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剧》泐琦

17、 回忆之暖

　　第二天一起床，林承异常眩晕，却依然决定去上班，如果决定辞职的话，至少要把手里的工作了结。待林承来到厨房，准备随便找点什么吃，却发现冰箱上粘着的便签——“至少喝完粥再去工作”。不用想也知道是江鸿铭，林承苦笑，心底有淡淡的温暖流过，一年的时光，也足够让曾经那么意气用事的男人成熟起来了么？若是换了一年前的江鸿铭，遇到那样冷淡的对待，怕只会负气而去吧。林承盛了碗粥，缓缓喝完，然后决定坐公共交通去上班，持续的眩晕感让她觉得开车不是明智的选择。
　　大约是时间尚早，还没到早高峰，公车并不拥挤，可以坐下来，欣赏沿路的景色。
　　或许是江鸿铭的那碗粥，让林承忍不住想起已经许久不想的过去。
　　初认识江鸿铭之时，他着实别扭得很，总一副冷漠的样子拒绝他人的接近。事实上，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要著名的多，曾经是大学女生眼中的“冷酷哥”——有着出色皮相的男生和美貌的女生一样容易成为注意的焦点。而运动场上勇救美女，却拒绝美女的邀约更为他的冷酷的明证，甚至因此有人曾怀疑他的性向。只是江鸿铭本人并没有名人的自知罢了。因此当在登山社看到江鸿铭时，林承多少感到奇怪的，虽然她本人并不多花心思留意校草们的动向，但与女生相处之下也被迫接受过不少有关江鸿铭的信息，其中，不加入任何社团是他得名的重要原因。其实，江鸿铭并不如传说中冷酷。每次见了林承，总行注目礼，目光中有种隐隐的期待，等林承跟他打招呼时，他总会笑着致意，似乎从心底得到了满足。那时候的林承，并不如现在能体察人心，只看了江鸿铭的笑容会隐隐的心酸。她不知道，由于不曾得到正常的童年，江鸿铭已经习惯于忍受默默等待别人注意的心情。
　　自那天江鸿铭在林承的腿上小睡了一觉之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经常来等林承下课，带林承出去吃饭，按照他的说法，林承会在运动会上晕倒，完全在于营养不良，为了避免此类情况再度发生，带林承去补充营养是他这个未来的医生的责任——毕竟，如果每个人都似林承般不注意身体，那么作为未来医生的他会非常苦恼。对于这个几乎说不过去的理由，林承并没有戳穿，总是笑吟吟的跟了去，因为她不愿意看到，她拒绝时江鸿铭眼中的失落。为了报答江鸿铭的关怀，林承经常在休息日起早，在自修教室占座，以便能让总是熬夜的他多睡小会儿。对于如此贴心的回报，江鸿铭自然欣喜异常，特别是当他走进自修教室，发现林承替他占座的工具竟然是她亲手做的早餐时，这种欣喜足以使他的冷漠融化无形。
　　江鸿铭从未对林承表白，林承也没有问过任何问题，这种似朋友似恋人的暧昧让彼此都舒适而没有压力。直到那天江鸿森在图书馆门口拦住了林承。当江鸿森质问林承和江鸿铭的关系时，林承并不准备回答，也没有意思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在她看来，太过于不确定的感情没有明朗化的必要，如此，以后即使分离，也不会太过于难过。直到鸿森咄咄逼人的说出“如果你没有男朋友，那么我保证，你会是我最后一个女朋友”。恰巧，这句话落入了刚还了书晚一步出来的江鸿铭耳里。当时，江鸿铭的反应足以用激烈来形容，二话没说就对准异母弟的下巴一个下勾拳。事后，当林承责怪他的冲动时，江鸿铭难得的表现出愤怒情绪：“这小子什么都抢，没道理再让着他了。”林承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作为外人并没有太多置喙的余地，只开玩笑似的说：“原来我是你们俩兄弟抢着玩儿的呀。”
　　虽然林承只是一句笑语，江鸿铭却回去着实反省了一番。自己接近林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她所言，只不过是对江鸿森的积怨和不忿？在这个问题上过于认真的江鸿铭纠结了许久，清楚自己对林承确实情感后，他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给予林承回答：买了玫瑰花和戒指向林承求婚。
　　林承自然反应不过来。前几日了无音信江鸿铭一出现居然就是求婚，并且看起来正式而庄重，完全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林承不知道怎么回答，平时的机智似乎被冻住，只能讷讷回答：
　　“我们都还小，结婚这种事情还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吧。况且父母……”
　　而当时的江鸿铭则以异常坚定的语气告诉她：
　　“我父母怎么样左右不了我，至于你的父母我自然会努力使他们满意。也不是现在就要结婚，只不过想确定你的心意。如果你和我心意一致，那么我们毕业后就结婚吧。”冷眼见过父母之间那种没有感情的婚姻，江鸿铭对感情没有确实感和安全感，因此，遇到相爱的人，就用婚姻束缚住彼此，这样的想法也是自然而然的。
　　但是林承却不是因为一次浪漫的求婚而失去理智的女孩子，镇定下来之后，她对这段感情，并不抱有必须开花结果的决心，因此只是笑着说：
　　“如果毕业以后我们彼此都有结婚的心意，那时候就结婚吧。”
　　既没有答应又没有拒绝，只是巧妙的将回答问题的时间拖延至自己能回答该问题的时刻。江鸿铭会心一笑，并没有觉得受挫，反更喜林承的冷静智慧，至少这说明，她对感情认真负责，不轻易拒绝什么，也不轻易许诺什么。
　　虽然没有得到许诺，江鸿铭从此以林承未来的结婚对象自居，出入相陪，虽不尽温柔，却足够体贴。而林承如冬日阳光般柔和的温暖，也日日熨帖着江鸿铭原本冷漠的心。
　　虽然两人感情甚笃，江鸿铭并不愿意多谈自己的家族和童年，只是林承略略也猜测得到，鸿铭鸿森两兄弟，都有普通家庭养育不出的矜持和胸襟。对待陌生人，江鸿铭客气中带着冷漠疏远，而江鸿森则是热情中带了客气疏远，这两兄弟，恰如硬币的两个面——花色不同，本质一样。而更为有趣的是，他们对彼此怀有敌意的原因也竟相似：都认为是对方以及对方的母亲夺走了自己重要的童年。对此，林承表示理解却多少觉得无聊：生在大富之家就必须有忍受不正常人生的觉悟。有时候命运很公平，使你得到一些，却必须用另外一些去交换。
　　因此，当江鸿森喝多了向江鸿铭挑衅，两兄弟眼看就要不合身份的扭打在一起时，林承愤怒了：
　　“你俩够了吧？这些无聊的愤怒只不过过度的撒娇而已！没有父亲关注的童年就那么难以忍受么？那么那些自幼没有父母的孩子不是早就可以去死了！何况你们一出生就拥有财富、天赋以及一身好皮相，别稍微忍受点委屈就好像天下人都对不起你们似的！你，别成天摆出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骗取女孩子的纯情，以为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软弱和寂寞了吗？还有你！别整天一副没表情的表情装酷，以为不被别人接近就不会受伤害了吗？都给我消停些，正常些吧！”
　　被点名批评的两兄弟顿时安静下来，从来没人这样的，戳中心中最不愿启齿的痛和软弱然后狠狠鄙视，心中顿时羞愧交加。虽然被戳着痛处很难受，但冷静下来想，自己的这些痛苦和真正的痛苦相比，的确有些微不足道。
　　“富家子弟就是娇贵！你，回去睡觉，以后少灌些黄汤，尽知道有的没有的闹。你，送我回去，以后不许再对人动粗，要知道他是你弟弟！”怒气未消的林承一面颐指气使吩咐着，一面拉了江鸿铭走。
　　此刻的江鸿铭低了头跟在后面，心中百味杂陈，此时他已知道林承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却拥有光明强大的心，他既有被人看穿软弱的痛意，又要被人点醒的惭愧，更有对有着晦暗心理的自己的厌恶，还有配不上林承的觉悟和恐惧。因此到了林承宿舍前，江鸿铭依然握着她的手，低着头，一语不发却不让她走。
　　“鸿铭，我知道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即使拥有财富地位，却一直没有办法好好享受童年，也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吧。不过，小时候的幸福快乐我们是无法左右的，但是长大的我们，应该有把握幸福的能力才是，被小时候无法左右的事束缚着心灵，却失去了得到幸福的机会，如果这样的话，那只能等到老来再去哭泣了。”林承虽然有时候也会悲春伤秋，却是标准的现实主义者，在她看来，未来的幸福远比过去的痛楚有意义的多。只是那时候的她，太过于自信，自信到以为，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直悬了心怕林承一怒之下离开的江鸿铭听见安慰的话语，总算安心，安心之后，是浓浓的暖意，包容着他的任性的林承，似乎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小太阳。他拥林承入怀中，果然闻到了冬日被晒后被子里发出的清新而松暖的太阳味。
　　在闹剧之后，两兄弟都知道悔愧了，心结也自然解开许多，虽然为林承两人还依然不依不饶的拌嘴并且互相嘲讽，实质性的关系却是近了很多。以至于江鸿森总貌似不知自己有多么明亮似的来找鸿铭和林承当电灯泡，而江鸿铭则讽刺归讽刺，却从未拒绝过异母弟的骚扰。因此，林承总是一边享受着两个出色男人的殷勤，同是一边忍受着两个相似男人的互相攻讦。但是，每次只要林承脸色一沉，兄弟两就会异常默契的停止争斗。
　　即便是充斥了些暴力以及不和谐的回忆，那依然是一段温暖柔软的记忆。林承走下公车时唇边带着微笑，心下不由生出感慨：有时候回忆会变成比原来更美好的东西，如果没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