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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X原创】烤菜年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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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这种事有很多的说法,比如生意结束的原因往往有两种,要么就是生意太差了,要么就是生意太好了。生意太差不必多说,但要是生意太火则容易被涨租,同行使坏,或者是身体吃不消关门。所以开头再红火,生意做得久后也大多都是温火的状态,这种店一定最长寿。
阿澄婆的店就算这种吧?从在酒吧街上摆摊卖串串香开始,到了城管在夜晚也会上街时,正好有了一些小本钱。再三思量后问小便利店租了半间小门面,煮小串的高汤还能煮些面食,这生意一做就是三十多年,就算这条街和她一起渐渐衰老落寞,熟客还是不见少。
经营时间是傍晚到深夜3点,第一波夜宵客到夜店在一两点散场之前,是难得喘息的时候。最近这个点来我店里的不是阿澄婆,而是她的小女儿阿荷嫂。
是的,尽管是小女儿,但也已过了退休的年纪。阿荷嫂的岁月和她那代人差不到哪儿去,经历了满是风波的岁月后长大,到了下岗潮来临的时代又因为学历不够没有人脉只能找些零工,好不容易熬到能领退休金,到了算是这代人终于喘过气来的时候。在这之上好像又与同龄人有些区别。这条街上都是些爱玩的人,生意做得再大,染上了赌博之类的恶习赔光家产留下一屁股债就跑路之类的新闻不少。但像这样本来就没什么家产,还在本应该成熟到安享晚年的五十几岁的父亲再闹出这种事也有些少见。
阿澄婆就是为此在退休后还做起了生意,都说年长了后越是享福就会老得越快。或是托了小摊的福,都已经八十多岁的年纪脑袋依旧清爽,只是毕竟实在到了这把年纪,越来越驮的背,终于还是抵不过病痛的折磨。
最小的女儿也有稳定的退休金后,债务也早已解决,而今已经不用这小摊赚钱了。可阿荷嫂还没享几天清福就被叫来照顾生病的母亲,听说那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旅行的时候忽然打来电话叫她回来。勉强出院后,没想到母亲就挂念起了那个小摊。可现在行情差了不少赚不到什么钱,那身子骨已经没法支撑这小生意了,她只好给母亲打起下手帮起忙来。
阿澄婆的关节疼痛已经没法坚持这么长的营业时间了,何况大部分时间还是深夜。而今常常在第一波客人后不得不回家休息,把阿婆送回家,趁着夜场散场前,阿荷偶尔会来我这里坐上一会儿,和街坊们聊聊天。
“年糕啊。”
炒年糕是客人深夜常点的点心,阿荷也想来一份吗?
“你会做烤菜年糕吗?”
烤菜年糕?那算是和现代人的烹饪观不大合拍的传统点心吧?所谓的烤和普通话意义里的烤其实并不是同一个字,江南一带有所谓“酱烤烤”的说法,我想日式照烧一定和这种做法有渊源。将菜心油炒后放入佐料,最主要的当然是酱油,没过菜心后让其充分吸收酱香,收汁后再度加水加年糕慢炖。年糕被炖得软烂入味后出锅,之所以说和现代人的口感不大合拍,是因为青菜也炖得太过软烂了。营养学上也讲究给蔬菜保留更多的维生素,现在大家对青菜也更喜欢清脆有嚼劲的口感。
所以就算是传统过年要吃的菜,在平时里会并不算受欢迎。在这大夏天里吃的好处,似乎就只有不用被年关的悲伤气氛给干扰了吧?是,毕竟成年人的过年压力必定大过喜庆。
“阿荷嫂是宁波人啊?”阿忠这么说有些理所当然,就像我前面所说的,这菜在现代说不上受欢迎,所以也只限定在宁波范围内并没有广泛传开。
“三个上海人里就有一个宁波种嘛!我外公外婆就是宁波人。我是小女儿,生出来的时候外婆已经退休,爸爸又是个花肠子整日不在家里,妈妈上班又忙,所以小时候几乎都是外婆带大的。那个时候吃着烤菜年糕,不会想到自己也有成为奶奶的这一天呢。只是好在儿子去了外地,也不需要我来带孙子。”
“要是阿婆年纪好,你也算是苦了一辈子终于能享几天福了吧?”
“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要是早两年的话我忙着赚钱,肯定抽不出手来像现在这样全天照顾。但也像你说的那样,这辈子可能都要被绑在这里做吊死鬼了吧?”
“哈哈哈,阿婆的摊子也撑不了多久了,等她完全做不动了,你就能出去走走了吧?”
“谁知道她还能做几年呢?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老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听儿女劝的,让她拖着这身子试上两天就好了,知道自己做不动了自然就会放弃了,就这样在她手下开始帮下手。但现在看起来她身体比我好多了,这么一大桶高汤我拼了老骨头都搬不起来一点,她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就这么下去很可能是她送我不是我送她呢。”
“哈哈哈哈,但是老人健康也是一件好事吧?听说这一次虽然住院了,但除了关节也没查出别的毛病是吧?”
“可不是呢,倒是我这两年每次体检都一大堆的病。”
“今天就在这里呆到差不多的时间回去吧。到时候就装作到深夜打烊了回去的样子就好了。”阿忠说着想要给她倒上酒。
但阿荷却拿开了杯子拒绝说:“那可不行,老太太从一大早就起来熬高汤,串了一天的串,这些都还剩了好多没卖完呢。现在天气这么热,别说留到明天了,晚一些味道就会不一样了。要是这么早就打烊了得亏掉多少心血?”
“诶?没想到你对这生意还挺上心的嘛。”
“说的也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这么几天对这门生意的感觉也好像有了变化。”她用手托着下巴想了会儿,“几个姐姐小时候跟我一起和外婆生活多,没来得及等父母退二线就又都嫁出门了,而我又正好结婚晚,所以算是我和妈妈一起的日子比较多。但我最近发现,我好像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了解妈妈。”
她撅了撅嘴,然后又说:“因为外公来上海时跟着家里人做生意,所以妈妈这种被打作资本家后代的人,这辈子过得当然不平静。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时代太平下来了,以为晚年有个安生日子了,爸爸又出了这种事没了踪影。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那些年里爸爸的姘头不止一个,妈妈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还能抗下这些事开始靠摆小摊撑起这些债的呢?心里有了这个问题之后,就也会想,自己对妈妈的这个摊的这个想法是不是也有问题呢?”
“妈妈穷了一辈子,都是抠抠搜搜地生活,虽然养成了不爱多说话的性格,但几个姐妹结婚时她没拿出什么的事到老了还在不停说。相比邻居们拆迁分了一大笔钱,我们的房子为了还赌债早就卖给了别人。我们的生活现在好多了,债也还清了,不用为了三瓜两枣这么拼身体了。所以我想的也很简单,她都这样了,顶多再撑个两三年总能把摊给收了吧?
“跟着她管摊后,各种各样的想法却又出来了。炖汤,串串,妈妈在有活干的时候眼睛也有光,整个人也特别有精神。那股精神气让人感觉,好像她虽然老了,但是个能出力的人,能上手干活时比什么活我都抢在她面前干时眉头开多了。深夜不比白天,这么晚了还在工作的那些人,代驾,清洁工,营业员,应酬完的生意人,看到他们喝下一口热汤后脸上没有那么疲惫了,就更是会有种莫名的成就感。看到夜店里散场出来的年轻人,看到他们的笑脸,自己都不由得变得会笑了。就算是没生意的时候,看着深夜热闹的巷子时,也会想……”
她停顿了下后才继续说:“也会想,要是爸爸能找到这个摊上来就好了。哪怕是那个穿着破烂脏得要死的流浪汉也好,哪怕是那个抱着陪酒女猥琐得要命的老头也好。死了见尸,活了见人,只要能见到他一面,他就和这个家有剪不断的姻缘。所以宁可就像这样等着,等着。”
嘴角带着笑容,眼角带着泪光,是深夜的成年人脸上,经常见到的表情。
接过阿忠给她倒的那杯酒后,她一饮而尽后说:“现在我有时间了,又还做得动,所以反倒是没有那么急着想要收摊了。说实在的,我也很担心,要是妈妈在我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真的离开了,我反倒是没法放下心来让这个小摊结业了吧?但到那个时候,到底怎么样我才算是完全准备好了呢?如果没有,我又该把这个摊撑到什么时候呢?唉,真像老板说的那样,做生意这种事一旦把摊给铺开了,想要收起来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做我们这种小生意就是这样,这辈子很容易就和生意绑在一起了。”
见她要再饮一杯酒,我赶紧给她递了一瓶冰汽水。她爽快地喝了口汽水后看看挂钟,也快要到夜店散场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