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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啊……”
      剑尖刺入坚硬的骨血之中,冯涉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只看到剑尖死死握在昭允手中,血色四溢。
      厅堂两侧的灯火已经全部点亮,昏黄的光芒照在女子肃杀的面容上,宛如蜡像。她的左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剑刃,任鲜血长流。
      “昭允,你……我说过,你不用来的。”冯涉的声音已经慢慢低了下去,不敢直面她。
      正汀愣在原地,手中的长剑仍被昭允攥着,进退两难。她冷冷望了正汀一眼,手指忽然发力,推开了她的剑。正汀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
      愕然看到昭允,段子钦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女子清肃的眉宇间,目光却凌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元老——“我还没有到,谁敢下杀手?”
      惊诧过后,正汀已经恢复了沉着,不等几人开口,冷然对上了昭允的目光:“元老院已经尽数决定,革段子钦堂主之位!”
      她不看正汀,嘴角却不屑地挑了起来,字里行间直指冯涉几人:“所以你们就要杀他?云弓阵……如今用在自家兄弟身上了吗?”
      自从五年前重伤致残,昭允已经久不出面了,在汲雪堂中只是偶尔指点一下后辈,连元老院的几个人平日也极少见她。此时相见,都有几分疏离——他们记忆中,昭允依旧是那个倨傲朗然的少女,风度胸襟不输男子。
      转瞬之间,她也老了。
      手上的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滴,她微微低头,看手上的伤口,却一眼看到段子钦所拿的濯冰剑。
      ——曾经跟了她许久的密友,看着她从无名小卒到声名远扬,再到销声匿迹。
      重伤之后,她主动把剑交给了段子钦,任汲雪堂处置。后来听说它落到了正汀手中——“她的资质很好,不会辱没了这把剑。”罗羽那样告诉她。
      她强作欢颜地笑了:“后继有人便好,汲雪堂总要走下去。”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却握紧了右手的断腕,泪如潮水。
      濯冰剑本是她的!所有的荣耀与功绩都曾经是她的!但汲雪堂已经迫不及待地找到后起之秀,取而代之。
      那便是江湖,抛弃一个人易如反掌。
      昭允看定了眼前的少女,她年轻的目光里已经有了跃跃欲试的野心。她嫉妒她!嫉妒她仍有掌握命运的机会!
      “昭允,快去包扎一下吧!”罗羽想要支开她,颐指气使,示意众人劝她离开。
      昭允即刻便看穿了他的用意,唇角的冷笑让他们不寒而栗:“右手已经废掉了,再废一只左手又怎样?”
      几个人哑然了,唯有正汀不屑地冷笑。段子钦始终站在她背后,怔怔地望着她,终于开口时,却再也装不出凌厉与果决:“昭允,离开吧……我和汲雪堂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她忽然回头,笑容残酷:“汲雪堂已经不要咱们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音一落,他们同时怔住,望着彼此的面容,百转千回。
      自从昭允受伤以来,汲雪堂几多变动。她虽然还是元老院的一员,终究名不副实,所以大多时候避而不见。再到后来段子钦性情大变,终日如南山隐士,仿佛几年来,他们已经久未相见。
      她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缓缓从每一个人脸上扫了过去:“冯涉,罗羽……你们还记不记得,千岁府那天,咱们是怎么脱身的?”
      千岁府……那是今日种种的因头,早在众人还是懵懂少年时,就决定了日后的起承转合!
      行动的初衷,只是杀九千岁和其助纣为虐的几个义子。他的党羽散居京师各地,千岁府里大多是亲眷下人。
      段子钦精通风水易术,不多时已经指点众人找到了方为所在。出手迅捷的几人潜入房内,剩下的则潜伏府中各处,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片刻,他们已经各自全身而退。出手时,昭允的心已经跳到了喉咙,手心都是潮热的汗水。
      九千岁的次子,那个肥头大耳的纨绔公子,按说他的罪责是几人中最小的一个呢!顶多只是形骸放荡,偶尔到邻近郡县鱼肉乡里。
      此时,他睡得正沉,鼾声如雷,身旁的姬妾也熟睡着。
      她微微吐了口气,努力让手指稳定下来,快如疾风地出手了——一边飞快按住他的口鼻,一边以指间薄刃划过他的喉咙。
      他肥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滚烫地血液喷薄到身旁女子的脸上。昭允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她的眉端只是一蹙,懒懒地翻了个身。
      手中狠狠按住的二少爷已经再也发不出任何响动,只有喉咙上巨大的伤口仍在汩汩地向外涌出鲜血。
      昭允手中已经湿滑一片,分不清血水和汗水。她略微喘息了一阵,不敢再耽搁,从窗口跃了出来。
      □□花园的草木葱郁之处,就是大家会合的地方。先前完成任务的人已经提前离开了,只有段子钦、冯涉和三个迟些赶到的人还在等她。
      一点头,示意一切顺利,正准备离开时,只听到一阵轻浮的脚步声传过来。那么多个人同时疾步前行,脚步声仍然可以这样轻如鸿毛,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
      □□花园少亭台楼阁,只有低矮的草木作为遮掩。跃墙而出已经来不及了,段子钦的目光一闪,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
      远处走来的六七个人同样一身黑衣,看步伐佩剑整齐划一,应是府中的侍卫。
      “那边有情况?”领头一人看到他们,握紧了剑柄,却是询问的语气。他们心中暗喜,此时园中光线昏暗,对方应该是错把他们也当做侍卫了。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黑夜中听来不便辨出身份:“你们可是去大少爷那里?莫不是真的出事了?”九千岁的长子性情多疑,独住在府中的角落,他想以此举引开他们。
      他们果然上当,转身就要过去增援。昭允还在惊慌失措之中,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经将她托上墙头——“快走!”她下意识地侧身一跃,已经翻出围墙。
      那是……大哥用的力,难道他要……
      来之前几个人已经约定,无论谁有机会逃脱,决不可一时意气用事。汲雪堂建立之初,必须保存力量,以最小的牺牲换取众人的安全。
      她竭尽全力地施展轻功,向远处跑去,最后一句,只听到府中的侍卫高声示警——“是埋伏!”
      黑衣的侍卫迅速围成攻势,那样训练有素的阵法……是“屠苏”?
      江湖中臭名昭著的□□组织,为了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且武功阴毒凌厉,出手就是全家灭门的惨案。
      九千岁朝中树敌众多,江湖上也有无数人欲杀之而后快。他老谋深算,竟然雇了“屠苏”为自己看家护院!
      “你们快走!”火光迸溅的几剑抵挡,段子钦的声音短促低沉。——“大哥!”
      段子钦在包围圈中,忽然横剑一扫,顿时沙尘四起。他用上了全身的功力,只为了给他们争得一个脱身的机会!
      一切都在一念之间,片刻的功夫,足够他们翻出围墙。
      行动之前,大家早已心知肚明,死伤在所难免。但第一个离开的,会是大哥吗?
      那一夜的等待究竟是怎么挨过,他们都不愿再回忆。自责、忐忑、焦灼、悲恸……当段子钦回来时,他们竟然无法欣喜若狂——那样惨烈的伤势,即便是之后闯荡江湖的十年,也难以再见到可相匹敌的!
      不必说血肉模糊的外伤,那些淤青的内伤,才是真的触目惊心!
      折断的肋骨已经让他言辞艰难,每吐出一个字,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没事……这、这不是回来了么?”
      所有人都沉默着,昭允忽然失声大哭起来,他凄凉地笑了,用尽全力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哭什么?首战、首战告捷……大家都在……”
      那次的伤,让他修养了足足半年有余。即便痊愈之后,仍留下多处病根。
      半年之间,又发生了多少事情?
      当他们平息了首战的忐忑与后怕,只听到朝廷传出消息,九千岁府邸惨遭灭门,上下一百二十一口无一幸免,连襁褓中的孩子,不相干的下人,也尽遭杀手。血腥味弥漫京畿,三日不褪。
      听到消息时,大哥控制不住极力压制的怒意,一口淤血吐在了地上。
      “屠苏”真是太狠毒了……此次护院不利,一旦传上□□,只怕名望毁于一旦。他们竟然屠杀全府上下,造出汲雪堂人多势众的假象,掩盖失误!
      枉九千岁一世阴狠,权倾朝野,竟然全家丧命在亲手选择的鹰犬身上。
      汲雪堂一夜之间名满江湖,同时也有无数人痛斥他们出手毒辣。她时常为此闷闷不乐,大哥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昭允,无愧于心就好,世人怎么评说,都不是咱们可以左右的。”
      说那些话时,他仍然只能卧在塌上,嘴唇依旧全无血色。
      ——转眼之间,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眼尾已经有了纵深的纹路。
      昭允正视着段子钦,试图在他冷如石雕的脸上寻找当年自己一心景仰的老大。心底如坠冰窖——他们已经都回不去了!
      这段尘封已久的往日被重新提起,几个人都知道她的用意,对望之中,只看到彼此沧桑的容颜,不复少年。
      他们沉默无言的时候,正汀忽然站到昭允面前,那样分庭抗礼的气势,忽然让昭允一怔:“苏师姐,我敬你是汲雪堂的前辈。但汲雪堂上下近百人的事业,不能因他一人偏废!今日之事,也是无奈之举。只要段堂主自行让位,往后必定礼敬有加,决不食言!”
      这一次,冯涉几个没有再次截断她的话,只是苦苦地叹了一声。
      昭允微微低下了头,慢慢从段子钦手中拿过了曾经属于她的濯冰剑。正汀警觉地握紧了剑柄,却只看到她抚摩良久,轻轻插回到鞘中。
      她挽起了袖子,那个罂粟花的烙印清晰可见。手腕处斑驳丑陋的伤疤凹凸不平,格外刺目。她的目光之中波澜不兴,却隐隐有让他们心痛的拷问:“那你们还记不记得,这是怎么发生的?”
      ——五年前,昭允被“屠苏”俘获,重刑半月有余。
      “屠苏”身在□□,却向来唯利是图,无论朝廷还是江湖,只要主顾肯出钱,他们无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汲雪堂是朝廷的眼中钉,□□上的肉中刺,屠苏与他们为敌,是意料中的。
      俘获女子严刑拷打,向来是江湖中为人不齿的手段。何况他们在昭允身上,用尽了所有严酷刑法!强灌药剂,绳勒口舌,种种手段防止她自尽,那半个月,就是无间炼狱,生不如死!
      她从小练武,最初那些逼供的严刑不过是皮毛之伤。
      “哼,屠苏只有这点手段吗?”
      烙铁从肩头拿开,伴着腾升而起的刺鼻腥臭,粘带下一大片皮肉。她的后齿紧咬在一起,冷汗淋漓的脸上却依然有不屑的冷笑,对黑巾蒙面的行刑者冷言相讥:“哈哈……小、小时候在师父身边,一个师兄欺负我……咳咳,我、我就是把他绑起来,用烧红的勺子烫他……哈哈哈哈,这点伎俩,你们竟然还在用!”
      那个人冷漠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冷光宛如苍狼:“苏昭允,你我也是同道中人。只要你说实话,我立刻送你出去!”
      她哈哈大笑起来,身上被盐水浸透的鞭痕一阵阵滚烫火辣:“我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不是抓到我了吗?难不成我的分量还不够?”
      他黑巾之下似乎在冷笑:“你知道我们想知道什么。”
      眼前一阵眩晕,她已经支撑不住即将崩溃的身体,仍在竭尽全力地装出无所畏惧的神情:“我说了,不知道!”
      竟然不是想象中的暴怒如雷,他慢慢走近了她,目光停留在她的右手上:“苏昭允,你的濯冰剑已经名满江湖,凭你的资质与年纪,他日成就不可限量。若是废了,岂不可惜?”
      她冷冷瞥他一眼,心里却已经开始颤抖。“屠苏”向来心狠手辣,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不过是丧命地牢。但如果他们……
      手腕已经被锁在铁板的手铐上,她竭力不让自己看到一旁的重锤。
      “再问你最后一遍,说不说?”
      她紧闭着双唇,生怕一开口,所有的勇气都会一泄如注,山峦崩摧。
      “哼,这是你自找的!”
      钻心裂骨的剧痛由手掌传遍全身,唯一支持着她的力量已经砰然断裂——“啊……!”
      “你说不说!”
      眼泪和着汗水纵横蔓延,五脏六腑都痉挛在一起,地牢里昏暗的火光幻化成斑驳陆离的地域恶鬼,发出阵阵刺耳的尖笑。
      “真是找死!”
      重锤再次落下,伴着指骨碎裂的声响,她万念俱灰。濯冰剑从今往后,恐怕就要绝迹江湖了。耳边出现重重嘈杂的幻听,剧痛已经模糊了神志。隐约中,她仿佛听见了大哥的声音——“别怕。”
      是千岁府一役,他对她说过的。五年之间多少次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往后,她还有机会再站在他身边吗?
      被救回汲雪堂后,她高烧不退,昏迷多日,口中呓语的全是过往的旧事。
      “多谢师父,昭允、昭允一定不负所望……”
      “大哥……我没事……”
      “……你们、你们快走!我断后!”
      一梦醒来,濯冰剑已经阴阳两隔。愈合后的伤口,是一片凹凸纵横的伤疤,她时常紧紧握住断腕处的伤口,一个人怔怔地站在窗口,从黎明到黄昏,一言不发。
      汲雪堂中的人,不敢轻易跟她提起隐退一事。按照堂中的规矩,重伤致残者,不能再留下。汲雪堂都是朝廷通缉的重犯,朝不保夕,不能得不偿失的去保护一个废人。
      然,叫他们如何开口?
      冯涉走进房中时,她已经消瘦不堪的身影,依旧呆呆地伫在窗前,宛如一片虚无的剪影。窗外,已经落叶萧条,秋色弥漫。倦怠地归鸟发出悠长而落寞的鸣叫,宛如离歌。
      “昭允,我们……”
      “我知道。”她转过身,漆黑的眼睛在昏黄的余晖下雾气弥漫,“濯冰剑你们拿去吧。”
      急于辩解似的,他两忙否认:“昭允,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汲雪堂的元老,一辈子都是!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她唇角的弧度,犹如弯刀利刃:“我还不是一无所用对吧?”说那句话时,她的手指没有落在断腕的伤痕之处,而在在小臂的罂粟花烙印上反复地摩挲着。
      他们一起烙上这个记号时,发誓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但那个诺言能持续多久?他们立誓替天行道,惩奸除恶,又能坚持多久?
      这个江湖的残酷,她比谁都更加懂得。没有濯冰剑的光芒,她就不再是元老院的苏昭允!江湖需要用几年来记住一个人,却只用弹指来遗忘一个人。
      她开始深居简出,只是偶尔指点一下后辈。不过几年之间,伴着一批后起之秀进入元老院,“苏昭允”这个名字已经犹如沙上浮雕,成为他们不屑于相信的不实传言。
      再后来,正汀接替她继承了濯冰剑。
      年轻,天资,野心,无畏,桀骜,自负……她像是当年的自己!只要再加上几年光阴累积,她将会是江湖上下一个传奇!
      已经多久没有过那样绞痛的感觉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学会大悲大喜化于无形,然……她在乎!她一直在乎!出生入死之后,她不能忍受世人的淡漠与质疑!
      外面天色将明,已经有惨白的天幕露出来。四周的烛火接二连三的熄灭,晕黄的光线慢慢转作浅青,彼此之间遮掩的屏障被撕裂开来,眼尾眉梢都无可遮掩。
      正汀早已经不耐烦了。本来想速战速决,现在已经拖到了天亮。一旦惊动汲雪堂众人,只怕引起的波折会撼动根基!冯涉几人也深知每况愈下,如果再耽搁下去,只怕他们落败,段子钦向门人宣布汲雪堂解散,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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