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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帝后妃 ...

  •   那天王恩卿告诉我有贵客要我伺候时,我就知道练舞的安宁日子终于还是结束了,一个月的约定也是时候兑现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让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想拉拢,王恩卿精心筹备了一个饭局,饭局上只有我一个人献舞。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让我出去撑场面,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那个一月之约吗?
      为了让那个神秘的贵客动心,她命小山重新编了支舞,名为《谪仙》,为了衬托主角谪仙的身份,舞台上影影幢幢的飘着无数纱缦,池中更是遍布莲灯,希望可以通过光影的暧昧华丽衬托舞者谪仙的飘逸。
      初见这个舞台,我为之心动不已。
      这自然是所有舞者都渴望拥有的,只属于自己的舞台。
      排演时,小山先给我做了一次示范,看她身着素色羽衣,从天而降,轻盈翩跹时,我心神迷醉,恍然若梦,眼睛不由自主的探寻纱缦里早已熟悉的身影。
      一曲终了,方才从中醒悟,心中不由叹服。
      我心中对这次献舞的抵触情绪全然消融了,我被这样一场华丽的舞蹈盛筵折服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唯美,那是怎样的一种诱惑,我不可以去抗拒,人的一生能有几次机会将自己用完美的姿态展现出来。
      于是我改变了自己的计划,跳完这支舞再跑。

      宴会就要开始,我奉命去后台更衣。我摸着身上柔软的羽衣,那完全是鸟羽最柔软的部分用金丝连缀起来的,摸上去,那种柔软妩媚得可以化去你的手掌。
      外面已经有了丝竹之声,我在一个小厮的牵引下来到大厅的顶层,那个小厮在我腰上系上一种柔韧的金属丝,并简单地告诉我怎么操纵身上的金属丝来实现上下飘飞。我一看就很快明白,无非是几个滑轮组成的简单机扩,我拉了几下,发现很好操纵,心中很快有了计量,退场时利用这个飞身上屋顶,然后再行逃跑。
      这时,大厅里传来击节声,那个小厮开始往下面扔花瓣,于是,我轻身往下一跃,便伴着那些花瓣一同旋转于半空中了。
      落到台上时,我伏身水边,做临水自照状,眼神刚一掠过水面,不由一阵恍惚,那里面的人是我吗?我的手从自己光滑的发髻拂过,用手指微微碰触髻边插的那朵洁白清秀的白色芙蓉,额间的明珠此时散发着温润如水的光华,我的脸似乎都在这样的光华中荡漾起来……
      那场舞蹈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光彩,我记得我的一举一动,我腰系冰丝,口含玫瑰,随落花在半空旋转落下,我的水袖挥舞间,落花也随之起落,我像一个在月华中舞动的精灵,又像是在兰若寺外优游的倩女,全然忘记这世间凡俗所在。
      我想这五分钟是我此生最全神贯注,也最心满意足的时刻,我忘了一切,甚至忘了去看台上一眼。我的舞步停止在由急转缓的鼓点中,我伏在水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心中完全是自豪和对自己的爱恋,我真想像纳科索斯一样沉溺在自己的倒影中,化身水仙。
      此时,数道白练从舞台中心射了出去,我想起还有最后一步,就是踏练过去,向那为贵客敬酒示好,以期承欢。
      可是我怎么可能那样做?我拉住一条飘舞的纱缦,抬头看着顶上自由的天空,那里的人还在往下撒着花瓣,我吸了口气,腾身而起,借助腰间金属丝连着的机括飞身出去。
      我觉得此时我像一个真正的仙子,正飞身抛开这些尘世束缚。
      “沫。”
      在半空中,我身形一滞,这是谁的声音。
      “是你吗?”
      那是我魂牵梦萦的声音,此刻,它有些苦涩,甚至有些哽咽。我的整个灵魂顿时被这声音击得魂飞魄散。
      “你又要离我而去吗?”
      我人还未回头,心中一酸,一行欠他六年的清泪顿时蜿蜒而下。
      六年了,我一时意气,让他生受这六年的别离,我现在又要离他而去么?
      松开手上的纱缦,反转过身躯,身体又开始下坠。如果说我现在是返回天堂的天使,这回就算折了双翼,也要为他沉沦凡世,日后永生纠缠,不离不弃。
      坠势不快,因此我得以看清楚他。
      入眼的他,神情清苦,他已不是初见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了,目光如以往专注,却不再澄澈纯粹。他学会隐忍了,他学会克制了,他整个人在颤抖,但却拼命的保持着惯有的沉稳。
      我终于停下了,我站在一条白练上等待着,天行,过来拥抱我,你一贯都是这样做的。
      他如我所期待的那样,飞身上前拥住了我。
      进入他怀抱的瞬间,所有的知觉和情感才又回到我身体里面,我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他。我的天行,我们才数月不见,为何你却已过尽千帆般沧桑?
      “六年了,沫。”他定定的看着我。
      六年了,天行,这六年你孤独吗?想过我吗?
      “天行,你老了。”
      我细致的抚摩他的脸,他的眉目,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六年的时光没有改变他外在的一切,但我却从他的眼底看到的时光的痕迹,年轮般印记在那里。
      他抓着我的手,开始亲吻:“你还是以前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离开。”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王恩卿的咳嗽声。
      我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她今天难得的换了女装,气度雍容,和一般女子情态无异,完全没有男装时的气焰和暧昧不明,整个人明艳多了。
      天行揽着我的腰,掠至她身边。
      厅中的人很少,除了小山,还有天行随行的一个年轻男子。
      “原来她就是皇上一直在等的人?”王恩卿看了我们一眼,“武才人?”
      听到这话,小山轻轻啊了一声,眉眼中全是惊讶。
      天行点了点头。
      “那妾身岂非有功于皇上?”她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目中却是苦痛之色,“皇上拿什么赏赐妾身?”
      天行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许愧疚之意,但随后又是一片开阔的释然,“皇后要什么赏赐?”
      怎么?她竟然是天行的妻子,王皇后!
      一种酸楚和阵痛将我淹没,我知道他是有夫人的,我一直在刻意的回避这点,但现在他的妻子就在我面前,我将要和她一起分享他。可是以前,我们中间谁都没有啊?
      她勉强的笑了笑:“皇上还能给我什么?权势富贵?这些皇上都给我了。”
      见到天行的尴尬,她又笑了笑,“皇上已经很纵容我了,给了我那么多自由,从古至今,哪个女人能像我这般活的自由畅快?”
      她说完,递给我们一人一杯酒,“敬你们二人一杯,你们原是有情人,当得白头。”
      说罢,一口干掉杯中酒。
      她喝酒的样子让我心中怜悯疼痛,半是为她,半是为我,端起酒,我也一口干掉,酒是好酒,上好的鹤觞,传闻曾经醉倒过偷酒喝的仙鹤,不知它是否又能醉倒我?

      当整座大宅只剩我和天行两人的时候,不知缘何,我竟然紧张起来。我很想亲近他,但是那让我觉得可耻。他是我最爱的男人,他也同样爱我,但他现在已经是别人的男人了。我不能再像以往一样随便在他怀里撒娇,享受他给我的一切甜蜜,不是道德观的问题,而是一道天堑把我们生生隔离。
      于是我垂首端坐,面上一片刻意的漠然。
      天行似乎在揣测我的心思,安静地看着我,唇边漾着一抹为我所熟悉的笑。
      “沫,你过来。”
      我不知道他从我眼中看出了什么,他似乎并不想理会我心中的那些矛盾。
      “我不。”
      我把头转向一边,掩饰自己的慌张。
      “你过来,坐我这边。”
      我对他一向没有抵御能力,无论什么事情,他重复到第二遍的时候我便不忍拒绝。
      “哦。”
      于是我就委委屈屈的走到他身边,仍然不去看他。
      我刚到他面前站定,冷不防却被他拉入怀中。他将我抱起,温柔地将我放在流云堆砌的牙雕床上。我的心一阵悸动,他的温暖他的气息,熟悉的一切,我本能的接受却又理智的抗拒,我不要他吻我,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他甚至还娶了她。
      他双手牢牢的箍着我,霸道而热烈地亲吻着我,我不断躲闪着,却觉得一切闪避都失去了意义。
      “你放开我,她,她看到了会……会生气的。”
      我觉得我简直是在故做清纯,人已经在他怀中了,却道貌岸然的为她考虑。
      天行的动作滞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却是更加激烈的动作,“这六年,你一点都没想我吗?”
      六年,是啊,他和我是不一样的,我才离开他短短数月,而在他,却是刻骨铭心的漫长六年,他思念着我,已经把这份思念熬成了毒,可是我却在他的怀里谈论另一个女人。
      “想,当然想,怎么会不想呢?”
      其实失去最爱的人,那份思念和疼痛,个中滋味,六天,六月,六年,甚至六十年,都是一样的。
      一念及此,我心里又软又痛。我仰起头,揽住他的回应他的吻。我对不起他,欠了他的,或者他也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但是在我看来,我的错总是更胜。
      感觉到我的回应,他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以往的温柔又一次绽放,他翻转身来,将我包围。
      他热烈的眼神炙烤着我,他将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感受到了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我将耳朵贴了上去,我要听,听它跟我说的一切。
      “沫,我们之间没有她,从来都没有。”
      这句话使我彻底沦陷。

      回到皇宫,我依然是武媚娘的身份,因为这根本就是我众所周知的身份。
      一回去,皇后就请旨封我我昭仪。
      朝野一片反对,说我是先皇的姬妾,不能再伺候皇上。
      天行并不理会这些反对。什么先皇的姬妾,且别说我不是先皇的女人,就算是,他也不会因此对此有所顾虑。
      朝臣们沸沸扬扬的吵嚷了一阵子,见皇上并没为之所动,便只好偃旗息鼓,做了罢。
      自此我专宠后宫,圣眷日隆。
      但是我讨厌后宫两个字,异常的讨厌,一说到后宫我就会想起阴暗处闪着狡狯慌忙的眼睛,一说到后宫我就想起陈年不散的抑郁和怨怼,一说到后宫我就想起无数的勾心斗角和背叛。我不要专宠后宫,我不要在我和天行身后缀着那么多女人的视线和口舌。
      “天行,我好孤独啊。”
      不只一次我在枕边对天行说出我心中的惶恐不安。
      他总是爱怜的安抚我,再有些忐忑的说对不起。
      “沫,给我生个儿子吧,等他长大了,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你好狠心,让我们的儿子受罪,我不要,要生我只生女儿。”
      他不能离开,起码现在他不能抛却这个皇宫,这个天下。
      我终于学会了忍耐,忍耐这个后宫,毕竟我们还能在一起,所以,哪怕就是在地狱,我也可以忍耐。

      我和王皇后相交甚厚,虽然我们是有芥蒂的,但起码来的坦荡。
      我从而得知天行当年选择大婚的真相。
      其实当年太宗已然病入膏肓,时日无多,而高阳公主行为越发出格,“金宝神枕”事件使沉疴中的太宗皇帝龙颜大怒,当查出与高阳私通的竟然是长安高僧辩机时,太宗下旨将辩机腰斩于长安。高阳见到辩机的死状如此凄惨,心中对太宗大为仇视,便联合起早有反意的吴王李恪发动了变乱,将太宗软禁,其大军也控制了整个京畿。但因朝中主要兵力并未在吴王的控制中,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立刻逼宫,只是一边使人前往各地软硬兼施的夺取兵权,一边不动声色的等待时机。
      天行多日不见太宗,心中起疑,不久便从自己藏在吴王和高阳公主身边的线人那里得到真实情况。
      然而朝中的兵力已有半数为吴王所有,且镇远将军的二十万大军已经从边关撤回长安,据线人所说,镇远将军已被吴王说动,此次回京是来助其成事的。
      天行手中并无兵力,在此时局下,他也是回天无力。
      就在这时,镇远将军忽然派人请太子前往长安西郊秘密饮宴。长孙无忌一伙极力反对,以为那是场鸿门宴。
      天行却慨然孤身前往。
      王恩卿亦男装在爷爷帐中,她说那日天行孤身前来,对酒当歌,面上毫无惧色。
      酒过三巡,他竟然直指镇远将军卤莽糊涂,为一黄口小儿蒙蔽,犯下谋逆大罪。
      当时气氛一下剑拔弩张。
      但天行转而开始游说镇远将军。当日时局,吴王全部胜败只在镇远将军一人,如若镇远将军肯倒戈相向,那么改变长安时局便易如反掌,如此一来,将军成了本朝最大的功臣,非但可以名垂千古,受人景仰,而且吴王所许诺的种种也可以更有保障的兑现。
      当时镇远将军大笑三声,拜倒在地,说有此太子是我朝之福。
      镇远将军一生忠君爱国,怎会谋反?他应承吴王只为安抚他,免得他狗急跳墙,仓皇起事伤到太宗与太子、亲王。他连日赶赴京畿,却在长安外驻军,邀见太子,一是看太子有否胆略,二是方便在应对看太子有没有应对能力和气节。如果此刻太子不来,或者见了面卑躬屈膝,他便会另找王子拥戴,助他勤王,日后取代了太子的地位,成一国明君。
      天行知道真相后,方才放下心来。
      但镇远将军却又在此时提出让自己孙女做太子妃的条件,当时事态紧急,天行斟酌再三,只是承诺王恩卿日后一定是太子妃,他心中的筹谋是先让镇远将军出兵,日后向父皇禀明此事后挂冠而去,无论太子是谁,太子妃务必册封王恩卿便是。
      但镇远将军说他的五十死士只有在太子大婚之时才有机会潜入皇城,先保皇上周全方能起事。
      于是,一场政治婚姻就在三方的阴谋权衡下产生。
      结果大婚那天,仅靠混进送嫁队伍中的五十死士便将整个皇城的局势扭转。
      日后的政变还没发生便在镇远将军的倒戈下终结。
      这场政变来的秘密,走的更加秘密,民间并不知晓,史官也并不知其中内幕。
      太宗行将就木,不忍诛杀子女,只软禁了高阳和吴王二人。
      直到太宗驾崩,天行即位,后来终于找了他们的错处,分别赐死,当时朝中官员更替变动,甚是惊人。
      听完这段变故,我惆怅了很久。
      就我而言,短短数月,个人变故遭际竟然有如此变化。而王皇后那句终于找到他们的错处,分别赐死,让我甚为胆寒。
      晚上天行见我抑郁不欢,问我缘故,我犹豫了很久才把王皇后告诉我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当时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你难道觉得我不会支持你吗?”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天行先是微微怔了怔。
      “如果你把缘故告诉我,我们又怎会分别六年?你也不用受这六年的孤独。”
      “沫,你难道没有接到我的字条?”
      天行将我的肩扶正,质疑道。
      “什么字条?”
      我一脸茫然。
      “我大婚前夜派人送了字条约你见面,打算向你解释,你却爽了约。当日时局紧张,我根本没时间去找当面解释,等拖到事情结束,你却从此失踪。”
      “可是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字条。”
      “事后我问阿如你的去向,阿如说南熏殿曾经使人宣过你,我一直以为是高阳将你拘了去,但一直没有证据,我终日忐忑,怕你遭受不测。后来高阳忤逆,被我处死。其实我本有心饶她的,可在行刑前,我再一次问你的下落,她恨恨的说已经将你沉湖.....当时,我怒不可遏,便再不留情。”
      “你冤枉她了,她根本没找过我,我是自己逃出皇宫的,只怪我当时太冲动,连阿如也没有交代,以致你如此担心。”
      说到高阳,她人已经死了,我便既往不咎,想起来对她还颇为同情,尤其是李恪,他死的就更为冤枉了,但人是天行下令杀的,我就不想中间曲折——那是他们皇家的事,我根本就不想去管。况且若非他们当日咄咄逼人,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皇宫里的日子很单调,来了一个月,平平当当的,觉得时间都停止了似的。
      那日正在东宫陪王皇后下棋,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通报,“萧淑妃求见。”
      我的心骤然一紧:萧淑妃!
      我不在是时候,六宫中惟有她得到天行的恩宠,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外面的通报话音未落,一个娇柔的女声传了进来,“皇后姐姐,妹妹已经多日没来请安了。”
      说话间,一个装束华美,步态轻盈的女子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同我打了照面,我们彼此一惊,她打量了我良久,原先的神采全黯淡下去,一双妙目中有妒忌有愤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她竟然和我长得非常相像。
      我又细细看了看她,她比我要胖,皮肤也比我白,个子也没我高,一眼过去,不知道的人真会把我们当做亲生姐妹。
      我看了一眼王皇后,她目不他瞬的瞧着萧淑妃,嘴角微微上扬,眼色中大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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