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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连着几日没下雪,窄窄的四方院落内的雪早已清扫干净,露出湿红的砖瓦,瓦楞上结满了长长短短的冰溜子,水珠顺着瓦檐咕噜噜的汇聚在一起,密密地串成线一滴一滴敲打在砖缝里。

      霜儿坐在屋檐下浆洗衣服,罗衫堆叠如小山一般。

      一个婢女端着木盆从身后的耳房出来,将满满一盆衣服倾倒在那堆“小山”上,笑嘻嘻地说:“素秋姐姐说过,你最是能干的,能者多劳,让我们多照顾照顾你。”

      近日来,她没少受到这种“照顾”,换洗衣裳莫名其妙的被人剪烂;妆奁时常大开,无论换了多少锁都会被砸得稀烂;夜里就寝时,掀开被褥,时而卧着两只死老鼠,时而淋淋一片,被水浇得湿透。

      婢女瞧着霜儿面目表情的脸,鄙夷地啐了一口,复道:“对了,明日起早点,将迎风院的恭桶倒了。”

      霜儿搓洗衣服的手微微一滞,低眉顺眼地道了声“是”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霜儿将最后一件衣裳晾挂好,挑着灯笼拐过几个廊檐,回到她的柴房里。

      这是个闲置的柴房,她常常在那里过夜,虽破败些,至少能挡蔽些风雪,不至于教她露宿在廊檐下。

      她仔细地将门上了锁,从墙角的柴垛边抱出藏好的铺盖,一个包袱,一盏油灯。

      瘦长的油灯在浓稠的夜色中撑起一片小小的光亮,她心中安稳了下来,坐在铺褥上打开包袱。

      里面放着她积攒已久的银钱首饰,她清点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失,然后拣出一支金簪子,将它藏于枕下,才阖眼入眠。

      又下起雪了,冰粒夹杂着朔风扑打在窗棂边上,霜儿从捂了一夜铺盖中爬起,寒意从衣口灌进来,激得她浑身颤栗。

      她换上一身粗布衣服,将包袱内的东西整理好,藏于柴垛中,方折身去开锁。

      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霜儿将将打开了条半人宽的缝,只见一只手游滑了进来,她身子一僵,立时欲要快速阖闭,眨眼间,那人就将半个身子塞进门缝内,使力撞开她,彻底挤了进来。

      高崇将户门随手一带,风声和寒意瞬间被隔绝在外。

      他摘下斗笠,雪粉簌簌地落在地上,也飞溅在她脸上,转瞬即化。他眼睛直勾勾地睥睨着她,嘴角勾起丝狞笑,“躲了我这么久,还想往哪里跑?”

      他步步紧逼,霜儿匍匐在地上徐徐后退,直到被他一点点逼至墙角的柴垛边上。

      她蜷缩在墙角,明明害怕极了,却不得不仰头与他逼视,水润的杏仁眼尽是惊恐之色,像一只受惊的猫,颤声道:“三少爷,你不能这样,夫人知道了定会狠狠责罚你!”

      这威胁声都那么婉转动听。

      高崇喉间滚动了两下,眸中掠过一丝炙热,按捺不住地一把捉住她,将她压在身下,冷笑道:“你这么漂亮,生来就是要到爷身下婉转承.欢的,好猫儿,今日爷就送你上那极.乐,教你尝尝那销.魂滋味。”

      霜儿被他束住了手脚,动弹不得,索性娇声道:“哥哥,你压着我了。”

      高崇抬脸,见她眼眸半阖,纤秾的睫羽低低扫在眼睑上,双颊微红,艳若桃李,这神态,分明含了几分勾.引的意味。

      他只当她是愿意了,便松开缚住她的手,在她脂玉般白净清透的脸颊上狠狠一刮,大喜道:“你放心,今日从了我,待正头娘子入门之后,爷就抬你作妾,日后必不会委屈你。”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睛,似天真又似妖媚。

      高崇心旌一荡,急切地伏在她身上,念叨着:“怎么不真?你就是爷的心肝肉,让爷好好疼疼你。”

      霜儿眸中渐冷,从柴垛中摩挲出来,柔夷高高举起,玉白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支金簪,簪柄被磨成锐利的锋刃,泛着冰冷的光泽。

      没有半分犹豫,狠狠扎向高崇的后腰。

      高崇吃痛地捂住后腰,偏头看去,便见手中一片猩红粘稠,登时暴怒,探手要扯住她的头发,“臭婊子,给你生路你不走,偏偏——”

      话音未落,忽听地一声惨叫,蜷成一团,侧身翻滚在一边,捂住□□,口中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霜儿自地上爬起,从柴垛中挑了根柴棍,有小臂粗长,荆皮粗粝,一棍下去非死即伤。

      她原长了张姝丽娇弱的脸,此刻乌发四散,眉眼凌冽,明明身姿娇小,却溢出一股子肃杀之气,夺魂摄魄的鬼魅一般。

      高崇看着她一步步逼近,似是见着了阎王,面色灰白,青筋暴起,嘴上胡乱求着饶。

      她高举起柴棍,勾唇一笑,笑中淬着寒意,“想登极乐?那我就先送你上西天。”

      眼见着那粗壮的柴棍就要落下,高崇呼吸一窒,双眼翻白,竟昏死过去。

      “真没意思,”霜儿丟掷了柴棍,尤不解恨,连踹了他好几脚,累得双手叉腰,冷笑道:“我积善行德,留你一条狗命。”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金簪,拾起包裹,面目表情地抬脚跨了过去。

      沾上他的血,她嫌脏。

      屋外朔风四起,砸在身上的冰粒子化作茸雪,飘在石子道上,渐渐覆盖上一层白霜。

      霜儿从柴房出来,计划着脚程,再转过几条廊桥,便到迎风院了。

      她往东转弯,方进了穿堂,便听见身后有人喝令道:“站住!”

      霜儿恍若未闻,兀自疾步赶着路。

      身后那人声音愈加高亮,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我叫你站住!”

      霜儿只得停住,转身向那人看去,是翠缕,昨日命她倒恭桶的婢女,她暗暗松了口气,弯起唇角,向她甜甜一笑,说:“翠缕姐姐早。”

      翠缕脸色并不好,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冷声斥责道:“你是聋了吗?害得我叫你那么多遍?”

      霜儿意外地呀了一声,脸上挂着歉意的神色,“应当是风雪太大了,我若是听见姐姐叫我,怎么会不应答呢。”

      翠缕哼声道:“惯会偷奸耍滑,来得这样晚,成心拖给别人是吧?”

      霜儿委屈,“姐姐误会了,我今日身上有些不适,才起得稍晚一些。”

      翠缕显然并不欲与她多加计较此事,烦躁地抬了抬手,蹙眉吩咐道:“那你还不快去,若是得罪了夫人,有你好果子吃!”

      霜儿低声说“是”,躬身后退。

      眼见着面前的人慢慢离去,翠缕凝眉,忽然冷喝道:“等一下!”

      霜儿身子一僵,她犹豫片刻,终究又听话地转过身去,乖顺道:“翠缕姐姐有何吩咐。”

      翠缕狐疑地问:“你包里是什么东西?”

      霜儿垂眸,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话术,流畅地答道:“我来葵水了,包内是弄脏的衣服。”

      翠缕似是不信,步步逼近,正要命她打开,就瞥见包袱侧身上,赫然沾着片指甲大小的血迹,便止住了脚步,嫌恶地皱了皱鼻子,赶她道:“真脏,还不快快离开。”

      霜儿应声,却又偏了偏头,好奇地问:“姐姐行色匆匆,可有何急事?”

      翠缕不耐道:“三少爷今日没去夫人那点卯,夫人正差人找呢,”言罢,她又想到什么,板起脸来训斥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去倒你的恭桶,莫非还想着攀高枝儿不成。”

      为杜绝高崇四处与人厮混,余氏特命他每日三次来迎风院坐坐,想来这桩婚事,来得也确实不易。

      霜儿低低“哦”了一声,按下唇角欲要溢出的笑意,不徐不疾地继续向前走。

      迎风院门前的甬道上停着一辆粪车,拉车的老伯坐在车辕上候着,瑟缩地捂紧衣服,抵御风雪。

      霜儿亲切地打着招呼:“刘伯伯早!”

      刘老伯眯着眼一瞧,脸上笑开了花:“是霜儿姑娘啊。”他从车辕上跳下来,探头往院内望了一眼,眉间笼上一丝愁容,“劳烦霜儿姑娘进去问问,何时才能送恭桶出来。”

      霜儿惊讶地挑了挑眉,“我们的恭桶已经倒过了啊,刘伯伯你是不是看错了?”

      刘老伯怔了怔,却见霜儿俏丽的小脸柔柔一笑,笃定地点了点头,便瞬时打消了疑虑。

      他费力地驾上车,自嘲一笑,“人老了,体力不行,现在连脑子也不行喽。”

      霜儿将包袱搁在车辕边上,俯身帮刘老伯推车,“今日路滑,我帮您推。”

      刘老伯惶恐道:“罢了罢了,莫要弄脏了姑娘的衣服。”

      霜儿抿唇笑道:“您太见外了,我自打见了您,就想起我爷爷,他岁数和您差不多。”

      二人说说笑笑,不自觉间,已到了西角门前。

      霜儿仰头,飞雪从青瓦白墙斜斜飞落进来,四四方方的墙外,连天色都比墙内亮堂许多。

      她忍辱负重,辛苦筹谋了一年,才走到这墙根脚下。

      “霜儿姑娘,要出府了,你快些回去吧。”刘老伯的声音悠悠从前方飘来。

      霜儿略略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角门口的小厮,笑着说:“前面还有个长坡,我送您出去吧,不妨事。”

      心跳如擂鼓般轰隆作响,她屏息提气,身上倏而燥热起来,手却凝着冷汗。

      年关将至,守备较松,角门前,独有一个裹着棉褂的小厮抬了抬手,将他们揽在槛外,他按照惯例登记入册,扫了眼身着粗布衫低垂着头的霜儿,疑道:“她是何人?”

      霜儿张了张嘴,正要回话,便听见刘老伯笑着说:“这是我孙女,哭着闹着要来看看大宅院的世面。”

      她诧异地抬起脸,有雪花落进眼里,冰凉凉一片,便抬手抹了去。

      出了府门,二人辗转了几个街口,老伯将车勒住,笑呵呵道:“霜儿姑娘,想爷爷了吧?”

      霜儿咬着唇,眼睛也跟着发胀,她点了点头,将包袱打开,抓了把珠钗簪环,塞到老伯手中,“这是我攒的一些首饰,您别嫌弃。”

      刘老伯摆了摆手,又将车驾上,“你在里面做活也不容易,省吃俭用了那么久,留着吧。”

      粪车咕隆隆地行驶在长街上,一点一点,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伫立良久之后,霜儿拍落了身上的雪粉,正要离去,身后倏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她握紧肩上的包裹,疾步走入人群之中。

      “她在那!快追!”一声高喝划破天际。

      鹅毛似的大雪密密匝匝的落下来,几乎遮挡了前路,她猛地扎了进去,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

      天冷难行,此地又在官宅区,行人本就不多,见此状况更是纷纷避让,路面上愈发空旷静谧。

      寒风裹挟着冰雪直直灌入衣缝里,她冻得浑身发僵,双腿几近没了知觉,只是麻木地往前挪动,她不得不将包袱丟掷,试图提些速度。

      身后的咒骂与追逐声却愈来愈近。快点,再快一点,倘若被他们抓住,遑论再逃出去,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然而终究脚下一虚,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重重跌落在长街上。

      难道就这么结束了么?她面若死灰,僵得发紫嘴唇翕动着。

      恰逢此刻,却听不远处,一阵马驰和车辙滚动声在空无一人的路面上响起。她心一横,拼命向长街中央匍匐。

      一辆马车骤然从漫天飞雪间闯了出来,直直冲她面门上飞踏而来,仿佛下一刻她便会被卷入车底,绞为粉末,挥散在风雪之中。

      “救我。”她无力地喘着粗气,求救的话湮没在滚动的车轮间,无声无息。

      车上之人忙拽紧缰绳,马头猝然随之转向,厢车似有片刻凌空,帘幔向上翻飞,坠在上面的珠宝铿然相撞,清脆作响。

      “救我!”她不甘心地再次高喝,恰逢与厢车擦身而过,恍然间,对上一双冷凌凌的眼睛。

      凌厉如刀,锋芒尽显,只一眼,就叫她彻底绝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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