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剧》泐琦

16、无语话曾经

　　只是有时候就是这样想清静而不可得。林承回到家时已然暮色四阖，只留了些余晖洒入窗台。林承脱了鞋开灯，赫然发现沙发上还有人，着实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江鸿铭枯坐在沙发上，手扶着额不知道苦思些什么。林承早没了白日里的气，也没生气的力气，只懒懒道：
　　“天晚了，回去吧。”
　　江鸿铭似是才意识到林承回来了，抬起头，竟是满脸的憔悴。
　　“林承，我们就不可以坐下来聊聊么？”
　　林承心中微叹，嘴边却是苦笑，闲闲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了，才说：
　　“你身边人都换了半打了，这会子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江鸿铭听这话似有些松动，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半晌，只得讷讷说：
　　“我知道是我荒唐，只是当时你不该一时置气就要离婚。我不过……”
　　“我知道你不过什么，你也别费劲说了，我替你说了吧，你不过想治治我，让我知道你没了我也能活，然后就能灰不溜秋的回到你身边吧？”林承提起当年，便忍不住又动了气。
　　“我们之间本没有什么，是你当初太绝情，说走就走的。”江鸿铭原本就是被宠惯了的孩子，虽然和父亲不睦，阖家上下，除了父亲，倒也真没人敢给他脸色的。林承之前，又没有处过别的女孩儿，而自从归国开始接手家业之后，似乎所有的女性都对他青眼相加，没有不迎奉讨好的，他便越发觉得女孩儿好处置，只要自己下个脸色，就没有成不了的事儿。可是林承一直没有回去，渐渐他也知道了，也慌过，只是到底拉不下脸来说。
　　“本没什么么？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林承冷笑，平素和气的眉目间竟有凄厉之色。
　　“许小雅并没有死，隔了什么人命了？”江鸿铭觉得蹊跷，当初他弃医从商，学成回国后就与林承暗地里结婚了。江父意外的没说什么，只要求他暂不公开，等接手了家族事业，做了一番成绩出来再补办了典礼。林承自是体恤，没有不答应的。江鸿铭却觉得亏欠，只能暗自下苦心，把手中接过来亏损严重的房地产业努力折腾起来。只是江家虽积富多年，内部矛盾却也不让人省心，且江父有意要锻炼鸿铭，好让他将来全部接管了家族事业，因此并不给予多少扶持。江鸿铭为使公司早日扭亏为盈，在财力不逮的情况下投标了大项目，为获得足够资金来源四方奔走，恰遇见了财阀之女许小雅，明里暗里的追逐他。江鸿铭也并非到了水尽山穷的境地，只不过觉得有捷径可走，是再好不过，就有意不透露自己已婚的事实，陪许小雅似真若假的玩，果然很顺利筹到了款。此事当时被媒体炒得沸反盈天的，都说江鸿铭和许小雅是天生一对，马上就要订婚的。林承于是知道了，揪了江鸿铭问缘故，江鸿铭也就一并告知了。林承知道江鸿铭不会背叛自己，却恨他心里没有是非观的，竟利用女孩子的纯情，要求他立刻和许小雅说清楚，然后道歉。江鸿铭既然已筹到款项，自是没有不依的，没有多想就和许小雅摊牌，哪里知道许小雅是个心实的女孩子，被告知真相后顿觉受辱，自己一番真心竟被利用，羞愤之下，竟然割脉，幸而发现得早，被救了，后送往国外静养。江鸿铭也意识到自己急功近利，做了不该做的事，因此在医院好生陪了许小雅一个月。许小雅本也是一时激怒，等心气慢慢平了，又禁不住江鸿铭赔礼道歉的，也便算了，等伤好了另寻如意郎君去了。等江鸿铭了了事情迫不及待的回国安抚林承，等待他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在江鸿铭的立场看来，自己纵然有错，也是错在年轻，太过急功近利，并没有做一丝半毫对不起林承的事情。况且事后自己已经尽力弥补了，林承要打要骂也就算了，而她却是舍弃多年的情分要离。细想之下，自己之所以那么急切，还不是为了能和她早日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么？自己一片苦心却换来这么个结果，本素高傲的江鸿铭一时愤懑之下也就签字了，等清醒过来已来不及。他却始终不相信林承是个薄情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对自己忘情。因此就和身边的女子真真假假的混，希望哪天林承会发怒着叫嚣，然后回到他身边。只是日子渐渐过去，他也知道那不过自己不成熟的一厢情愿，却不知道怎么样换得林承回来，只一味苦恼，幸被杨脉脉一番话点醒，这才放下犹豫来找林承，却百般不被林承待见，现今得了一句“隔了条人命”，不由奇怪，林承自是知道许小雅已无碍的。
　　再说林承，自悔失言，便不肯再说，只又添了杯水喝着。
　　“难道不是许小雅，我们之间隔了哪条人命？”江鸿铭当然不肯放过。
　　“你别问了，没什么。”此刻林承再说，倒显得欲盖弥彰。江鸿铭低头沉思，林承性子本就稳重，有时候甚至是刻意压抑的稳重，断不会说出无端的话来，自己离开的那一个月，必定有事发生。
　　“林承，你希望我自己去查么？”江鸿铭站起，眯着眼看林承。林承知道，这时候的江鸿铭，已隐隐动怒了。只是，瞒了那么久，临到头，竟是要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不说出来都不会改变什么。你别问了，就当我什么都不曾说。”林承到底是实诚人，也知道在江鸿铭面前，插科打诨的扯三扯四是糊弄不过去的。江鸿铭看见林承躲闪的眼神，心头顿时一凉，他知道，必然是有更大的缘故造成了林承的离去。
　　“林承，你看着我。”江鸿铭扶住林承的肩，逼她与自己对视：“今天坐在沙发上，我想了一整天我们的过去。我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那么决绝，倘若只是一时之气，以你的性子，也不是放不下那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的人。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你告诉我，难道以往的那些岁月都是作假的吗？”
　　江鸿铭的悲伤成功的感染了林承，的确，曾经那么熟悉无比信任的彼此，怎么就说陌路就陌路了呢？林承眼眶发热，却不肯落下泪来，只静静的望着江鸿铭，暗自克制，极力忍耐因为情绪激动而逐渐有了麻木感的手足。
　　“好，我告诉你，你先坐下。”林承挣开江鸿铭的手，不动声色退了几步：“就在我得知你和许小雅的事之后，我发现我怀孕了。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出国了，在你出国期间，因为很多事……孩子掉了。大体如此，你满意了？”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乍听到如此残酷的事实，江鸿铭依然觉得心中绞痛，五脏六腑聚似要缩做一团，胃部却在翻搅，强烈的呕吐感使他冲进卫生间，一阵掏心挖肺的干呕。
　　林承只是呆呆站着，心也似跟着手足似的麻木了，僵持到最后，依然说了。如果江鸿铭晚来些日子，这就是她带入坟墓的秘密，再没有人会知道。林承不愿意说，不单只是提起来自己难过，这终究也是以往的事了，而她是没有未来的人，徒然说了出来，只增了江鸿铭的痛楚而已。
　　江鸿铭渐渐稳住情绪，却靠在门边，似被抽尽了所有力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望向林承，眼内有零星血丝。
　　“我没有江总裁的好辩才，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你说你要知道，我就告诉了你，也省了你费心打听。如果你已满意，我就回房休息了，你自便。”林承的声音，冰冷得没有温度，说完之后，就三步两步回房间落锁，一头栽倒在床上，然后费力从包里找出几种药来，一股脑干咽了下去，将睡未睡之际，她感觉到自己的泪自眼角滚落，冰凉冰凉。
　　江鸿铭此时是哭不出来的，林承反常的态度，使他稍微清醒。林承不会欺瞒，所说必是真的，用那样的语气谈论已经失去的孩子，似乎漠不关己似地，绝对不自然。在江鸿铭记忆里，林承最是温柔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孩子，如果真的不在乎孩子，又为什么要跟自己离婚？此时的冰冷态度，只是她想阻止江鸿铭继续追问的伪装。孩子没有了，只是一个结果，而任何结果，都有原因。江鸿铭开了冷水，胡乱喝了几口，又洗了脸，拿起手机拨了私家侦探的电话。他已不是一年前的江鸿铭，不会因为无法克制情绪而再错过什么。
　　江鸿铭打完电话之后，继续窝在沙发上，强按着心痛，默默揣度当日林承的心境：在丈夫与其他女人传绯闻之时得知自己有孕，如果是别的女人，或许这将成为挽留丈夫的有力武器，可她是林承，永远为别人想比为自己想得多的林承，她会为许小雅哀伤，她知道许小雅不过是被利用了感情的可怜女孩儿。她也会有罪恶感，仿佛她的存在而伤害了许小雅似的。她会混乱，为了这份莫名的来自江鸿铭的罪恶感，她选择隐瞒怀孕一事，目的在于给许小雅一个机会。如果自己选择了许小雅，那么她就离开，把孩子养大。这应该是林承当时的真实想法。只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去选择，一开始，许小雅就只是工具。这并没有给林承胜利感，反倒让她更觉得许小雅的无辜，似乎是自己和她联手，将许小雅的感情蹂躏。在许小雅采取自杀这种激烈的手段之后，林承的罪恶感更深，因为是她要求自己马上和许小雅摊牌的。在潜意识中，林承觉得，是自己间接造成了许小雅的自戕。因此在出国陪伴徐小雅之前，林承并未露一点不悦之色，反倒要他好好处理，不要为难，不要顾虑她。想到这里，江鸿铭呕吐感更甚，只捂着嘴蜷缩着身体忍受。自己曾发誓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却立身处世之时从未为她细细思虑，让她承受莫名的焦虑、压力和罪恶感。即使当初是为了能早日和林承光明正大的一起，难道这不是自己自私的愿望吗？善良如林承，必不肯为了自己一时之快意去伤害他人的。一切，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自回国后，见林承要离了自己，只顾着置气发怒，也不曾细细问清楚缘由就赌气签字离婚，之后又和那么些女人胡闹，怎怪得林承不回来？在林承时常坐的沙发里，江鸿铭第一次把林承看得清楚，也把自己看得清楚，不由得又悔又愧，且生出一股子自我厌弃之感。忍过一阵难受之后，江鸿铭站起来，抽了支烟镇定情绪，无论多难过，也不能放着林承不管了，他知道，以林承的性子，遇着苦处只会折磨自己。他进了厨房，找了些食材，仔细熬了锅粥，自己盛了碗吃，然后仍旧保温了，收拾干净后方走。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更了，补偿一下，四章大放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