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X中国故事》东东堂

85、【X原创】肉沫豆腐

　　都说七月的习俗是入了夜就不可外出，可其实在古代中元节是大家都出门庆祝祈求地官赦罪的日子。和祭祀亡灵的盂兰盆节相融合之后，鬼节渐渐让这日子有了奇怪的意味。不过都说传统才是更多的经验，白露过后，昼夜的温差变大，入了夜后也开始结露水。这份寒湿让街上也变得更早冷清。
　　烟花场散去的第一波人潮之后，或许是最冷清的时候。也不像暮光时段那样常一个人都见不到，但或许是之前的热闹，对比之下的冷清往往让人有一种更为沉寂的感觉。
　　阿香来这里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
　　和所有住在城市老街上的人一样，趁着有钱已经住到了别处。那时还是郊区的地段房价还不算贵，新楼房毕竟住着舒服不少，只要条件允许本地人就会把老房子先留着租出去。也有一些老人会把丧事搬回到这些老房社区来，除了物业管理松散还有落叶归根的念想。
　　可眼前的人应该不会有这烦恼，因为据我了解女儿长大后她是一个人生活。只是作为老街坊确实很久没见到她了，第一夜来还会忙于叙旧，到了第三夜就有些找不到新的话题了。
　　“来碗素水饺吗？”
　　“不，今天得吃些荤，还得吃点豆腐。肉沫豆腐有吧？今天太忙了，午餐没赶得上吃豆腐。”
　　“当然有。”
　　毕竟都是些最常见的食材。肉沫豆腐羹这道菜各地有很多做法，但都大同小异。先将肉沫与佐料放入油中爆香，可以根据口味放些豆瓣酱。内酯豆腐过水后容易去腥定型，放入油锅中加入酱油小火煨熟，现在多用勾芡作为结尾。粘稠的汤汁之中带着猪肉的脂香，一口咬开后却是豆腐清爽嫩香的口感。
　　只是除了家常，这道菜还是另一个场合的常见菜。
　　“就算这地方什么都不变，但老邻居不是搬走了就是老没了，改变挺多的对吧？”
　　“时间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以为回到了这么不愿意回来的地方，会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怀念也好，伤心也好，后悔也好，总会让自己掉下几滴泪水来呢。结果今天还是连个落泪的时刻都没有，就这么忙完了。”
　　“说来，你这几天回来忙的是……”
　　“当然是豆腐饭了。不然怎么大半夜还不睡，受不了肚子饿找来这里？”
　　我还以为我做菜的味道也是怀念过去的一环呢。可是豆腐饭？那是这一带葬礼的代称。在古代守孝需要吃斋，守灵结束意味着可以开荤了。而豆腐则因为各种传说成为了守孝的饮食，还带着祝愿宾客健康长寿的意味，传下来就成了一定要有一道豆腐菜。综合以上两点，在丧事结束招待宾客的那一餐上，肉沫豆腐就成为了而今最常见的豆腐菜。就算而今山珍海味也很常见，可宴席上也缺不了这道菜。
　　虽然死亡对我们这年纪早不是忌讳，可阿香的父母早已去世，中年时离婚的丈夫也在一年前办完了丧事。总不能是孩子吧？
　　“那女人。”
　　“那女人？”
　　“我前夫的那女人去世了。”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在这里办丧事？还是你……”
　　“就是，那可是破坏了我的家庭毁了我人生的女人啊，为什么要我来给她收尸呢？”
　　阿香拿勺子舀了一勺豆腐，缺了口的豆腐在红色的汤羹中露出了格外的洁白。直到汤汁又渐渐聚拢，盖住了那白色的缺口表面。
　　阿香三十几岁的时候和丈夫离婚了，离婚的故事和常见的夫妻差不多。丈夫说不上大富大贵，也不像是会沾花惹草的模样，但见到一个外来的打工妹后还是忍不住沦陷了。从隐瞒到被妻子发现，大吵大闹后终究还是没法挽救婚姻，丈夫最后还是选择了与第三者在一起。还算是有稳定工作又分得了家产的阿香咬了牙买了新房，带着女儿永远离开了那个家。丈夫因为受不了街坊的流言蜚语，在两年后也离开了这地方。除了女儿偶尔还因为抚养费的事会联系丈夫，阿香几十年来一次都没见过丈夫，就连女儿结婚都没有请他到场。
　　“再见面就是一年前的丧事了吧？按理说我这种已经离婚的妻子不应该出面的，应该说是不能出面的。可我先生是独子，孩子的爷爷奶奶之前就走了，放心不下的我还是在听到了孩子的求助后去了。那还是我第二次见那女人，第一次是办离婚手续的时候，那时她还年轻，在婚姻登记处门外像个等男人来接她回家的孩子一样。而今却已经是个比我还显老的女人模样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因为坚持要嫁给那男人，早就和家里闹翻了。在我们那个年代做小三，还嫁给一个二婚的男人，是件很丢父母脸的事对吧？再加上农村本就重男轻女，男人借钱给了她父母彩礼钱后，他们就像是把女儿卖了一样绝情，女人也再也没回老家一趟。这么多年就这么孤身一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家人也没有多少朋友，只有男人一个依靠。也因为这样没经历过亲人的丧事，看着男人的遗体不知所措。刚送走了父母的我就不一样了，叫帮忙公司来料理守灵，办理各种手续，我也没想到我能这么上手。”
　　“可是……”我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合适的字词。
　　“就是，她也是个苦命人，都说年纪大了就会看开了，我大概也是这样吧？为了和那女人在一起，离婚的时候大部分积蓄我都拿走了。本就没什么钱，为了娶她还买新房，所以那男人借了不少钱。有了债务后难免会心急，加上不久后企业转制下岗他就做起了生意。说实在的，除了找小三这件事上那男人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怎么斗得过那些商场上的老油条呢？生意越做越差债越欠越多，两个人的日子到老来都过得说不上好。我也是这两年才听说因为孩子反对，那女人以前还把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给流了。
　　“就这样落了一身的病，退休金也没多少，老来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大概是男人去世后她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所以才老得这么快，这么等不及去找那个男人。这两个人还真是真爱，要放在古代可真是能写进书里被人传颂了。两个人去天堂团圆了会活得很好吧？天堂没有贫穷饥饿，大家也都很善良不会碎嘴。”
　　“可我听说搞第三者拆散人家的婚姻，是要下地狱的。”
　　“怎么可能？那些古代的权贵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是天堂和地狱的规则也都是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定的。”
　　见她吃完了碗里的饭，害怕豆腐做得有些咸，我给她倒了杯清茶，“就连一点嫉妒都没有，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是吧？我这辈子都以为会把对他的恨带到棺材里，没想到老了老了还会做这种事呢。把前夫送进了棺材不说，竟然还把那女人送进了棺材。”她喝了口茶说，“听孩子说，爸爸死之前的愿望，就是从医院出来后能死在我们的老房子里。他死后，那女人也搬回了那老房子，就这样在里面躺了一年。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就是，怎么想的呢？”
　　“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忘不了那段我们一起过过的日子呢。可那女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嗯……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呢。
　　“总之，不管是不是没有原因，又或者是没法听到本人亲口证实的原因，我都把这些事给做了。年纪还真是件奇怪的事，也不管是什么心情，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年轻时候总是望不到边的难受也好，苦难也好，等这一切都结束后，回过头来一切都过去了。说不上原谅，说不上释怀，甚至什么感觉都说不出。”
　　“是呢，时间是件神奇的东西。”
　　她对我笑了笑说：“老板，我们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还会见面的吧。”
　　她听我这么说完后，起身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
　　门铃响起了叮铃声过后，四周又恢复了别样的沉寂。我转头看了看窗外，如此漆黑的夜空，看来离天亮不远了吧？对黑夜说不上依恋，又或是讨厌，对光明说不上期待，又或是惋惜。只是日复一日的日子让我有了这经验，然后等着白天来临，也说不上是什么感情都没有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