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囚》风淡眠

4、孟春之缘（四）

　　凌隐侧目看了段程一眼，唇角一扬，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凑到他耳旁说了句：“人家小娘子夸你呢，给点儿反应啊。”

　　段程抬起一只手挡开他的脸，眉头逐渐紧皱，“无趣。”

　　他这回应凌隐也司空见惯了，索性不再管他，长腿一迈走到李绾莺身侧，双手交叉于后脖颈，脑袋稍仰，看着半空的竹叶。

　　“他这人啊就这样，老古板，话也少。”

　　说完他还不忘回头看段程一眼，眸中充满着挑逗的意味，还轻轻扬了扬下巴。

　　段程无语，扯出个僵硬的微笑死死盯着凌隐。

　　凌隐被他盯得发毛，又想起自己未经允许就翻看李绾莺的东西，索性快步绕过李绾莺走到碧妤面前，二话不说地将盒子夺了过去。

　　“方才是我失礼在先，我来拿吧。”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让碧妤一愣，回过神后凌隐早已抱着盒子快步地走到了前面。

　　他本就不是个心细的人，这会儿抱着盒子也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盒子里的东西都跟着他大幅度的动作不断颠簸。

　　碧妤不放心立即追了上去。

　　“这位郎君，还是我来拿吧。”

　　“我拿。”

　　“那你倒是当心些，这里面可全是我家娘子的宝贝，你可别弄坏了。”碧妤跟在他身后叮嘱着。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宝贝，那我走慢些成不成？”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李绾莺一眼，“要不我给你找个马车运回去，保证完好无暇，你看如何？”

　　李绾莺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觉得无语，抱着双臂，学着他的语气和神情回了句：“成啊，真是妙哉。”

　　话落李绾莺敛起笑容，双手松开垂于身侧，嫌弃地说道：“幼稚。”

　　段程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李绾莺听到那短促的笑声立即扭头看去，见段程嘴角还挂着笑，眉眼舒展，和先前见到的样子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更好看了。

　　李绾莺也跟着莞尔一笑，问他：“你笑什么？”

　　段程怔了怔，抬起拳头在唇边掩了一下，敛起笑容，“没什么，就是觉得娘子学的还挺像。”

　　李绾莺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绣着黄莺的鞋尖。

　　凌隐虽嘴上说走慢些，但依旧健步如飞，甩开他们好远。

　　碧妤不依不饶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不停叮嘱，随着距离的拉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慢点慢点。”

　　“成成成。”

　　这俩人倒是走得轻松，把她还段程抛在后面。

　　竹林中没了凌隐和碧妤的声音倒是清净许多，同时也给她和段程间的气氛增添了份别扭。

　　对，就是别扭。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没一个人开口说话。传入耳畔的只是那不同频的脚步声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响声。

　　李绾莺本是个话多，爱热闹的人。现在竟和他一样一时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她只好紧紧扣着自己叠放在腹前的双手，嫣红的唇瓣微抿。她时不时悄悄偏头看他一眼，他依旧板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他说：“你腿那么长，为何走的比我还慢？”

　　段程看着她，张口哑然。

　　李绾莺无奈地扶了扶额，轻叹一口气，“你能不能走快些，我们…说说话？”

　　段程轻轻点着头，虽是什么也没说，却一步上前，站在了她的身侧，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脸上，等着她的后话。

　　李绾莺仰头对上他的目光，不禁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着收回视线。

　　方才自己还说有话要跟人家说，现在倒是憋不出半句。

　　李绾莺扣着手指开口，“呃……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的。”

　　她自觉尴尬，呵呵笑了两声。笑完立马后悔了，涨红着脸。

　　好像更尴尬了。

　　李绾莺正抿唇低头看着地面，耳边却又传来了那道清澈的声音。

　　“嗯，是不错。”

　　他盯着地面，须臾后再次开口：“娘子常来此处制作烟火吗？”

　　李绾莺抬头看他，“也不算常来。”

　　段程点了点头也没再深问，只是补了一句：“此处偏僻，娘子多注意安全。”

　　没想到他这么沉默性子的人还挺会关心人的。

　　李绾莺轻轻扬了扬眉，又朝他弯了弯嘴角，“好，多谢郎君关心。”

　　“这时间过得倒挺快，你饿吗，要不要回去后一起去吃点？”李绾莺问道。

　　“不了，回去还有事要处理。”

　　李绾莺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并肩走着，金黄的光透过枝叶洒落在他们身上，微风拂过，衣摆翩翩，发丝轻扬。

　　一路上没再像先前那般安静，时不时两人会搭几句话。

　　“我还不知你名讳中的单字是哪个字呢。”李绾莺问道。

　　“山水一程的程。”

　　李绾莺笑着点了点头，“山水一程，鹏程万里。确实是个好名字。”

　　山水一程，鹏程万里。历经万水千山，在磨练中成长，日后定会前程远大，余生似锦。

　　他的父母应是很希望他今后能成大事，前程锦绣吧。

　　段程也跟着她弯了弯嘴角，视线却落在前面的土坡上。

　　“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

　　段程一怔，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薄唇抿了抿不知该不该开口。

　　乌黑的发梢随风飘浮，额前的几缕发丝松散地坠落在那清澈的眼前，却遮不住眼中泛着的光泽。

　　李绾莺笑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叫李…”刚说出姓氏，她又犹豫了，脑子灵光一转，编了个名字，“李婉婉。委婉的婉。”

　　段程点了点头。

　　“你觉不觉得我们还挺有缘的？”

　　段程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侧脸，不知作何回应。

　　李绾莺见他不答话，自顾自地说：“我觉得挺有缘的。”

　　她看了段程一眼，只见他不明所以地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还真是又古板，话又少。

　　不过说来也怪，这次竟然是他开口挑开的话题。

　　李绾莺低头浅笑，觉得氛围终于不再僵硬，心中也因此欢喜了些许。

　　随着长安繁华景象接连入目，两人已回到那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凌隐和碧妤也在前面的一个铺子前等着。

　　碧妤看到李绾莺后在人群中蹦跶着朝她招手，“二娘子，我在这呢！”

　　李绾莺也朝她招了招手，拎着裙摆小跑到她身边。

　　“你倒是走得快，都不管我了。”李绾莺抱着双臂装作抱怨的样子。

　　“我这不是怕他把二娘子的东西弄坏了嘛，我错了。”碧妤低头嘟囔道。

　　李绾莺看她这认错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啦，逗你呢。”

　　一旁的凌隐却看着她们笑了一声。

　　“你笑甚？”李绾莺看着他问道。

　　“笑都不能笑？”凌隐抱着双臂，歪着头看李绾莺。

　　李绾莺扭过头不再看他，“自然是能，随你。”

　　她转身看向段程，莞尔一笑，“今日就这样吧，段郎君回去忙吧。日后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吃个饭吧。”

　　段程点了点头。

　　临走前李绾莺又对凌隐说了句：“今日谢谢你帮我拿东西了。”

　　凌隐摸了摸后脖颈，终于正经了些，笑着答道：“举手之劳。”

　　李绾莺朝他们行了个颔首礼便往街道深处走去。

　　两人走远后凌隐忽地抬手环住段程的后脖颈，另一只手随意地撑在腰侧，侧目盯着段程的眼睛，唇角微扬。

　　“你今日忙吗，我怎不知道？”

　　段程拍下他的手，睨了他一眼，边往前走边回话，语气平淡：“不用你知道。”

　　凌隐“哦”了一声，迈开长腿快步走到他身侧，一只手扶着后脖颈扭了扭脖子，半耷拉着眼皮哼笑一声。

　　随后他又掀起眼皮看了段程一眼，“我们少将军竟会扯谎了。”

　　段程脚下一顿，立在街边看向他。

　　“我只是觉得，我们才见过两次，有些不适应。”

　　“又不是以后再也不会相见，况且就吃顿饭谈什么适不适应？你啊，真是个老古板。”

　　凌隐耸了耸肩，摊着手说：“算了，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段程没理他，反而是仰头望了望天。

　　此时已接近黄昏，天际一片橘黄，耳畔传来的尽是街边摊位的叫卖声。景象如此美好，街头人来人往，却鲜少有人为此驻足。

　　凌隐也顺着段程的目光看去，光影洒落一身。他眸子清亮，嘴角上扬着将胳膊搭在段程肩上，“阿程啊，此时此景，我觉得我们适合找个酒楼小酌两杯，谈谈壮志，放松……”

　　没等他说完段程就倏地抬手敲了下他的额头，不轻也不重。

　　凌隐收回搭在段程肩上的手，与他拉开几步距离，抬手捂着额头叫唤道：“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怎么总动手。”

　　段程轻扬了下唇角，将手中的剑丢到凌隐怀中，“我倒是觉得，此时此景适合练剑。”

　　因为身份和成长环境的原因，段程极其喜好与各样格式的兵器打交道，已经不能用喜好来说了，或许都已经成为了习惯，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用凌隐的话来说，那些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兵器都快成段程的夫人了。

　　段程总是习惯拉着凌隐陪他一起，而凌隐却总是喜欢偷懒，能歇息绝不加练。

　　凌隐听完这话立即摆了摆手，走到他身侧，乐呵着道：“这倒是不必，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咱们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让凌隐老实，段程有的是办法，因为他最为了解凌隐。

　　段程嘴角微微扬起，双手背在身后，健步如飞地往前走。

　　凌隐抱着双臂，臂弯中夹着两把剑。他无奈地撇了撇嘴，跟在段程身后。

　　两个身高体壮的男子背朝夕阳走在热闹的街市中。一个落拓不羁，一个内敛稳重，这两人走在一起，还真是一道鲜明的对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