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剧》泐琦

18、跟我回家

　　终于到了周五，林承飞速浏览者文案，捏了铅笔时不时划上几笔，终于觉得差不多，一看时间，已可以下班。合上卷宗，正打算收拾东西走人，却听见令人不悦的敲门声。
　　“林总监？我进来了。”此时敢拿事儿问林承的，自是和林承混熟了的周扬。
　　“我要赶飞机，给你三分钟时间说事儿。”林承对于无辜被占用私人时间非常不悦。
　　“那个……上次接的饮料广告，做了几个方案，客户都不满意。”仲春已过，正是各种饮料品牌鏖战开始的时候，周扬更习惯做奢侈品广告，快品并不在行，但鉴于公司里善于做饮料策划的都已手上有案子，因此周扬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任务。
　　“调研部的市场调查结果出来了没有？”指导下属完成任务，自然是设计总监的职责所在，林承虽然不悦，却依旧没打算不管。
　　“出来了。”周扬立刻双手奉上。
　　林承微叹口气，把材料放进大包里：
　　“我在飞机上会看，你注意查收邮件。”
　　“谢谢林总。”周扬长出一口气，虽然他知道求助于人，林承是必扣他这单子提成的，但总比到了DAED TIME还交不出满意的策划案好。
　　紧赶慢赶，林承终于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中杀出一条血路，冲进飞机场，换登机牌时又拨了一次脉脉的手机，依然关机。饶是林承淡定，这时候却也微微着急了，已经一周，脉脉毫无消息。
　　上了飞机却照例要工作的，林承打开资料看调研部的调查结果，忽然厌烦起这份工作起来。饮料市场历经碳酸饮料、矿泉水饮料、牛奶饮料、果汁饮料、功能饮料、凉茶饮料等多个时代，现在的市场已经细分到几乎无法再细分的地步，纯碳酸、矿泉水、果汁、牛奶饮料自不必说，俱是百事、可口可乐、农夫山泉、哇哈哈这些个巨头霸占着绝大多数的市场份额，而碳酸果汁饮料、蔬果牛奶饮料等这些因细分市场而产生的综合体也是各个品牌虎踞龙盘，饮料品牌的崛起，必然仰仗了饮料市场进一步细分，但如今……林承觉得江郎才尽，连啤儿茶爽这种啤酒味碳酸茶饮料都已横空出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见缝插针？也难怪周扬要头你疼，当下的饮料市场已经竞争过度，连弄个稍微新颖点的软包装都要折腾出个“MY MOUTH IS SMALL”这样怪里怪气的广告，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又能拿这款传统果汁饮料这么办？
　　思索之下，林承依然没有头绪，索性放了卷宗，闭目养神起来。还剩下多少日子呢？一年，还是两年？林承并不觉得难过，有时候，牵念越少，悲伤也就越淡。倘若当年腹中孩子能生下来的话，此刻又要怎么样的担心不舍呢？因此，林承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多少悲哀，只不过略略荒诞些罢了。
　　飞机终于落地了，H市正在下了零星小雨，林承打了车直奔脉脉的老家。地址是从脉脉的公司得的，为此少不得做东请脉脉的上司了。当车停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前时，雨势已大，林承自然是不记得带伞的，因此把地址默默记在心中，下了车，一幢幢的找。终于找到时，林承已经浑身湿透，好在夏意已起，并不觉得冷。古旧的公寓，却不破败，夜已渐沉，却依然行人依稀。林承敲响了脉脉家的门，心中有些忐忑，万一脉脉不在，又要到哪里去寻她呢？
　　好在不多时，门就开了，脉脉一脸憔悴的站在幽暗的屋子内，穿了套皱巴巴的居家服，头发散散的扎在耳后，脸庞瘦了一圈，白里透了不健康的青，一见了林承眼圈也红了起来。林承见脉脉这样子，大致知道了大概，忙进了屋，也不收拾收拾湿淋淋的衣服，只抱住脉脉，轻抚她的背。
　　脉脉因了林承的帮忙，幸得见母亲最后一面。因除了姨妈外，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因此葬礼分外简单，两日前已料理完毕，脉脉也不回去，只在曾经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地方伤心。
　　“林承姐，从此以后，再没人会那样疼我爱我了。”脉脉哽咽着，抱紧林承。
　　“傻孩子，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会遇到很多爱你的人啊。”林承柔声安慰。
　　“可是……她是我的妈妈，子欲养而亲不在。”脉脉哭得更厉害了。
　　林承心中有酸涩，也有羡慕，自己从小没见过父母，不知道得到的温暖，也自然无从体会失去的凄凉。脉脉虽然哭着，但这种悲痛何尝又不是一种幸福？
　　“脉脉，我在孤儿院长大的，所以没办法体会你的感受，抱歉。只是，生死轮回，谁也无法躲过，你节哀，伯母也会安心。”林承知道自己并不善于安慰人。脉脉听了这话倒渐渐止了哭泣，用手背抹了眼泪，强挤出难看的微笑：
　　“对不起，林承姐……对了，你怎么来了？”林承言语里并没有自怨，只是脉脉觉得自己比起林承来，多少还享受了那么多年母亲的疼爱，因此似乎没立场在林承面前哭泣。
　　脉脉虽悲痛，却依然细心的照顾到自己的感受，林承微微感动，笑道：
　　“还不是你，一直不开机。每日里打你几遍电话总联系不到，担心不过，只好巴巴得跑来了。”
　　“对不起，我来得匆忙，没带手机充电器，到这边又……唉，反正就是没电了。”脉脉知道林承虽然说得轻巧，但到坐了飞机赶过来的程度，一定是非常担心了，心下不由得又是后悔又是贴心。
　　“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赶紧借我套衣服来换，湿嗒嗒难受得紧。”林承蹙着眉扯了扯衬衫。
　　“外面下雨了……对不起，我没发现，我这就去拿。”脉脉突然间有些慌乱，怪自己粗心，竟没发现林承的衣服几乎湿透。
　　拿了平时自己在家常穿的家居服，又拿了新的洗漱用具，把林承让进了洗手间，脉脉坐在沙发上开始发呆。独自沉浸在悲伤和自怜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生性好强的杨脉脉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陌生，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她措不及防，生命中仿佛某种东西永远的失去了。幸好林承来了，那么暖，那么近，让她觉得，世界上依然有美好。脉脉起身，为林承泡了姜茶，虽然天已热了，但淋雨总归于身体不好。
　　及至夜深，林承和脉脉依然一床睡了。林承舟车劳顿，很有些倦意了，脉脉却连日不是哭就是睡，一时半刻却睡不去了。
　　“林承姐，陪我说会儿话吧。”
　　“你想聊什么？”林承虽然疲惫，却依旧体谅脉脉的心情。
　　“我的童年只有和妈妈一起相依为命的记忆，所谓的爸爸，长什么样子我是记不得了的，小朋友们的嘲笑我也不理会，总觉得，有妈妈在身边，怎么样都可以。林承姐呢？你的童年时怎么样的？”脉脉蜷缩在林承身边，昏暗灯光下的眸子特别亮。
　　“我的童年……大概是经常躲避的童年吧。孤儿院里时不时会有人来领养孩子，我为了不被领养走，总是躲来躲去。有时候躲不过去了，就故意装傻或者装狠。”林承谈起这样的童年，唇边却是带了笑意的。脉脉不解：
　　“一般孩子都是希望被好人家领养的吧？”
　　“是，为了被领养，孩子们也明争暗斗。但我却不喜欢被领养，即使到了好人家，养父母疼爱，总归要看着他们眼色做人。再怎么努力，似乎都是为了报恩。我不大喜欢欠人家的，也不愿意为着别人活。自然更愿意待在孤儿院里。而且我运气不错，孤儿院里没有遇到特别不好的事，院长嬷嬷对我不错。长大了，读公立学校，学费也便宜，打打零工就可以了，吃的住的都是院里的，到了高中，就开始有奖学金。大学打工的机会更多，自然挣得出学费和生活费。因此也不会很艰难。”林承说得轻巧，脉脉却知道，轻描淡写下必然是常年的坚韧负重，若不是心意坚强，谁能一路走到如今。脉脉环住林承的腰，头往林承怀里钻：
　　“以后，林承姐陪着脉脉，脉脉也陪着林承姐。”
　　林承听后微笑，她知道，脉脉这是为她难过了。但其实，她自己却没有多少难过，往事虽艰辛，但却是鲜艳的活色，不若后路，一眼望去，就是无趣的结尾。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死亡面前，赖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了吧。林承自嘲着，心中涌动着淡淡的不甘，嘴上却说得平静：
　　“快睡吧，我可是连明天回程的机票都买好了的。好好睡，睡醒了跟我回家吧。”
　　脉脉心中莫名一颤，“家”，原本以为，妈妈走了自己就再没有家了……泪涌出眼眶，脉脉在林承衣服上蹭了蹭，带着重重的鼻音答道：
　　“好，跟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