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财有道》柳八斤

3、给我擦干净

　　声音再是冷冽，还是能听出是个人，而且是个年轻的男人。

　　这男人从容不迫地从车上走了下来，只见他身披纯黑长款风衣，松松垮垮散着腰带，修长的身形，偏瘦，更显得风衣宽大。他的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岁，戴一副无框眼镜，连里面的毛衣都是黑色的，也难怪当时光线昏暗没看清楚。

　　对比强烈的是，那男人的肤色却是白皙到几乎有点儿病态了，就算在停车场昏黄顶灯之下也依然泛着一种温润的白，眉眼却很是清俊，但此时射向金子君的眼神却显然极不友好。

　　只是金子君这时可没心思去欣赏男色，就在她心里直打鼓时，那男人半弯下腰仔仔细细去检查自己的车头。

　　不好！金子君的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额……那个……不好意思，我碰到你车了。”

　　那男人微微皱了皱眉，金子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打算先发制人：“这车质量不错，油漆补补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赔你一百好了……”

　　那男人看了半天才直起身子：“加两个零差不多。”语气冷淡，但听不出明显的怒意。

　　金子君一听就毛了：“补个漆还要那么多钱？你碰瓷啊？”

　　男人依然冷冷道：“不是你撞我的车，我怎么碰瓷？”

　　“谁没事做大冬天的躲在地下车库一动不动，你既不开车又不下车，熄了火灭了灯的这是在干啥呢？就是因为我没注意你才会碰到你车的，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自己不也得负一部分责任吗？”

　　这当然是强词夺理。那男人听了她的话，眉头更皱紧了些，金子君小心观察他的神情，明面上还是不愿露怯：“嘿！我说我在赶时间呢，就别计较了，反正你这车都没啥事么，我赔你两百？两百怎么样？再高不行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车前盖，“你看我的车就知道我没钱了。怎么样，成交吧。”

　　男人道：“我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碰，不管你是不是故意。”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拨打电话。

　　金子君一看以为他要报警，这下整个人萎了。她一溜小跑到那男人面前，一边将之前练习过几十遍的金式微笑堆在脸上：“别……别报警啊，靓仔，这么点儿小事儿而已，何必往大了搞呢……”要是报警处理的话，定损赔的钱一定远远超过两百。

　　但是电话已经通了。

　　“六婶，是我。”男人说道。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中年妇女的惊呼。

　　“安排一下，我今晚要回家。”停了停，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决定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嗯，不用麻烦，平时怎么吃就怎么吃，随意些……”

　　金子君在旁边长舒了口气，看来这靓仔不是要报警……

　　一分钟后，男人已进了驾驶位，把金子君晾在一边。他的眼神依然是冷冷淡淡的，但微垂着头像在思考着什么。

　　事实上，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和Dr.吴约在这商场的一家西餐厅用餐，但除了倍感疲倦之外，面对一桌子的食物，他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他已把病人的信息和X光片递给Dr.吴，听他细细分析。Dr.吴四十出头，年纪不算大，做事却细致得很，友人相托更是当仁不让。他的脸上时常自然流露着一种温和的微笑，可能是接待的病人多了，总觉得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就如和蔼可亲的老者。不过，Dr.吴也和众医生一样，在常年的工作之中养成了审慎说话的习惯。那句实诚的“脑部胶质瘤恶性程度往往很高”在他头脑里炸响之后，再怎么调整呼吸都无法阻止自己身体瞬间如被冻住般直发冷，能让Dr.吴如此下论断的，恐怕是凶多吉少。

　　“严霆，你还好吧？”Dr.吴放下资料，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这几天为了这事没好好休息？”

　　严霆抬起头来，挑着眉道：“你觉得我现在像是为了这种小事担心受累的样子吗？”

　　Dr.吴简明扼要，毫不给面子地说道：“像。”

　　严霆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耸耸肩，开口道：“好吧，毕竟涉及到巨额财产，就算担心受累也是正常的。”他缓缓说道，“现在我就像站在悬崖边上，胜则坐拥巨产，败则可能分文不得，这么大的落差，换了随便谁来能保持平静那才有鬼。”

　　Dr.吴却只是摇摇头，用小汤勺在浓汤里搅了搅，隔了好一会儿，才驴头不对马嘴地说道：“用仇恨掩饰关心应该不怎么舒服吧。”在严霆变色之前，他立马又补充道，“伯父再是千般不是，也还是你的父亲，他也一定希望自己临走之前孩子能够多陪伴。”

　　立时，严霆一双黑眸射了过去，语气也沉了下来：“好了，Dr.吴，别扯了。我们还是说回重点吧，告诉我，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会死？”

　　Dr.吴喝了口汤，满意地咂嘴道：“美味，这家餐厅果然名不虚传。”

　　严霆习惯性地皱起眉头：“Dr.吴，我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

　　Dr.吴叹口气，这才将资料展开，神色也职业性地变得肃穆起来：“严霆，伯父的日子可能不会超过一年了。”见他沉默，又接下去道，“脑瘤压迫神经，所以他会出现头痛、恶心、视物不清等症状，接下去，看这肿瘤的位置，可能以后还会影响视神经，甚至嗅觉异常、偏瘫，但他年岁已大，何况这种脑瘤根本没法手术，再以后——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严霆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深吸口气，将一小块牛排送进自己嘴里。Dr.吴耐心地等他吃完才语气温和地劝道：“严霆，去看看伯父吧。”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严霆将自己的情绪收起。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透过镜片，那双眼睛重又炯然生光：“看，当然是要看的，毕竟那可是座金山啊，不仅要看，还要不惜一切手段，我可不会眼睁睁让财产旁落那两个‘好哥哥’。既然是你Dr.吴下的论断，我便信了。一年时间还是可以忍受的，我要在这一年内把本属于我的钱全部都夺回来。……”

　　金子君斜着眼看着坐在驾驶位的严霆，猜测着这人模狗样的靓仔会要求赔多少钱，等会儿怎么压他的价，以及如果超过多少数额就一定咬住不能松口。

　　但严霆的心思全不在这上面。他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没注意，不久之后的第二次见面，他甚至都没认出她来。

　　他在这冰冷的停车场思考了一个多小时，晚上那出戏怎么演已经占据了他整个思考空间。

　　他发动了车子，见金子君挡在前面，不耐烦地说道：“快让开啊。”

　　金子君瞪大眼，小心问道：“啊？要我让开？靓仔你要开车走了吗？那么，那个……那个……我撞你车这个事情……”

　　“快让开！”

　　这下，金子君赶忙跳开到一边，将自己的车挪开。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严霆已经一脚油门轰出，他的车技显然不错，很快，车子消失在了停车场中。

　　金子君莫名其妙地向出口处张望，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叹道：“啊呀，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居然没让我赔钱啊。”她当然知道要真的去4S店，这点碰擦估计是得上五位数。

　　——这靓仔也是个怪人，估计也是钱多了烧得慌，也当是上天垂怜帮忙我这个穷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