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晚来客》洛然啊

5、第 5 章

　　01

　　柴火在夜色里噼啪作响，姜听晚抱着腿坐在火堆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火堆上的烧鸡外皮逐渐变得金黄，看着便是外酥里嫩的口感，她瞳孔里倒映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发丝被火光映成暖色，整个人显得异常地温柔乖巧起来。

　　小姑娘对待食物从不假他人之手，自然是全程亲力亲为的深情凝望，其中情义，怕也只有烧鸡本人才知道了。

　　待到火候差不多时，无心举起烧鸡，递给坐在身侧一直眼巴巴的姜听晚。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烧鸡，直到被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心，才如释重负般抬起头，弯着眼睛朝无心翘起唇角。

　　小姑娘这幅模样蓦然让无心想起小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想要什么就会很乖地喊一声无心师兄，而后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少年人轻笑出声，眸中映着月光，到底没忍住像小时候那般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还是这么傻……”

　　“你才傻！”姜听晚蹙起眉，到底还是没躲开他的手。

　　无心收回手，看着小姑娘熟练地卸下两只鸡腿，一只递给早就垂涎欲滴的雷无桀，雷无桀则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小姜姑娘！还有，这位大师……”

　　姜听晚弯着眸子介绍道：“叫他无心就好啦。”

　　无心顺着小姑娘的话含笑点头。

　　而后姜听晚又顺手把另一只递给另一侧的萧瑟。

　　青年人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动，视线掠过卖相不错的鸡腿，似是颇为嫌弃道：“若是脏了我的袖子，只怕是百来只烧鸡也赔不起。”语罢他抱起手臂，依旧懒洋洋地倚在树上。

　　姜听晚举着鸡腿只觉得失语，有得吃还嫌弃，不吃拉倒。

　　雷无桀也适时道出她心中所想：“这么好吃你还嫌弃！不吃给我！”

　　姜听晚收回手，嘟囔着：“就是。”

　　面前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青年人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双好看的眼睛睨起来瞧着她：“我亦没说不要。”

　　小姑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摊开在她面前，这才半带犹豫地将烧鸡放了上去。

　　她又撕下鸡翅，递给身旁的无心，无心没接，她愣了愣，他们俩这是什么分烧鸡前的特殊仪式。

　　直到她抬头对上少年笑意盈盈的眸子才幡然醒悟般：“我忘了你是出家人，不沾荤腥的。”

　　“嗯，那辛苦听晚代劳了。”无心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小姑娘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两块桂花糕递给他：“幸好还有！”

　　“吃这个吧，不能饿着。”

　　无心一怔，而后抬手接过。收回手时，姜听晚瞥见他袖口处冒出的一团粉色，这粉色和他一身白色的僧衣极为不搭，她伸手拨了拨，果然滚出一个小东西来。

　　姜听晚眼疾手快地捡起，是个粉底橙纹的香囊，绣了支孤零零的桂花，偏生那走线极乱，显得又单调又混乱。

　　她将香囊拎起来，诧异道：“你居然还留着？”

　　无心的视线落在香囊上，身侧是明明灭灭的火堆，却好像落在了许多年前寒水寺那棵老桃树下，老桃树下站着个小姑娘，似是因为近来对他呼来唤去地有些心虚，便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香囊来。

　　“无心无心，送给你的。”

　　他盯着香囊看了半晌，不可否认的居然是绣的还有几分样子。

　　“怎么是粉的，我不要。”

　　“粉色怎么了！”小姑娘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尽管这粉色确实带了许多她的个人喜好在里面，但就算不喜欢也不能嫌弃啊！

　　“那这棵桃树也是粉色的呀，它开花的时候，难道不好看吗？”

　　“而且阿娘说了！好朋友送的礼物不能拒绝也不能不喜欢！再说了！我可绣了好几天呢……”

　　无心哑然，当下确实不好否认，居然稀里糊涂地被小丫头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诌说服了。

　　他回过神，颇为惋惜地看着香囊道：“可惜里面的香料已经坏了，我如今是当钱袋子用的。”

　　“钱袋子？”姜听晚掂了掂，甚至还不如当初给他塞的香料重，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难怪他与萧瑟二人总是隔得老远，这些碎银，怕是连他袖子的袖子也摸不起吧。

　　她将香囊还给无心，看着他往怀里揣，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那香囊旧了，改日我帮你重做一个吧。”

　　“…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姜听晚转头，便看着萧瑟抱着手臂，半阖起眼：“这荒郊野岭的，还是先想想明日该如何启程吧。”

　　半晌没听到应声，他忍不住睁开眼，抬眸那一瞬正好对上姜听晚灼灼的目光，小姑娘那双澄澈的眸子在夜色里亮晶晶的，让他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青年人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少女看着他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午夜里缄默耳语，顺着风落进他耳朵里，她问他：“我绣工还行，要不给你也做一个？”

　　那句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的“不要”最终还是堵在了嗓子眼没有说出来，萧瑟抬头看着被树叶层层叠叠遮住大半的星空。

　　好亮，像她的眼睛。

　　02

　　火堆在夜色里的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安心，暖黄色的火苗映在面上暖呼呼的，倒是个适合睡觉的时候，只是这合抱粗的大树怎么倚着都让人难受，姜听晚在睡梦中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隔了许久才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手臂舒服地哼唧了两声。

　　萧瑟睡得极浅，甚至可以说只是闭着眼睛小憩，所以当小姑娘那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颈窝的时候，他几乎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那脑袋并没有察觉，反而像是小猫一样，鼻尖蹭着他脖子，在那处轻轻嗅了嗅。

　　“好香……”

　　少女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他脖子上，带来灼人的热意。微凉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他唇上，鼻息间盈满她的发香。

　　萧瑟呼吸一滞，动都不敢动，伸长了脖子想要躲开她的动作，可他刚一动，小姑娘又蹭了过来。

　　往复几次后，青年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得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拨了拨她的脑袋。

　　“姜……”

　　“嗯……别乱动……”姜听晚不耐烦地哼了句，抬手去拍他的手，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小姑娘拍了个空，手便轻飘飘地搭在了他腿上。

　　萧瑟盯着小姑娘那只纤细的手，半晌自言自语般轻声哼笑：“打我……”

　　身旁的草丛突然窸窸窣窣响了起来，原是无心站起身，他居高临下看着萧瑟，面上又是那副含笑的模样。

　　萧瑟不动声色用大袖遮住了姜听晚那只手，抬眸懒洋洋地回望过去。

　　无心没看他，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脸。

　　“听晚，过来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柔和，带着几分无奈和诱哄，却被姜听晚不耐烦地打断。

　　“别吵……”

　　小姑娘哼哼两句，脸又往身旁人肩里埋得更深，径直贴在了他脖子上，手也环在了萧瑟胳膊上，背过身隔绝了无心的视线。

　　无心面上的笑容渐渐隐了下去，眸中神色很淡，而后直起身子。

　　萧瑟莫名松了口气，唇角微扬，倚在树干上，阖起眼不再看他，也没再扒拉还埋在他肩膀上的人。

　　次日，姜听晚醒的极早，发现自己靠在萧瑟身上睡觉的时候，怔愣了片刻，而后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她没有流口水吧……这要被萧瑟发现了不得赔的倾家荡产……

　　姜听晚六神无主，看着他还没醒，连忙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肩头，全然没发现青年人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做什么？”

　　冷不丁一句，惊得姜听晚忙不迭抬起头，却重重磕在了萧瑟的下巴上。

　　“嘶……”

　　二人同时倒吸一口气，青年人白净的下巴上顿时红了一片，他抬手揉了揉，撩起眼冷哼一声：“看来姜姑娘睡得不错，一大早就开始折腾。”

　　姜听晚心里发怵，抬手去帮他揉，声音也放轻了：“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的手冰凉柔软，惊得萧瑟一点睡意全无，他眸子蓦然睁开，如画的眉眼间有几分微不可察的无措。他偏头避开她的手，对上小姑娘小心翼翼又茫然无措视线时，又轻轻叹口气，无奈道：“没事。”

　　继而站起身，掩唇咳了声，去踢一旁睡得四仰八叉的雷无桀起来。

　　姜听晚也没再在意，起身的一瞬忽然想起昨夜无心瘪瘪的钱袋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却是空荡荡一片。

　　“糟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腰，慌张道：“我……我走得太急，包袱在大师兄那里…我…我也没钱。”

　　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萧瑟闻言偏眸，那张清冷矜贵的脸上带上了浅笑，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和这张脸一点都不搭。

　　“放心”狐裘上的毛掠过青年人鼻尖，那双向来深沉的墨色瞳仁在晨曦中也透出几分暖意，含笑道：“我们都没钱。”

　　03

　　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四人站成一排，瞧着眼前你那大大的当字面面相觑。

　　“这个嘛……”雷无桀干笑两声，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萧瑟你…你这下巴怎么回事？”

　　他原本准备的说辞在看见萧瑟下巴上的红痕时转了个弯。

　　萧瑟一顿，状若无意地抬手抚过下巴：“无事，被只林子里的小猫挠了。”

　　“猫？”雷无桀大惊，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猫看样子力气不小，也不知自己被挠了没有。

　　姜听晚只顾着低头心虚，全然没注意到身旁无心的视线，少年人面上带笑，眼底却是冷的。

　　“那个”雷无桀回神，又转回刚才的话题：“你们身上的东西都挺值钱的，我看萧瑟你这大袍子一路走来也甚是碍事，不如当了吧。”

　　萧瑟抱着手，不带任何犹豫地拒绝：“想得美。”

　　他倚在一旁的柱子上，眉眼清淡：“若不是你们，我至于过得这么穷酸？”

　　“我有我有。”姜听晚忙从怀里摸出几根簪子和步摇，她这首饰是下山时阿娘帮她挽发髻的时候顺手簪上去的。不过后来她自己不会挽发髻，通常都是随便把头发束起来，便没再用过了。

　　虽然可能不是很值钱，不过他们节省节省，应该也足够了。

　　再者，萧瑟平日最是抠搜，为了那一百两和雷无桀一路跋山涉水，如今再让他把这价值不菲的外袍当了，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听晚如今倒是大方，”无心笑着垂眸看她，指尖抚过她发顶：“收起来吧，还有我呢。”

　　话毕，他转身走进了当铺，姜听晚强行忽略掉莫名的心悸，抬步跟在了他身后。片刻后，他们四人一字排开地站在当铺老板的面前。

　　老板瞧着他们一行人，约摸是看出了他们衣服都是价格不菲，面上不禁笑开了花。

　　无心取下手腕上的佛珠，递给当铺老板：“值多少？”

　　老板取了方帕子，擦了擦道：“乃是上好菩提，五十两。”

　　姜听晚把那串佛珠从老板手里拿回来，开口道：“不行，这可是你从小戴到大的。”

　　她把手里的簪子和步摇递过去：“我的呢？”

　　“这……”那老板眸光一亮，刚要说话。就看着雷无桀指着一边的萧瑟问道：“老先生，那他这件外衣呢？”

　　“他这衣服看着倒是好东西，一百两。”

　　“一百两？”萧瑟挑眉：“一百两，连我一只袖子都买不起。”

　　“哎呀小伙子，衣服穿久本就不值钱了。”当铺老板显然对他这狐裘颇感兴趣，瞥见一旁的姜听晚思索道：“再者，你这衣服好赎，可那小姑娘的首饰样式精巧，现下当了，没准过两日就被人收走了。”

　　“无妨”无心笑道：“就当我的佛珠吧，无非是让我们听晚少吃点桂花糕罢了。”

　　我们听晚……

　　这个过于亲密的称呼莫名让萧瑟拧了拧眉，清隽如画的眉眼在看到小姑娘听见“桂花糕”三个字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眸时又不自觉舒展了开来。青年人指尖抚过领口的一圈绒毛，不知为何想起昨夜的星空来。

　　突然又觉得，好像还是她的眼睛更亮几分。

　　他的视线又落在对面的姜听晚脸上，小姑娘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这会满是为难，似乎不大愿意他当这件衣服。

　　真是奇怪，明明他才是这件衣服的主人，而且当掉这件衣服可以让他们几人衣食无忧一段时间，也足够让她吃很多桂花糕，小姑娘却好似比他还舍不得。

　　萧瑟莫名勾了勾唇，而后脱下外袍放在当铺的桌上，盯着那老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一百五十两，一分也不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