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熙安殿内,灯火通明。
虞寒苏正躺在季珩的床上,湿漉漉的衣物浸湿了柔软的锦被。水滴顺着他的发丝落在地上,又很快被殿内的热气烘干,不见了踪迹。
昏迷中的虞寒苏感觉到自己脸上痒痒的,刚想抬手去摸,腹部又突然被不知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喵~”
虞寒苏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用力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一只全身黑漆漆的小猫正躺在他脚边晃着尾巴,瞪着琥珀般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虞寒苏本就因疼痛皱起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黑猫就从他身上轻巧地跳了下去,蹦跶两下便跳到一旁的屏风后,不见了踪影。
这下虞寒苏真的清醒了,又不禁想起寂寥潭水中那张俊朗的面容,顿时掀开被子从床上翻了下来,茫然又有些慌张地环顾着四周。
整间屋子被一道绣有桃花样式的屏风分隔成两部分,寒苏所在的一侧地方不大,只容得下一床一桌一椅,一看便知平时只有一人居住;床边抬手处架有一盏白玉烛台,其中的烛火燃得正旺。
屋中安静得出奇,不用细听,也能感受到烛芯处香草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
虞寒苏试探地向屏风另一侧走去,没想到刚靠近屏风,就听到瓷器破碎的声响。他低头望去,只见几颗碎瓷粒跳到了他脚边。
虞寒苏心想定是那小猫打碎了什么,想着去打扫一番,便着手轻轻地移开一扇屏风,不料却和热腾腾的水雾迎了个正着。
“小孩儿,醒了?感觉怎么样?”
季珩磁性慵懒的声音顺着热气飘到虞寒苏耳中,惹得他全身一阵酥麻。
虞寒苏这才反应过来季珩正在沐浴,而自己还没轻没重地移开屏风闯了进来,羞愧得一下子从脖颈红到了耳根。
“我……”
他狠狠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闭着眼重复了十几遍的“我”。
虞寒苏一向知性稳重,从未做过如此失礼数的事,此时还被当事人发现了,一时深觉得想回到几秒前,将自己塞到床上装死。
“怎么,在水里被吓成小结巴了?”
季珩背对着寒苏,任柔顺的发丝飘散在水中,沾满清苦的药草味。
见虞寒苏不语,季珩莞尔,缓缓起身更衣。起身时的水滴被甩落在一旁的黑猫身上,惹得它狂甩毛茸茸的身子。
“今日多谢……相救,”虞寒苏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让一人一猫暂时离开了他的视线,这才完整地吐出一句人话,“今后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还请师兄吩咐……”
“哦?你若是想谢恩,那不如就今日吧。”
季珩很快便着好单衣,赤足向虞寒苏走去。
虞寒苏被这没头脑的半句话冲乱了思绪,愣是把剩下那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硬生生咽了回去。
等他再抬头时,季珩已移开屏风,站在他面前了。
季珩比他高两尺多,此时微微低首,那双雁灰色的眼眸正和他对上。
他擦得半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胸口,水滴顺着发丝落在坚实的胸膛上,浸湿了轻薄的单衣。
药草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渐渐将寒苏包裹在其中。
“帮我上药。”
季珩随手将一个白瓷小瓶扔到虞寒苏手中,越过他走到桌边坐下,轻薄的单衣随之滑落到腰间。
“哦……哦,好。”
虞寒苏挪到白玉烛台旁,借烛火烧热药酒。他不经心向旁边一瞥,不禁被季珩背后拳头大小的淤伤吓了一跳。
“来这儿几天了?”季珩轻闭双眼,淡淡地问道。
“十三日了。”
“觉得怎么样?”
“师兄指哪方面?若是房舍茶饮,定是比我之前好的多的。”
待药酒热好后,虞寒苏小心翼翼地将其涂在淤伤处,用掌心轻轻打着圈儿按揉。
“谁跟你说这个了?”季珩轻笑,“小孩儿,你遇到这种事不找师长和管事,被欺负了也没想着找人帮忙吗?”
“被欺负的不是我……”虞寒苏转念一想,又补充道,“之前不是。”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那个站在元延殿里看热闹的人?”
虞寒苏虽然没做错什么,被季珩如此一问,竟觉得自己没理,自觉转移了话题。
“我本来是想找人帮忙的,可是当时观里也没有我认识的人了,”虞寒苏撇了撇嘴,又反驳道,“再说我怎么能确定……”
“确定什么?确定把事情摊开后大家会站在哪一边?既然这么不信任我们,那你又是为了什么留在这儿的?”季珩微微侧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师兄说得好像我能自己决定是否留在这里一样。”
“别跟我撒谎,你要是不想在这儿久留,随便犯几条繁琐的观规即可出去,只是……”
“只是需要毁掉灵根对吧,师兄,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像我这种‘有天资’的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若是处在凡人间,除非整日藏匿,见到邪祟祸乱百姓而不顾,将自己装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不断忍受着良心的谴责,否则就要被你们盯上,受到你们的掌控,来到你们创造的修罗场若果不听话,就会被当成垃圾一样,废掉灵力丢出去。
师兄,我能怎么做?是看着弱者受欺负而袖手旁观?还是出手相救后被更强势的势力玩弄?”
虞寒苏嘴在前面飞,不知是借了什么劲,把这些天的委屈和不满一股脑吐了出来。
说完后脑子才勉强跟了上来,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体会得到他的感受,也定不可能跟他站在同一个立场,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不说。
“谁玩弄你了?”季珩像是被他逗笑了,抬手将内衫穿好,起身向屏风另一侧走去,“人没多大,想的倒是挺多。”
虞寒苏也意识到跟救了自己的人撒气实在不该,轻轻将剩下的药酒放在茶桌上,想着再道声感谢就离开,不再给人家添麻烦,不料却被季珩拦住了。
“着急去哪儿啊,小孩儿?”季珩悠哉地从木柜中拿出一套棉衣,扔给了虞寒苏,“回去独守空房吗?”
虞寒苏一愣,没明白季珩什么意思。
“你说的没错,今天是天忌日,观里的确没什么权贵,要不是这玩意儿我不用去,再加上刚好受了点儿伤,需要回观里休息,也赶不上救你。”
季珩又翻出一套新的被褥,略过寒苏走到床边,弯腰开始收拾被虞寒苏衣物浸湿的一床“残籍”。
“你不用去祭天地吗?”
虞寒苏自从在净水湖第一次见到季珩起,就一直觉得季珩是个位高权重的人。虽然季珩从未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份,但他能明显感受出来,自己和季珩完全是两路人。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过远乐观也没你想得那么腐朽就是了。”季珩将被弄湿的被褥整理好放在一旁,开始铺干净的床单。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大致了解了。今天在把你从水里捞出来之后,我就让张管事把在场的人都留下了,包括和你之前住在一块儿的那个,叫什么兰的那个。
张管事从小看着我长大,和我相处的时间最长,我知道他做人办事一向严谨公正,尤其利落,所以过不了今晚,有些人就该滚蛋了。
至于你……”
“我……”虞寒苏又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今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抱着棉衣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不看季珩,准备接受发落。
“你就是个小白眼儿狼,”季珩最后把被子铺好,转身道,“床都给你铺好了,赶紧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了,滚到床上睡觉去。”
“啊?”寒苏抬头一脸茫然。
“还要我帮你洗吗?”
“不……不是,那你……我……董泽兰呢?”
虞寒苏被季珩的反应吓了一跳,很快思绪又被“独守空房”拽了过去。
“他?我倒是想问你,他一个能力跟你不相上下的人,用得着你来救?”
虞寒苏一怔,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董泽兰根本就没吃散灵丹,说不定断指也只是障眼法,怪就只怪他之前亲眼目睹了董泽兰被欺负,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比齐成一行人弱的多。
董泽兰曾经说过,他的家人在齐家手下谋生,因此对齐成百依百顺。所以只要齐成想要找自己的麻烦,董泽兰在这时候献殷勤也说得过去。
只要董泽兰能在天忌日把自己引到元延殿后,让齐成等人有机可乘,他就能保住自己的灵力,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虞寒苏没想到,自己原本的好心相助,到最后都只成了董泽兰通往获得卑微的利益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那他会怎么样?”虞寒苏问道。
“还不清楚,不过他自己好像有要离开的意愿,现在没准已经离开竞秀山了。”季珩穿好衣衫,披上墨紫色的斗篷,走到虞寒苏身后,打开门,道:
“还有,关于你刚才说的‘你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很抱歉我并不能给你答案,并且除了你自己之外,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去给你一个所谓正确和全面的回答。
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天地间茫茫众生,没有几个是能够决定自己在这世上的处境和遭遇的,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多去晒晒太阳、吹吹风,试试把已经系了结的内心解开抻直,抬起头来向前看,最大程度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季珩站在门前,任凌冽的风吹起发梢。他说完顿了顿,又想起来什么事,补充说道:
“我看,过几天不是就元日了吗,长舒院现在冷清得连只蚂蚁都没有,你干脆也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帮我照顾小四吧,正好你俩搭个伙过节热闹点儿。”
季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熙安殿。
“小四?”
虞寒苏望着季珩的背影一脸诧异。
“喵~”
小四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虞寒苏脚边,歪头轻轻蹭了蹭他,表示对他这个新仆人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