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财有道》柳八斤

18、默默的好人

　　这周周中的时候，金子君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百万”找她了。

　　“周五晚上再过来吃个饭。”

　　“怎么，伯父要求的吗？”

　　“对。”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听说他的律师也会一起来。”

　　“哟，这么快就要立遗嘱了？！”金子君不禁有些兴奋，话说出口立马觉得不妥，欲盖弥彰地加了句，“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好好表现，不蒸馒头争口气！”

　　撂下手机。严霆将椅子转向落地窗。

　　下海的市区，这又是一个华灯璀璨的夜晚。

　　老头子的情况不容乐观，癌细胞已经侵蚀到他身体的各处。六婶暗地里告诉他，老爷子要用加倍剂量的安眠药才能勉强合眼睡上两个小时。所有药石无效，现在只是在拖时间而已。

　　严霆望向窗外，竭力让自己多去想想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这次老头子带着律师是什么意思，如果当场立下遗嘱怎么办，他到底能得到多少？然而这些问题只是擦着他的脑海就过去了，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还能活多少时间。

　　那次他虽然带着金子君只是去吃了个饭而已，老头子却表现得很是开心和欣慰。这些也是六婶事后悄悄告诉他的。本来他还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点荒唐可笑，又怀疑对他夺产有多少作用，但那顿饭之后他不再犹疑了。

　　大概是人之将死，总还是希望能在下一代身上看到血脉延续的希望吧。

　　金子君在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发现老头子虽然身体极差，但对自己的形象一丝不苟。她留了心，周五下班前特地换了身休闲西装，虽不那么正式但也看起来庄重。严霆看了眼，什么都没说，两人往停车场走去。

　　还没走两步，眼尖的金子君又看到了刘国庆在不远处鬼鬼祟祟盯着他们。她一时玩心便起，叫道：“刘总，这么巧呀！你也下班了呀！”

　　偌大的停车场，乍一高声大喊都有了回声。刘国庆被叫得吓一跳，然后不好意思地从他的车子旁挪了出来。

　　“严董，挺巧的。嗯，小金……”他本来打算回家，正好看到这两个人走过来，他还没明确这两人什么关系，好奇之下就想在边上偷偷看着。

　　严霆点点头，顺口道：“组织架构调整后三个月是检验期，如果成果不如预期我还会继续调整。”

　　刘国庆心道：你把我折腾死算了！嘴上道：“那是自然，我们部门虽然是支持部门，但也一定帮忙盯着。”

　　金子君道：“刘总，你下班了不走，呆在这停车场有事吗？”问得一派天真样。

　　刘国庆心里一跳：“哪有哪有，我正打算走呢。”

　　金子君嘿嘿一笑，眼睛溜溜一转，伸手挽住了严霆的胳膊。

　　刘国庆：果然是那种关系！

　　严霆：……

　　金子君道：“好，那就不多说了，刘总，再见了。严霆，我们也走吧。”说罢拽着严霆便走。

　　到了再看不到刘国庆的时候，金子君放开严霆的胳膊。

　　“谢了！”

　　严霆睨她一眼：“谢什么？”

　　“谢谢你陪我演戏呗。”金子君边说边座上副驾，“不管怎么样，我相信秃——刘总以后肯定不敢随便扣我绩效了，他这人最惧上。”

　　严霆发动汽车：“你要是做得不好，我会亲自扣你。”

　　金子君指指自己一身打扮：“我是处处有心，做到最好，你不加工资也罢了还要扣我钱，我会和你没完的我说。”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原来严霆一个急刹，颠得金子君脑袋向前冲去，还好系了保险带。

　　一个瘦小的男人匆匆忙忙跑过来敲车窗。

　　“你又来干什么？”严霆不客气地给了他脸色。

　　金子君也朝窗外望去。

　　“金小姐！”

　　正是辛来凤的老公。

　　“找我的？”

　　男人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找你们两个的。我谢谢你们。”说完站开一步，居然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额，不敢当。”金子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她并没有食言，和这男人第一次见面后她便找了法务和律师要求撤诉，连民事诉讼都一概撤了。但这不等于她不心疼那些本来可能到手的赔偿金，看到这男人的脸她就觉得丧气得很。

　　男人接着道：“你们都是好人，我老婆实在没有脸来了，要我带这个给你。”他伸手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金子君见他这话是向着自己说的，于是把信接过。

　　男人道：“你们不仅不告我，还给我老婆钱，而我老婆之前还想着怎么和公司闹，想想真是对不起。”

　　金子君奇道：“我什么时候给她……”话说一半顿悟，望望严霆，他一脸平静，好像说的话都和他无关。

　　那男人也是个率性的，居然就一直在车后保持着鞠躬姿势。金子君直到看不到他的影儿了才转过头来：“我一直觉得辛来凤这老公窝囊，现在看来倒还行。”

　　见严霆不说话，她又道：“你给了她多少钱？”

　　“只不过是离职的正常补偿金而已。”

　　金子君微微一笑。根据辛来凤的个人表现，长期翘班、伪造假假条，公司完全可以合法解雇不用赔一毛钱的。看这位Boss以前的作风，他应该精通法律才是。

　　“你真是个雷锋。”金子君由衷说道，“不对，雷锋做了好事还写日记的，你应该连日记都不写吧，真是个默默的好人！”

　　严霆懒得理她，一路驱车直往严索遇的住处。

　　六婶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们了。金子君向严索遇问过好，严索遇笑着点头，特意帮她拉开椅子，让她赶紧坐下吃饭。

　　餐厅里还坐着四个人。除了严凡、严卿两兄弟，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和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那男人大概已有也有六十岁了，双鬓已经斑白，女人却是如花的年纪，坐在严凡的身边，正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金子君。

　　看来人已经齐了，六婶开始上菜。这大婶看似乡土气息浓厚，做出的菜却是一道比一道精致可口。金子君忍着每道菜最多只吃三口以维持她的淑女形象。

　　严索遇指着那中年男人说道：“子君，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宋启明叔叔。”

　　这应该就是那个律师了。金子君站起身：“宋叔叔好。”

　　宋启明摆摆手：“姑娘客气了，快坐下吧。我和索遇是老朋友了，今天他是特意托我过来一次的。”

　　严霆对她道：“宋叔叔开着一家律所，法律界都很有名，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常向他请教问题。”

　　严霆大学主修法律，这个金子君知道。他这人自视甚高，能让他经常请教的必然也是个人物。

　　大家继续吃菜，氛围倒是松快。金子君奇怪为什么没人介绍那美女。严凡夹了一只大虾，剥干净壳放到那美女餐盘里，“吃这个，吃这个补胶原蛋白！”

　　那美女“嘻嘻”笑着，蘸了酱汁把虾吃了。

　　再看其他人，严卿、严霆熟视无睹，严索遇则微微皱了眉头，很快把视线移开。

　　金子君觉得自己好像看出点门道了：严索遇不喜欢这个女的，倒是对她青眼有加，总是笑眯眯的。

　　吃了一会儿，严索遇擦了擦嘴。因为病痛的关系，他现在食欲大概都比不上五岁小孩儿。

　　“启明这次来是来帮我处理财产的事的。”严索遇话说出口，严凡立马直起身子认真听，像是表现得太明显，他佯咳了两声掩饰，严卿和严霆则表情平淡。

　　金子君看在眼里：果然是二哥城府比较深。

　　“我日子不久了，手里的产业也是时候盘算一下了。”严索遇说，“三个公司，已经放手让你们一人管理一个，到现在大概四个月了。”

　　宋启明道：“前面我也看了下财报，一季度都干得不错，严霆和严卿的公司净利润同比都实现两位数增长了。”

　　严凡插口道：“宋叔，严霆接手的工程公司背景本来就厚，和大央企关系又好，不愁生意。严卿的外贸公司上半年是旺季，而且去年业绩好，有更多资金可以供他扩大业务。我就不同了，我接手的公司做的是下游，人家吃肉我只能喝汤！”

　　宋启明对他道：“我并不是说你做得差，只是财报数据来看确实是两个弟弟更好些。”转头对严索遇道，“听说严霆是将公司整个组织架构都换了，而严卿把业务范围扩大了许多，新拿下好几个品牌代理。”眼下之意，就你严凡什么都没做。

　　严索遇道：“今天来只是让启明帮我合计合计而已，你们三个的能力我看在眼里，现在还有时间，等上半年过了我再看看。”他看着严凡，“除了商业能力，我也很希望孩子们有一个好的贤内助，能帮忙把持家业。”

　　“所以我才把美美带来了啊。”严凡搂着那美女道。

　　金子君听到严霆在旁轻声地“嗤”了一声，忽然她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那家伙自个儿烂到根，偏生要求自己下的崽敬上孝祖敦亲睦族，还真是——又当又立”。

　　只见严索遇脸色一冷，毫不留情道：“我不赶人出去是因为礼节，不是因为我就认可了。”

　　那美女也感觉到气氛突然变差，将严凡搂着她的手甩开坐正。

　　严凡在餐桌上扫了圈，指着严霆：“三弟带女朋友来就行，我就不行？”

　　严索遇道：“这是你带来的第几个了？你自己十个手指头还数得过来吗？严霆从来不招蜂惹蝶，这是他第一次把女孩带家里，这才像是好好过日子的。”

　　哟！金子君一乐，暗地里向严霆眨眼，无奈后者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严凡脸色一变：“我带就不行，他带就是好好过日子，爸爸你这不是偏心吗？我和严卿天天和你住在一起，可你心里还是偏着严霆，是不是因为芮姨的死你心有愧疚，所以把这分量加到她儿子身上了？”

　　“你住口！胡说些什么！”严索遇听到林芮伊的名字勃然大怒。他话说得急，一下子呛到了，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严卿立马起座，过去轻拍他背帮他顺气。

　　金子君又给严霆递眼色，让他也去做做孝子贤孙。严霆握着汤羹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严凡还要争辩，严卿打断他：“大哥，你少说两句吧，爸爸有爸爸的考量。但不管他怎么考量，我们三兄弟始终都是一家人，一切的初衷都是共同努力守成并且做大家业，能者上，庸者下，本该如此。”

　　这话说得无可指摘，严凡张了张嘴，终于不说话了。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严索遇剧咳之后觉得头晕，六婶扶他回房休息去了，宋启明也只能择日再来。

　　大门外，宋启明拍拍严霆的肩膀：“有时间多来看看你爸。”

　　严霆对这个宋叔叔看来还是很尊敬的，垂眼说道：“好。”

　　宋启明又对金子君道：“严霆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内向，有事喜欢闷在肚子里，以前就是，有时间好好调教调教他吧。”

　　金子君想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回答？于是学着严霆的样子低眉顺眼地道了声“好的，宋叔叔”。

　　直到两人上了车，严霆眉间的郁色还是未去。金子君想了想，伸过手将广播打开了，一个温柔的年轻女声悠悠地唱起来，“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