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戏初唐》薇哂

44、伏击

　　骑上骆驼，我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死里逃生的后怕让我的手脚不自主地颤抖。我前面的汉子一个丢了个羊皮水袋给我，裂嘴冲我笑了笑。我拧开喝了一口，居然是羊奶。我知道一口羊奶抵十口水，在沙漠中珍贵得很，因此只喝了一口后就抛还给他。
　　一路冷月，四周寂静无言，只不时传来为首那汉子的咳嗽声。
　　他到底怎么了，这样的一条汉子怎么也学李书予那样弱不禁风起来？
　　我抱着骆驼驼峰，趴在上面出神，思绪一点点荡漾开去，渐渐在他的咳嗽声睡去。
　　半梦半醒间，我隐约觉得自己回到数年前的那个月夜，我和天行共骑一马，当时他受伤着了凉，也是这样咳着，我依在他怀里，满脑非分之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见四周有人大声呼叫。我赶紧坐起身来，揉了下惺忪的眼睛，天了，怎么搞的，难道今天是耶稣受难日？走个路咋恁不太平呢？但见不远处的沙丘上潮水般涌出一队黑衣人，他们高举着弯刀，气势汹汹地向我们杀来。
　　我正凝神间，刚才给我羊奶的那个汉子嘴里叫骂了一句，立即拔出弯刀跃下驼背，红着眼睛加入了混战。
　　我也随着他从骆驼上跳了下来，藏骆驼下暗自逍遥。反正这场混战和我没什么关系，他们杀他们的，我躲我的，最后要是对方赢了，我再想办法脱身。
　　大约是那群伏击的黑衣人过于强大，这边的突厥人渐渐抵挡不住，战场往后退了不少，甚至有人杀到了我面前。
　　我趴在骆驼下瞄着战况，眼见一个突厥人被黑衣人放倒了，我才拔出匕首窜出骆驼，偷袭那黑衣人的下盘。
　　那黑衣人断然没想到他背后的骆驼底下还藏着一个人，应对不及，当场被我削去了一大块肉，倒在底上哀号。
　　我心里有些不忍，暗怪自己残忍，但放眼一看，这沙漠里哪个又不是在下狠手在置对方于死地呢？我叹息了一声，旋又缩回骆驼下。
　　“喂，你……”
　　那个被我从刀口下救了的突厥人冲着我大声叫唤，我听声音熟悉，探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臃肿男人。
　　“小兔崽子，你出来！”他一把拎住我的耳朵，抛了把突厥刀给我，“不准躲着，赶快去杀敌人。”
　　有没有搞错啊？我是女人耶！让我去杀人？
　　我伸出脚去一腿踢在他的手臂上，冲他扮了个鬼脸。
　　那男人疼得龇牙咧嘴，样子极其搞笑。
　　“你这个女人！”他嚷了一句，丢下我继续加入战斗中。
　　我得意地拍了拍手，继续看我的热闹。这时，我才发现那个领头的，叫颇黎的人没有战斗，他身边围着四个武艺极高强的男子，电光火石间便能让企图涌上来的人身首异处。
　　我打量着着他，但见他端坐在骆驼上，一动也不动，冷静得像在王座上观看手下练兵的帝王。
　　“好气势，不输给我家天行。”我赞了一句。
　　这时，几个黑衣人发现了我，提着刀冲了上来。我也不惧怕他们，他们动作虽然有力且快，但缺乏灵活性，也没有中原武人的狡猾，因此还好对付。我三拳两脚放倒了他们，没有伤他们的性命。如此反复放倒近十人后，这场战斗才渐渐收尾，双方的损失都很惨重，我看着周围的伤兵和尸首，心里半是哀凉半是恐惧。远处还有一些黑衣人在做殊死挣扎，寥寥地传来几声人的嘶叫。
　　我翻身上了骆驼背，赶着骆驼往颇黎那边靠拢。
　　“留下一个活口。”
　　眼见那群黑衣人快要被杀光，颇黎才冷冷开口。
　　他的手下得命，下手越发快了起来，很快，整个战场上就只剩一个黑衣人了。他提着刀，显然很慌乱，只是下意识地招架。
　　“放了他。”颇黎骑在骆驼上气定神闲地说，“你带个口信给额吉，跟他说，颇黎要他的命。”
　　那黑衣人听罢，恨恨地盯了他一眼，转身向来时之路逃遁而去。
　　“颇黎，你没事吧？”
　　那个臃肿男人一脸狼狈地问。
　　“还好。达尔，你老了！居然要一个姑娘拯救。”颇黎看了他一眼，又瞟了我一眼，发出一声轻笑。

　　达尔嘿嘿一笑，也不说话，翻身跳上他的骆驼。
　　经过一晚上的鏖战，大伙都有些犯困。我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即将喷薄而出的光亮，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那些人都围在骆驼边吃东西，我伸了个懒腰，跳下骆驼。
　　“嘿，这个给你。”达尔大老远看到我，连忙掰了块黑乎乎的肉，有些献媚意味地递给我。
　　周围的男人见此情形，纷纷发出暧昧的笑声。
　　挖塞，难道这个老大叔喜欢小洛丽？我大方地接过那块怪恶心的肉，毫不含糊地嚼了起来。
　　他见我吃了肉，笑着回到自己坐的地方，继续和那些人闲扯。
　　看来这个审美奇特的老男人真看上我这个面目污秽肮脏的哑女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好笑，也凑到他们中间去了。那些人见我过来，让开一个位子，把我安排在达尔身边。而颇黎就在我的对面，在阳光下我才看清楚他的脸。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长得居然不错，典型的突厥人长相，肤色健康，线条干净利落，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而睿智。
　　他见我看他，微微地笑了笑，继续吃手中的肉干。正咀嚼着，他脸色忽然一变，皱着眉头按住胸口，豆大的汗从他额上滚了下来。
　　“颇黎，你怎么了？给我看看你的伤口！”达尔扔掉手中的东西，关切地问。
　　“不妨事。大家吃完了就上路吧！”颇黎摆手道。
　　“该死的天气，只怕你的伤口已经烂了。快给我瞧瞧。”
　　达尔不由分说地拉开颇黎的衣襟，我抬眼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气：他胸口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上面胡乱地涂着些草药，如今伤口发浓，创口上的肉已经模糊得让人触目惊心。
　　周围的人一见他的伤势，虽没说什么，但目光中都有些怜悯和敬佩。
　　“苏鲁克，把酒和草药拿来。”
　　达尔大声吩咐。
　　一个精悍的男子连忙拿出两个皮囊递给达尔。
　　“你躺下，我来给你洗洗伤口。”达尔一口咬掉塞子，将烈酒倒在颇黎的伤口上。那酒的纯度很高，顷刻，伤口处便冒起了白泡。
　　“咝！”我倒吸了口气，皱着眉看着那些翻涌的小泡，一阵毛骨悚然。再看颇黎，他紧闭了双眼，将牙关咬得很紧，显是痛极。
　　达尔在一旁感同身受，表情异常痛苦，过了一会，他才从囊中倒出一些发酸的草药汁。
　　“啊，啊。”我装出哑巴的发音，拉了拉达尔，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这个是什么？”他打开闻了闻问。
　　苏鲁克接过去一嗅，顿时眉开眼笑地说：“这个是唐朝人的金创药，非常珍贵的那种，赶快给颇黎用上。”
　　“你从哪里得来大唐人的东西的？”达尔一脸狐疑地问。
　　我瞥了眼他，摆出一副“你爱用不用，打死我也不说”的拽样子。他被我一气，顿时黑下脸，一副憋屈样子。
　　苏鲁克从腰中拔出匕首，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刀，然后撒了点药粉在伤口上，静待片刻后他喜滋滋地说：“没事，没事，赶紧给颇黎用上吧！”
　　“噢，没事就好。”
　　达尔也真够皮厚，见那药没问题，赶紧珍之若宝地抢过来，小心翼翼地给颇黎涂上。涂完药，他得意的晃了一下，见还有大半瓶，连忙塞进自己怀中，生怕被我抢了回去。
　　蛮夷小人！
　　我又气又好笑地在心里说，见他冲我笑，我狠狠地飘了个白眼给他。
　　“达尔大人，颇黎伤成这样，我们还走吗？” 苏鲁克一边给颇黎缠绷带一边问。
　　“这个……”
　　“当然要走。”颇黎拉好衣服，站起身道，“再往前就是穆尔奇克，我们的人可以在那里休整一下。”
　　“不过你的伤口……” 苏鲁克有些担忧的说。
　　“呵，不妨。”
　　说话间，颇黎已经上了骆驼。
　　达尔和苏鲁克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我沮丧地抬头看了眼太阳，懒洋洋地跳上自己的骆驼，跟着队伍前进。那个颇黎也真是的，哪有大中午过沙漠的？再说了，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玩什么英雄主义？

　　走了大约达尔个时辰，领队的人指着前方欢欣地叫了起来：“我们到了，穆尔奇克！”
　　队伍里面的人听说到了穆尔奇克，顿时欢呼雀跃。
　　我拍了拍骆驼，赶到领队人身边。
　　哗！
　　我眼前一亮，数日来的疲惫被眼前的绿色一扫而空。天了，多美的一片绿洲！若骆飞他们在我身边，我大抵要叫出来了。
　　我回过头去，笑吟吟地看向跟上来的颇黎和达尔，他们的眼中也流动着欣喜的光芒。
　　“我们到了！”达尔激动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瞪了他一眼，这色伯伯居然乘机揩油，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下面的绿洲里去，不过那样太有损和谐了，试想柔美平坦的草坪上忽然砸出一个大坑，一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颇黎对大家挥了挥手，一群人顿时如恶虎扑养般冲进那片绿洲的中央地带，那里有一带新月状的湖水，蓝缎子般闪着光辉。而湖边则生长着一些怪柳，柔柔的丝绦在微醺的风中摇曳，晃得眼前的景致仙境般失真。
　　我好奇地打量了眼四周的地形，奇怪这里为什么到了深秋居然还有春的韵味，但琢磨了半晌却没明白过来。
　　达尔大约是饮饱了水，拎着羊皮水囊朝我走来，脸上洋溢着浓烈的欢喜，浓烈到让我闻出羊奶的味道。
　　“你这个清高的丑八怪，居然不去喝水。拿着这个喝。”他把水囊递给我。
　　我接过他的水囊，狠命用手擦了擦，这才用更清高的姿势喝光它们。
　　“你去洗把脸，瞧你脏得……啧啧，哪有女人是你这个样子的。”达尔不屑地说。
　　洗脸？美得你！老娘才不会让你们当养眼的工具呢！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湖边的大柳树下坐下。不远处，颇黎敞着衣襟惬意地喝酒，金子般的阳光下，这样的男子看上去很舒服。我忽然想，要是对面坐的是天行，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心里莫名惆怅。
　　颇黎注意到了我，侧过脸来，友好地对我笑了笑，旋把他手上的酒囊抛给我。我接过来拿在手上把玩，却并不喝酒。
　　这时，苏鲁克和两个汉子在一处点燃了篝火，达尔和几个人赤着上身在河里捞鱼。吃久了那些干巴的肉，肠胃比牛还牛的突厥人怕是也受不了了。
　　“哟嚯！接着。”
　　达尔抓了一条大鱼，高高地举起，冲我们叫了一声，旋把那条鱼抛给了我。
　　我接过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手忙脚乱了半天才把它按住。
　　这条鱼长得真奇怪，通体红得像血玉一般。
　　“小心！”
　　我探出手，正打算抚摩那条鱼细滑的鱼鳞，却被颇黎的叫声打断。
　　我不解地看着他。
　　“这种蛰罗鲑牙齿锋利得很，一口下去能咬掉你半截手指。”
　　颇黎起身走到我身边，接过那条鱼，折下枝柳条从它鳃边穿过，他动作娴熟，仿佛一个很老道的渔夫。我好奇地看着他穿那根柳条，就在这时，一团黑影向我飞来，我一惊，下意识地一避，但还是被溅了一脸的滑腻冰凉。我擦掉眼睛上的水一看，一条鱼正在我脚下挣扎。我错愕地抬头看向颇黎，他的神情同样错愕，深潭般的双眼看定了我的脸，里面闪烁着我看不透的光芒。
　　“让你接住你没有听到吗？”
　　达尔从湖里上岸，大声嘟囔着朝我走来，刚走到我身边，他就圆瞪了眼睛：“真主啊。”
　　我愤怒地看向他，恨不得狠狠捶他一顿。
　　“你的脸像鱼肚子一样白哦。”达尔出神地看着我，伸出指头，快速地在我脸上划了一下，“也和鱼肚子一样滑。”
　　听他这样一说我才想到脸上的污秽只怕被刚才的水冲掉了，于是我怒视了他一眼，赶紧跑到湖边一照，哎，春光乍泄啊，都怨那混蛋达尔。
　　既然暴露了身份，我索性把脸和头发全洗干净了爽利上路。等我把清洁工作做完，那边已经传来了烤鱼的香味。
　　达尔看我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烤好的两条鱼先递给颇黎和我。
　　“你是汉人？”颇黎淡淡地看着我，棕色的眼眸里是我所不熟悉的意味。
　　我半微笑地回看他，反正已经到了绿洲，就算他们把我扔下我还是有办法离开的，况且他们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不讲情面的人。
　　“颇黎，我们族里面有娶了汉人姑娘的，生下来的女孩也是她这个样子。”达尔连忙为我辩解。
　　“达尔，颇黎有他的看法。”苏鲁克阻断了达尔的话。
　　“带她离开这个黑沙漠吧，明天到了千泉，就让她离开。”达尔连忙请求道。
　　颇黎仿佛没听到他们说话，细心地挑着鱼刺，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把手上挑好刺的鱼递给我：“嗯，那就到千泉吧。”
　　我没想到他有这一举动，略一惊，还是换过他手上的鱼。
　　“嘿嘿，那就好！”
　　达尔幸喜地笑道然后拍了下我的肩膀，“赶紧吃啊。”
　　我轻轻咬了一口脂香四溢的鱼，心里有些感动。达尔其实是个不错的叔叔，虽然有点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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