你们俩，在密谋什么？”

　　“听晚说……”

　　雷无桀一句话才挤出三个字便被姜听晚拽着袖子猛的往下拉了一把。

　　“不能告诉他们！”

　　雷无桀不明所以，但看着眼前小姑娘认真的模样，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姜听晚缓了口气，下一瞬，耳边响起无心好听的声音，低低沉沉的，透出丝笑意：“我也不能知道吗？”

　　她偏眸，撞进他含笑的眼眸。

　　他凑得极近，身上的檀香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姜听晚愣了一瞬，迟缓地眨眨眼，而后偏开眸，磕磕绊绊但又十分坚定地拒绝道：“不…不能……”

　　话音刚落，小二正好来上菜。

　　姜听晚松了口气，埋头专心致志吃饭，再抬头时，对上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眸。

　　他仍旧是那副懒散模样，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杯子，日光落进他眼底，幽深的眸里缀着星星点点的光。

　　姜听晚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无意识舔了舔唇。

　　“啧，还没吃饱？”

　　明明是嫌弃的语气，那双眸却认真地看着她。

　　一旁的小二闻言，颇有眼力见地凑到萧瑟身边，笑呵呵开口：“客官，还要些什么？”

　　姜听晚还没反应过来，雷无桀便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凑过去：“没有！我还要一碟梅花肉！一碗老糟烧！”

　　萧瑟视线落在他傻笑的脸上，轻笑了一声，同一旁的小二道：“酒不要，肉也不要。”

　　小二原本还恭恭敬敬地准备记下，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话，当下便有些愣住了。

　　“为什么！”雷无桀眉毛飞速地耷拉下来，有些委屈地问道。

　　“因为，当的是我的衣服，自然我说了算。”萧瑟理所应当地回答道，视线扫过对面坐着的姜听晚，小姑娘原本亮晶晶的杏眼在目睹雷无桀的愿望泡汤后也飞速地暗淡了下去。

　　她有些纠结地抿了抿唇，下意识转身看向无心，弱弱的开口：“无心……我能不能吃桂花糕……”

　　无心看着她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下好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发顶以示安慰，而后转头看向萧瑟：“我想萧老板应该不至于买不起一碟桂花糕吧。”

　　萧瑟眸光瞟过无心依旧放在姜听晚发顶的手，又撞上那双澄澈的杏眸。

　　片刻后，还是启唇道：“一碟桂花糕。”

　　“哦哦，好的”小二忙不迭记下，还伴随着雷无桀不可置信的质问。

　　“萧瑟！为什么听晚就能许愿成功了！”

　　被质问的那人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抿了口杯里面的热茶，漫不经心道：“他们两个人，我都打不过。”

　　“你也打不过我啊！”

　　“他俩打的过你就行了。”

　　姜听晚得偿所愿，看着雷无桀气鼓鼓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而后便换来他控诉的眼神。

　　“好嘛好嘛，不笑了。”姜听晚绷住唇角，又去扯无心的袖子。

　　无心被两双满含期待的眼神一齐盯着，只得无奈朝萧瑟开口。

　　萧瑟叹口气，只得点头应允。

　　02

　　“啊，好凉快。”姜听晚捧起溪水擦了擦脸，发梢挂着细碎的水珠，她甩了甩脑袋，身旁的无心勾起唇角，眼底蕴出温柔笑意。

　　他们一行人从靖水楼出来又走了许久，日暮西山时才在小溪旁休整一番。

　　无心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刚要递给她，耳侧忽然传来破空声。

　　姜听晚偏头避开几分，而后伸出两指夹住那支箭矢。

　　四人的目光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山崖上马蹄声愈来愈近，透过扬起的尘烟，隐约见到山头上站着几十号蒙面人。

　　姜听晚下意识握住了身后的雪霁，原本靠在树上的萧瑟也站起身，一双眸沉沉地看向无心。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

　　他声音低沉，看向无心的眼里情绪未明。

　　“西域最大的马贼，只截富可敌国的达官贵人。”他摩挲着下巴，轻笑着：“你这和尚倒是好大的来头。”

　　没在意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雷无桀提气纵身跃了过去。

　　“不过几十号人，看我去会会他们。”

　　姜听晚也有些手痒，当下便要拔出剑去助雷无桀一臂之力。

　　面前却横了一只手，萧瑟站在她身前：“这群马贼纵横西域多年，其中自然不乏高手。”

　　“那雷无桀岂不是……”姜听晚指了指不远处兴致高昂的雷无桀，担忧道。

　　“看他们的样子并不是要杀他，”无心揽住她的肩：“我们先走。”

　　萧瑟微抬起的手悄然落下。

　　“走。”

　　雷无桀正被人用麻绳捆住了胳膊，挣扎间向不远处望去，只看得见那三人远去的背影。

　　入夜，三人寻着白日里的踪迹摸到百鬼夜行的老巢，却不想占地甚是广，光是巡逻的马贼便有百十人。

　　“无心，无心。”他们三人各站了房屋后的一角，姜听晚与萧瑟挨得近，便压低了声音去喊另一头的无心。

　　许是声音太小，无心依旧偏头看着巡逻的人，姜听晚忍不住探出身子，正欲再喊一遍。

　　领口却突然被人拉了一把，姜听晚一惊，萧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张了张嘴，唇上便贴上一抹温热。

　　是萧瑟的掌心。

　　那股清甜的伽南香又真切地传入她鼻息间。

　　青年人的眼眸在夜里如一汪幽深的泉水，姜听晚对上他的视线，原本还怦怦乱跳的心没来由地平静下来。

　　他们认识这不长不短的时间以来，他好像总是拥有让她莫名信服的奇怪能力。

　　脚步声渐远，姜听晚还在出神，手腕被轻轻握住，牵着她从原本站着的木质小道上跳了下去。

　　小道下原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头顶木板响了响，无心也跳了下来。

　　他拍了拍衣袖上沾到的灰尘：“这地方不小，我们得找个舌头问路才行。”

　　“大哥，这天上的星星真亮啊嘿。”

　　“吃饱喝足，真是快活。”

　　头顶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无心偏眸，朝着姜听晚挑了挑眉。

　　片刻后，那二人被结结实实捆好靠墙蹲成一排，姜听晚握着一个小瓷瓶站在他们面前。

　　“这里面可是五步春，服下之后会浑身发痒，从骨头缝开始痒，挠也挠不着。五日之后，就会浑身溃烂而死。”

　　“不想吃的话就说吧，晚些时候掳来的红衣少年被关到哪了。”

　　“女侠饶命！一般被抓来的人都被关在地牢里了。”

　　那汉子唯唯诺诺的。

　　“我问你，地牢在哪？”

　　姜听晚抛了抛那个小瓶子又看向另一人。

　　那人慌忙解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才刚来两天。”

　　“呵”萧瑟抱着手臂，视线落在姜听晚手里的瓶子上：“你知道在哪吃饭，不知道哪是牢房？”

　　末了，他懒洋洋地补充一句：“还是想尝尝这五步春的味道？”

　　那人瞧着姜听晚真从小瓷瓶里倒出颗药丸，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我说！我说！”

　　他们三人在牢房外的草垛后探头探脑，无心拍了拍身前小姑娘的肩小声道：“看见那人腰间的钥匙了吗？”

　　姜听晚起先不明所以，暗自琢磨了一番，而后猛地点头：“我知道了。”

　　萧瑟不会武功，他一个出家人自然不能犯戒，这活肯定是要她来做了。

　　她朝着无心眨眨眼，便足尖一点从草堆里飘了出去。

　　无心话还没出口，便只看得到小姑娘飘然而去的背影了。

　　罢了，他叹口气。

　　守门的人原先有两个，此时一个心不在焉地乱晃，一个则靠在墙边睡觉。

　　姜听晚无声落地，那汉子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一掌拍晕在地，姜听晚连忙取了钥匙，朝着牢里跑去。

　　“雷无桀！雷无桀！”

　　地牢里灯光昏暗，姜听晚还未走近，便轻声喊了起来。

　　不远处的牢房里探出一个脑袋，雷无桀艰难把手伸出来挥了挥。

　　“听晚！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那和尚和萧瑟果然不靠谱！”

　　“哦？没想到在下在施主心中竟是这般形象。”待到姜听晚开了门，无心才不紧不慢地从暗处走出。

　　“好啦好啦”姜听晚拉着无心：“人也救到了，我们快点走吧。”

　　“不急，还得送他们一份薄礼。”

　　营地里“走水”声此起彼伏，四人摸到马厩旁，看着无心轻车熟路地开了门，姜听晚又想起他放火时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禁沉思起来——幼时他到底是如何忍得住天天被自己烦得要死，还忍得住没一掌拍死自己的？

　　姜听晚出神了半晌，直到听到萧瑟喊她：“愣着做什么？上马。”

　　姜听晚顿了顿，犹豫着开口：“我…我不会骑马。”

　　“手给我。”萧瑟俯下身，白皙的掌心摊开在她身前，身后的火光将他飞扬的发丝衬得火红。

　　一片嘈杂中，姜听晚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姜听晚前十六年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四面火光冲天，人声嘈杂，她手撑在马背上，探着身子去看。

　　下一瞬，腰就被虚虚环住了。

　　“坐好，左顾右盼的，看什么呢。”

　　这是姜听晚第二次和萧瑟离得这么近，他的胳膊很轻地护在她身侧，她的脑袋贴在他胸膛上，相贴的地方传来阵阵暖意。耳畔是他温热的呼吸，鼻尖是清冽好闻的甜香。

　　又香又软又暖，有点像阿娘。

　　姜听晚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仰头看他：“萧瑟，伽南香可不可以送我两块，一块给我阿娘。”

　　“好。”

　　03

　　约莫奔走了十来里，身后的火光渐渐没在远处，再看不见，他们一行人弃了马，略作休整。

　　萧瑟又寻了处歪脖子树，靠在上面，阖眼休息。

　　“以你的能力，全然有能力对付先前的马贼，却还是任由他们将雷无桀掳走。”

　　这句话意有所指，无心转头，眉眼含笑。

　　“十二年前，天外天同中原各大派签订锁山河之约…十二年后，他们却为了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萧瑟缓缓睁开眼，捏住了落在肩头的一片叶。他将那叶子握在手里煞有介事地把玩着，而后轻轻抛下。

　　“我记得，十二年前的锁山河之约，还有一位五岁的质子…”

　　无心极为轻地笑了声：“我只是寒水寺的一个小和尚罢了。”

　　萧瑟和他视线相碰，暗波涌动。

　　雷无桀听得一头雾水，姜听晚看着气氛不对，挡在无心身前朝萧瑟解释。

　　“我认识无心的时候他还很小”她伸手比划一下：“他那时候就是忘忧大师的弟子了。”

　　她声音越说越小，忐忑道：“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萧瑟看着小姑娘认真的眼眸，默了默，半晌又闭上了眼，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牢房那上好的翡翠琉璃盏。

　　那段回忆总若有若无地萦绕心头，他叹气，不会这么巧吧。

　　离开百鬼夜行营地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他们走走停停几个时辰，终是寻到处无人的废弃客栈。

　　雷无桀叉着腰，看着面前险些连门也合不上的屋子感叹道：“我算是开了眼了，这世上居然有比雪落山庄还破的客栈。”

　　姜听晚虽也觉得这屋子破败不堪，但到底没像雷无桀说得这般直白，她偏头去看萧瑟的表情，却见他坐在门前的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她倒是不嫌弃这住处，奔波了这么久，只要有个能歇脚的地方便好，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无心意味不明地看了萧瑟一眼，转头发现姜听晚已经拖着疲惫的步子进了客栈。

　　她整个人都累趴下了，差一点眼睛都要累得睁不开了。

　　无心微微有些诧异。这荒郊野岭的破旧客栈，蝎子毒蛇不说，虫子必定到处都是，而一向怕虫子的姜听晚居然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他拉住小姑娘，在对方回头时，看到那双快要彻底眯上的杏眸时，没忍住轻笑一声。

　　“咳。”无心掩唇咳了一声，下一秒就恢复成了原先那浅淡的笑意：“真的要住这里？你不是怕虫子？”

　　姜听晚拍拍他的手，本想佯装成熟的安慰他，可困意临头，神情又露了些稚气出来，说话也慢吞吞的，含含糊糊道：“我早就不怕啦。这几年跟着阿娘学医术，什么虫子没见过？而且我真的好累呀，下山以来我就没睡过床……”

　　她困得迷迷糊糊的，语气又娇又软，尾音带着柔软的气音。

　　无心勾唇，喉中溢出清浅的笑声。

　　他摊开掌心，伸到姜听晚面前：“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呀？”

　　姜听晚困的视线朦胧，只看见无心手心有一小团黑色的东西。她拉过他的手凑近了看，待视线清晰了，小蜘蛛骇人的面孔便在她眼前放大了数倍。

　　“哎呀！”姜听晚被小小地吓了一下，登时吓得睡意全无。她倒不是被虫子吓到，是被那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蜘蛛脑袋吓到。

　　无心笑开了，挑着眉弯腰逗她：“不是说不怕了吗？”

　　姜听晚顿时怒上心头。她攥紧了拳头，清丽的面容一下子冷了下来。她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只是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便转身走掉了，脚步因为赌气而加重，“哒哒”声尤为明显。

　　无心知晓她恼了，小姑娘的脾气，还同幼时一般无二。这么多年他背负许多，亦变了许多，但至少记忆深处那个有些娇气的小姑娘还没变，还一如幼时那般。就像他幼年时离开寒水寺玩耍，一回头那怀抱粗的桃树还在风里沙沙作响。

　　没由来的安心。

　　少年垂眸无声轻笑，抬步去追前面的小姑娘。

　　就是不知道，还像不像以前那般好哄。

　　也不知道一包桂花糕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