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入色

35、秋月明

　　霍镜觉得在上课期间只要是不呆在教室就是轻松的，特别是跨出教室门走向目的地的那一段路，那一段时间才是真正的自由。

　　小卖部门大敞开，里面却没见有人。听人说小卖部老板以前是沈中的风云人物，是人人叫哥的那种程度，后来传言为了个姑娘把人打残，不仅被退学，还差点儿进去吃牢饭。学生都说他和校长有关系，要不然怎么能顶个大花臂还能在沈中开小卖部。

　　“老板，来两瓶可乐。”霍镜豪爽，两瓶可乐的气势硬是喊出买下整个小卖部的气势。

　　贺颐从幕布后面走出来弯身从箱子里拿了两瓶可乐，摆在玻璃台面上开口：“要高考了还逃课。”

　　“多上一节课也上不了清华北大。”可能是同为谣言的受害者，两个人有种不用言语的惺惺相惜，霍镜在沈中呆了四年两个人算得上相熟，是见面会打招呼的交情。

　　小卖部里摆了两张桌子，黄青山就坐在一角，脱了羽绒服靠在椅子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霍镜坐下自己先拧开瓶盖猛灌了两大口顺顺气，其实他不爱喝碳酸饮料，二氧化碳腐蚀牙齿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在一块儿被腐蚀。

　　“我吧，也没什么故事，就你知道的差不多了，年初的时候我妈突然要跟我爸离婚...虽然她一直想离，但是那次十分坚决，现在想来应该是结识了某个我和我爸都不知道的第三者，我爸不愿意，她就没日没夜得闹，出租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还以死相逼。后来，六月份快高考的时候，突然有些人找上门，说我爸欠了很多钱，那段时间白天晚上都有人来闹，房东还催我们搬走。那天晚上...六月七号那天晚上，我爸跳楼了，应该是压力太大，又可能是觉得留不住我妈了。高考结束后，我妈说，要去京上办点事，我知道她早就想走了，等了20年，我拦不住她，也不想拦她。她走了以后我就在想，多大点儿事儿，他们把我放弃了，我不能自己把自己放弃了，然后就回来复读了。”言简意赅地把故事说完，霍镜觉得口都说渴了，拿起可乐瓶又灌了一大口进肚子。

　　小卖部暖气很足，年轻本来就体热，黄青山这时候已经满脑袋汗。

　　霍镜虽然语气平淡，表情也没有变化，但光听内容就让人共情。

　　“对不起哥...我...”

　　“你别来这套，我什么都说了，以后就别再拿这件事哭唧唧跟我得卖惨了。”黄青山还没表达完自己的歉意就被霍镜打断。

　　“镜哥，今天我就跟你说点儿心里话，你知道我家里其实条件还不错，高一那会儿，厕所那次，就是因为我嘴欠，得罪了人家，具体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了，反正我能记得是我的错，说白了就和华天临那小子一个样，人家叫人堵我也是理所应当。最开始只是因为你在校名声不好，想找个人抱大腿。”说到这霍镜平淡的面色有了波澜，嘴唇张开又合上最终没有打断对方“后来跟在你身边久了就觉得，你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学习又努力，长得又帅，性格...也还行，怎么就能被人传成那样呢，然后我就在心里想，我得对他好，以后不能让他再受一点委屈...”

　　“等等等等...你先等一下...”霍镜脑子有点儿乱，听人说了这么大半天，越听越不对劲，听着像是言情小说男主角对女主角的自我剖白，还附加点儿表白的意思“你是认真的吗？你是不是和鄢霜月待久了被她带过去了？”

　　黄青山脑子迟钝，现在情绪上头更是转不过弯：“我当然是认真的！”

　　“噗哧。”身后传来异声，回头发现贺颐站在收银台盯着操作台的屏幕笑。

　　霍镜不想理他，转头对着黄青山开口：“放弃吧，你没机会了。”

　　再过一会儿下课铃响小卖部就会挤满人，他们得抓紧时间把问题解决。

　　“啊？哎哟！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是直男，我就纯粹的兄弟情！”黄青山拍桌站起，声调提高。

　　“行，知道了。”下课铃响霍镜单方面结束谈话，看着涌进的人群，他起身向门口走去，临走前和江夜说好在食堂碰面，他想吃二楼的黄焖鸡，但很难排，希望今天江夜运气好一点儿，能顺利让他吃上。

　　去食堂的路上发现逆着人流走的刘炎，两人打了个照面简单地以点头代替问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阴沉的天气，霍镜感觉运气不是很好，不但黄焖鸡没吃成，还被郑冬受抽中一日背诵，那瞬间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心似已灰之木”是什么意思。以前他不懂这些文邹邹的诗词，只觉得难背又绕口，常见的喜怒哀乐却要用山间的风，天上的云来表达，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古代人的矫情。

　　“在担心什么？明天的背诵吗？”眼睛望着黑板看似专注，但瞳孔不聚焦显然在出神，江夜不留情得揭穿霍镜，让对方思绪回到课堂。

　　“昂，有点。”

　　音调很轻不带情绪，显然江夜猜错了：“晚上回去告诉我。”

　　手心又被塞进一只宽大的手掌，霍镜回头看了看手掌的主人此刻正目不斜视望向讲台，确认关系的这一个多星期江夜像是打开了禁锢本性的开关，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贴霍镜身上。

　　“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以前你上课很认真的。”霍镜虽然话的内容是在反省自己，但手上的力度一点没松，扣着对方手掌细微得摩擦。

　　江夜心头一紧，连着手上力度加重：“昨天的测试，我发挥得很稳定…我不会影响你的。”他心上被挂了一根线，线的那头窝在霍镜手中，只是轻轻一拽就被提了起来。

　　下课铃响起，周围发出一阵阵舒气声，一天二十四小时，有至少12个小时都坐在座位，不趁着课间十分钟起来松松劲骨头都得石化。所以当霍镜抽手起身时根本没想过这个平常的动作会让江夜绷紧神经。

　　“我去尿个尿，你也起来走走，别老坐着。”霍镜伸了伸腰，回头看了眼还在废寝忘食的后桌两人。

　　黄青山是受家里的压力，不得不提着精神，鄢霜月则受爱情鼓舞，立誓要与对象考上同一所大学，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向上的就是好的。

　　霍镜有个毛病，不喜欢用小便池，有时候憋得不行了也要等隔间空出来再上。他刚尿完打开门面前就闪出一道人影，然后自己就又被推回厕所隔间。

　　“你…再急也得等我出去吧?”

　　霍镜与江夜四目相对，虽然对方没有开口说话，但霍镜也能感觉到他的异常。隔间空间有限，霍镜还得岔着腿避免掉进茅坑，这导致他比江夜矮了大概一个脑袋，仰视的视角加上此时江夜带着点儿侵略性的眼神他居然有些心颤。

　　“怎么了？”霍镜带着试探的语气问。

　　其实江夜现在是清醒的，只是恐惧占据身体大部分，连带着也不太能控制行为。他伸手把霍镜揽进怀抱，收紧双臂把头埋进对方颈窝。只有不断地与霍镜产生肢体接触江夜才能获得心理上的慰籍，却又怕霍镜反感从而极力克制自己，江夜就是带着这样矛盾的想法让自己生了病。

　　“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黢黑冰冷的房间，江夜挨着霍镜侧颈的皮肤是凉的。

　　那晚之后霍镜上网查过关于心理疾病的相关知识，再结合霍超这些年的一举一动，他大概能了解这类病人发病的前兆，只是他不懂，他不觉得自己像晋淑似的无情，也没觉得自己做出了令人寒心的举动，他觉得自己该反思，身为一个男朋友，却没能关注到另一半的情绪，这最基本的他都没能做到，是他的错。

　　“那抱着，抱着就不冷了。”霍镜轻声开口，手掌在对方后背轻拍。

　　“上次阶测我考了全班第三。”

　　“嗯，棒。”霍镜觉得以后自己可以去当幼师，他现在不仅脾气好，哄孩子也是有一套。

　　“我下次努力，考第一，你可不可以就不和我分手了。”

　　霍镜拍背的动作一顿，拽着江夜的外套把人强行和自己分开：“你说什么？幻听了吗？我说过要和你分手吗？”

　　霍镜心下一沉，江夜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已经开始出现幻听的躯体症状了。

　　江夜沉默，厕所难闻的味道让他反胃，把头埋进霍镜怀里才不会觉得恶心：“没有。”

　　江夜总是如此，习惯性隐藏情绪，这点霍镜很头疼，他知道想让对方完完全全自如得表达情绪是个很艰难的过程，不过没关系，不说出来就不说出来吧，他可以猜。

　　霍镜总喜欢双手捧着江夜的脸，其实他现在的手也有些冷，但至少比江夜的皮肤温度高一些：“我们怎么会分手呢？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我很喜欢你的，你怎样我都喜欢，不用考第一，不用克制自己，你什么样我都喜欢，知道了吗宝宝？”

　　都怪鄢霜月，老是在他们面前亲密得称呼自己的女朋友，所以感染了霍镜思考了好几个晚上，是不是也不应该冰冷冷地那样直呼江夜的大名，那样一点也不像情侣。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江夜能从霍镜琥珀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模样的倒影。

　　“我...我容易多想，你会觉得我多事吗？”江夜总是反复试探霍镜的心意，即使是否定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但他从不会因为霍镜的拒绝退后，他心甘情愿等在原地，有时也会被思念牵着动动坏心思。

　　“江夜，或许你不明白，我们在一起，我一直觉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你很好，真的。”霍镜把手下移，放在江夜腰的两侧，刻意避开对视，这样面对面得表白，他有些不习惯“开始你说喜欢的我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因为我觉得...我是配不上你的...”

　　“不是！”江夜条件反射式反驳，双手攥紧套在对方身上的外套往后拽，强迫霍镜与他对视。

　　霍镜被江夜这副模样逗得咧嘴笑了两声然后又上手捧着他的脸在嘴唇上用力得亲了一下：“真乖宝宝，既然这样那以后就不许再这样想...要是实在忍不住想也一定要告诉我，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