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男友观察日志》林含水

5、木耳

　　伴着“啪——”的一声内裤回弹的声音，边玖压低了声音，充分展现了什么叫恼羞从而成怒：“知道为什么不早说，看我出丑很有意思吗？”
　　淇奥转过身，声音里带了点委屈：“我正要说我的猜测的，我知道衣服有尺码，我看到过这块布上的字母，只是不确定这块布上的字母就是衣服尺码。”
　　“小声，小声，”边玖想掀开帘子一走了之，又害怕淇奥不知道什么叫合身，她揪起刚随手拿的卡其色西裤塞到淇奥手里，“你先试这条裤子，我会给你拿其他衣服进来，千万不要光着出来知道吗？”
　　淇奥很乖地点了点头。
　　边玖赶紧像做贼一样贴边溜走。

　　挑衣服的时候，边玖不由自主地想：有点像养孩子，不对，我也没养过孩子，有点像养小狗，可养小狗我向来也只负责玩儿不负责喂啊。
　　养小鸟？是了，养淇奥，养我的小鸟。

　　这时候边玖开始感谢自己平日里的“多此一举”——明明没有男朋友但却会关注年轻男性穿搭知识，果然技多不压身，知识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虽然未必会在我们设想好的场景。
　　淇奥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俊美，披个麻袋都好看——不，不是，他明显应该更适合版型正式、颜色明亮温暖的衣服，装饰不能太复杂，以简洁大气为要。
　　边玖其实想挑衬衫西装的，问题是：折扣店里没有，只有中性色运动款。
　　想想淇奥还在等自己，边玖赶紧抓了一条乳白色运动裤，一件蓝色绞花毛衣，一件灰色字母卫衣，小跑着给淇奥递进去。
　　“能穿上吗？影响行动吗？穿起来的感觉，就像穿你身上原本的衬衫西裤一样就差不多可以了。”
　　淇奥走了出来，面容俊秀，蓝色毛衣，卡其色裤子，显得可亲又沉稳。
　　“你觉得好看吗？”
　　“你喜欢吗？”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
　　边玖牵着淇奥的手腕转身面对镜子：“自己仔细看看，你的衣服，你喜欢最重要。”
　　淇奥偏了偏头：“我喜欢身上这种——软的触感，像面包捏起来的感觉。”
　　“颜色呢？”
　　“我不知道？”
　　“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水，喜欢风，还有——”
　　“什么？”
　　“喜欢你。”
　　两人没有面对面，但镜子里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微笑：嘴巴弯弯，眼睛弯弯。
　　边玖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口：我也喜欢你。
　　灰色、蓝色为主的颜色，摇粒绒、羊毛的材质，几身衣服再加上一双白色运动鞋一双黑色皮鞋，还有——一打内裤。满载而归，淇奥的蔽体问题初步解决了。

　　“先插钥匙，向右拧一下，然后右手向里按一下闸，对，就是这个。接着向里转动右手手柄加速，你试试？”
　　星期六的上午，商场后门这条路车很少，人行道上也没有什么人，很适合练练车。
　　“一定要记住，如果觉得把控不住，就马上右手柄往外转，放慢速度，同时左手拉闸停车。”
　　“对了，如果有人或车你来不及避开，就按左边把手上的按钮，会有喇叭声？”
　　“喇叭声？”
　　边玖上手按了一下，“嘟——嘟——”两声长而尖锐。
　　淇奥穿着薄薄的蓝毛衣和灰格子裤，戴着蓝色的头盔，坐在蓝色的电动车上，架势十足。
　　“好的，我记住了。”
　　淇奥的刘海被头盔压出了软贴的形状，他看着边玖的眼睛：“我出发了？”
　　“好的，慢一点，小心啊。”
　　边玖隔着人行道上一颗一颗的行道树小跑着追逐淇奥的背影，却发现淇奥渐渐慢了下来，保持在一个自己正常步行就能轻松同步的速度。
　　边玖也是自己学过骑电动车的，她知道这对初学者有多难：“不用等我，如果你直行没问题的话，你试试转弯掉头，我在这儿等你。”
　　淇奥偏头向她微笑着：“好，等我。”
　　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晚，此时太阳正好，行道树的叶子，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绿，树梢发亮，耀出一片金黄。
　　边玖想起了自己学骑自行车的时候，那是在大四，舍友们七手八脚地围绕在自己周围，用的是一辆小黄车；学骑电动车是来这儿的第一年，父母租房来看望自己，买了这辆蓝色的电动车。
　　骑车总是让人微笑。
　　淇奥正向自己驶来，看着他鼓起来的多姿的衣袖，看着他胡乱飘飞的额发，看着他扬起的嘴角，边玖也不禁微笑。

　　边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寂寞，享受孤独，从不害怕一个人。
　　可相熟的同事都当上了班主任，没什么机会一起吃饭逛街，甚至聊两句题外话的时间都少；本就在外地的朋友陆续结婚生子；只有父母还能通过视频多聊几句。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下班，拿起手机觉得世界纷繁热闹，放下手机觉得万物寂静无声
　　于是手机渐渐越来越放不下了。
　　要是有个人能陪着就好了，真的，甚至不需要做什么。
　　“开心吗？”
　　“你出师啦！”
　　“接下来我们就进行带人练习！”
　　边玖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揪着淇奥腰侧软软的蓝色毛衣，轻轻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呼啸的风声被抛在身后。
　　老天好像听到了她的需求。

　　淇奥总是会陪着她。
　　“我们去买菜，顺便把这个凳子扔了，一会儿路上再买一个。”
　　边玖第一次看淇奥皱起了眉：“怎么了吗？”
　　这塑料凳子是房间的上一任主人留下来的，颜色已经泛白，材质变得薄脆，随时准备着裂开，变成刺向臀部的利器。
　　淇奥垂下眉，叹了口气：“没事。”
　　边玖感到有些惊奇，机器人也会欲言又止吗？
　　边玖好像明白了什么：“你觉得可惜吗？我已经用了三年多了，上一任房客应该也用过好几年了，不能再坐了。”
　　“我知道，它用不了了，所以要扔掉。我们现在走吗？”
　　靠近垃圾桶，总是难免有种腐臭的味道，不停地往鼻子里钻。
　　边玖闭住气，探着身子，迅速地把凳子摆在垃圾桶旁边，然后马上缩回手，拉着淇奥的手腕跑了两步。
　　淇奥回了几次头：“你说它会去哪儿呢？”
　　边玖停下了脚步：“被需要的人拿走？或者被回收，被焚烧？”
　　“我们，去谢谢它好吗？”
　　淇奥的话让边玖回想起了看过的收纳类书籍《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丢弃东西之前，要记得感谢它们曾经的付出和贡献。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在我记忆里，生命逝去了，往往会有仪式？”
　　凳子算生命吗？凳子不算生命吗？边玖看着淇奥微皱的眉头，好像有点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边玖没有答案，但她愿意这么做。

　　边玖站直面向垃圾桶，低头闭眼，双手合十，抵住了鼻尖，声音很轻：“凳子啊凳子，非常感谢你这几年的付出，让我拥有了美好的休息的时刻，现在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请进入新的循环吧。”
　　这片小空地向来热闹：老人富有节奏地用背撞着树 ；小朋友穿着旱冰鞋，头盔护膝齐全，追逐着跑来跑去，发出隆隆的响声；不远处的妈妈们坐在石凳上一边看着孩子一边轻声交谈。
　　沉默片刻，边玖没有听到淇奥的声音，她张开眼看向旁边，淇奥依然闭着眼作祈祷状，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白净的脸上，仿佛一首和谐的乐曲。
　　一种宁静的喜悦在边玖的内心流淌，今后要把这个习惯保持下去，边玖默默地想。
　　保持下去，也许才能做到更合理地利用金钱。因为这时，我们付出金钱不再只是付出劳动力换取商品的过程，而是在向物表示感谢。我们必须去思考、去感受：最想对什么东西表示感谢？什么东西最值得你的感谢？
　　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和消费行为，和货币，和商品，以及背后的人保持一种平和愉悦的关系。
　　毕竟我们现在的生活，几乎被消费两个字满满占据,仿佛只有消费时我们才是人……
　　边玖回过神看着淇奥，他依然没动。低头合十的姿势看起来很虔诚，手的皮肤就像和田玉，光洁而润泽，微微透出血管的青，几丝黑发调皮拨弄着他颤动的眼睫。
　　边玖不想催他，只想看着他。
　　边玖也不想玩儿手机。
　　这种虚度没有让边玖痛苦，相反只让她觉得安心——久违的美好的安心。浪费一些时间也无关紧要，不必自责，不必羞愧。
　　不再火急火燎地害怕落后于人，不再自怨自艾地担心自己无能。
　　边玖望向淇奥身后，阳光下树叶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树皮的纹理整齐而错综，不时裂开浅色的缝隙，手摸上去估计是硬而粗糙的。高出的树干上长出了几朵黑色的木耳，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是清爽脆韧呢，还是湿润粘滑呢？
　　她不知道。
　　她想摸摸看，此时此刻，她不想玩儿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