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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红装送行、一路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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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走到院中,又到秋天了,她第一次见江淮,也是秋天。原本枝繁叶茂的树已经开始凋零,落叶已经被扫清了,红绸在风中微微摆动,头顶一弦银白弯月却不见繁星点点。白日里听那些宫女说,明日便是他大婚了,成亲了好啊,成亲了好。
秋风吹起她鬓间的碎发,月初轻轻抬起胳膊,雪白的胳膊从红袖中露出,顺着风摇晃。转身,抬腿,没有周身的流苏,只有一滴又一滴的眼泪。
长姐!你看到了吗?我来送你一程了!你看看我这风携月跳的有没有长进!合不合心!
月初强撑着跳着一遍又一遍,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爹,娘,义父,长姐,二哥,六哥,小鱼儿,骆山,阿初好想你们啊!阿初身上披着的,都是你们的血啊!而角落中,江淮看着月初跳着舞心如刀绞,当初,月初也是跳着这支舞,他们二人禀明心意,私定终身。
“此情此意,天地为鉴,风月为证。”
这是当初他说的话,许的诺,爱的人。
不知跳了多久,月亮已经见西,月初终究是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江淮赶忙跑过去跪在地上将她扶起与她紧紧相拥。
他也穿着喜袍啊,那红色和我身上的一样。
月初紧紧抱着江淮,这不是江策云,是江淮,是与她拜过天地的江淮!
她在他的背上缓缓写下几个字,后背的触感惹得江淮一阵一阵颤栗,他红了眼,像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一般,他的月初回来了!
月初一边写着,一边将手伸向江淮的小腿处,她知道,江淮的小腿处一直藏了一把灵巧的匕首。
四哥,我也算穿着喜袍嫁你一次了。
月初写完,二人四目相对,通红的双眼似要将对方看穿。月初狠了狠心抬手便向江淮的心口刺去,江淮身体本能的反应抓住月初的手,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匕首已经接触到了他的皮肤。看着月初决绝的眼神,他浑身的血液都如同炽热的岩浆一般似要将他毁灭殆尽。月初的右手撤了些力,失败了,也是,自己的功夫都是他教的,怎么杀的了。
这时江淮攥紧月初的手稍稍挪了一分,匕首猛地插入自己的身体。疼的他皱紧了眉头,月初瞪大了双眼,为什么?
“这样呢?有没有解气一点?”眼泪和血都浸在衣服里,都看不出来,唯独染红了洁白的双手才能见到斑斑血迹,知晓丝丝温热。
月初猛地推开江淮!如同疯了般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啊!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她的声音很丑,旁人听来都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有几个音,可江淮却听的清清楚楚。
大婚推迟了,在新婚的前一晚太子受伤了。同样,在那一晚柳指挥使不在闺中待嫁反倒趁夜色出门,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
秋天的午间已经没有蝉鸣了,秋高气爽也是一场好觉。
“皇上,臣已经去看过了,太子伤的不轻,但是好在刀锋偏了一寸,没有伤到心脏。不过太子本身就有旧疾,最起码得养上几个月。”太医向江义帏陈述着江淮的病情。江义帏正半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人醒了吗?”
“还没有。”
“你先下去吧。”江义帏睁开眼,看了眼桌子上的铜镜,镜中的他身穿金黄色寝衣,金龙出云的图样栩栩如生,手中转着佛珠,看得久了,似乎镜子中的不是他,而是江淮。
“皇上,还没到时辰呢,要不要再歇会?”臻妃在旁劝道。
江义帏看了看这位封了不久的臻妃,一颦一笑皆是万种风情。
“那再歇歇吧。”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江淮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胸口还在隐隐作痛,院中的红绸已经撤了,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仿佛这场赐婚什么都没发生过。
“殿下,您醒了?!”
“她怎么样了?”偌大的东宫能让太子殿下挂心的只有那一个人。
“回殿下,姑娘很好。”
江淮挣扎着下床要去看看月初,腿刚拿下来钟御疆便推门而入。
“她又不跑,你着急干嘛去?”
江淮摆了摆手,侍从很识相的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你怎么来了?”
“你受伤了这事谁不知道,我来看看你死没死,因为她把命搭进去太不值了,还好你命大。”
“我把刀尖挪了一寸,找着地儿扎的。”
钟御疆一下从凳子上起来一脸震惊:“你说什么?这一刀你自己捅的!?你疯了!”
江淮笑了笑,“不然你以为谁能捅我一刀?我也觉得我疯了,不过我要是不疯你的心上人就得成太子妃了。”
钟御疆从未想过江淮竟如此豁得出来,听太医说那刀尖只差一点便要了他的命。
“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抗婚?”
“不止是抗婚,有这一刀,她能解气不少。”
病了病了,都病了!
“你对她就如此上心,不惜拿命搏?”钟御疆质问道。
江淮看着钟御疆,坚定地回道:“我认定她了!”
良久,江淮开口问道:“你和柳然怎么样了?”
钟御疆似乎被人戳中了什么:“什么,什么怎么样,我们能怎么样,皇上给你赐婚,又不是我。”
“那你知道赐婚的时候着什么急?柳然那天晚上不在府里,去你那了吧?这婚都不如赐给你!”这俩人的猫腻怎么瞒得过江淮。
“这……”钟御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认了,毕竟是事实,“是,她是在我那,不过我们什么都没干!殿下,你能不能帮帮她?婚前私自出府一夜未归,皇上要是问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都称我为殿下了,我要是不帮,你不得起兵反我啊。”江淮打趣道,可眼神却一直盯着钟御疆。
可这事在钟御疆这可就上纲上线了,他一本正经的跪下解释:“殿下明鉴,我钟家对南垣一心一意,绝无造反之心!”
唉!江淮长叹了一口气,“钟御疆,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排兵布阵啊。”
“啊?”
“行了,我去看看阿初,柳然的事我会替她开脱的。”
秋风渐凉,门窗都关的严实,江淮推开门,看见床上躺着的月初有些莫名的心疼。
“他们说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吃东西,怎么?是不合口味吗?”
月初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江淮,他瘦了,脸色也白了许多,眼眶都有些凹进去了,唇色惨白,早没了庙中那副神仙的模子。
“你没死啊。”
“没死,你失望了?”江淮握紧她的手,温热的触感瞬间传遍的月初的全身,不是梦,他真的活着。
失望吗?大概是吧。月初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不自觉的笑了笑,听说最近天气都不好,阴沉沉的,估摸着憋着场大雪,这么快,冬天就来了。她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灿如黄金的深秋,就又要迎一场白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仿佛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江淮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扶她坐起,月初拿着笔写道。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你也应该清楚,你我之间再无可能了,你到底要锁我到什么时候呢?”
江淮看着字,抱紧了月初,紧到月初觉得他心口的伤疤正如同烙铁一般烫在自己的后背,而这样的怀抱在月初心里,远不如当初的一个眼神情真意切。
“不是的,我们一直有可能的!阿初,你再等等,我会说服皇上,让我们成亲!我们拜过天地的,我们永不分离!我不想锁你,我知道你难受,可我太害怕了!你若是答应我不跑不自尽,我便不再锁着你了!”
原来,他也会怕啊。可我也怕啊,我怕我会杀了你,我又怕我杀不了你!
她强忍着眼泪写道:“我不跑,不自尽。可我依旧恨你。”
江淮似乎看不到后面的几个字,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道:“不跑就好,不自尽就好。”
只要你活着,好好的待在我身边,恨又如何,至少你还爱我!
之后的每天,江淮果真说到做到,月初甚至可以在整个东宫自由走动,可也只能在东宫。由于很久没有走动过了,她的脚力已经大不如前,走一回就要歇一歇,就连那天那场舞也是拼着跳的。
江淮几乎每天都来陪她,会和她一起吃饭,会给她做栗子糕,会带她看戏,会给她批厚厚的披风和她坐在院子里看雪,然后自己跑出去淋雪,直到雪满头转身跑到月初身边说道:“你看,我也是个白发的老翁了。”他会给月初摘红梅,然后揪下一朵塞在月初的鬓间,配上那头白发,犹如皑皑白雪上的一轮红日,温暖了他整个冬季。
他和柳然的婚期一拖再拖,总是各种理由,实在搪塞不过去,他就在自己的心口处补上一刀,既然皇上不肯改变心意,那就一直拖下去。
直到新年那天,臻妃有喜。
除夕之夜,皇上照旧宴请了所有皇亲贵戚。那也是江淮第一次见到这个臻妃,不对,应该是臻贵妃。那日她一袭红衣,江淮看了很久,那是正红,只有皇后才能穿的正红。朱红点翠,肤若凝脂,面若桃花,妥妥的美人一个。她坐在皇上的左边,仿佛她才是皇后。而皇上却习以为常,皇上都没说话,其他人也只当没看见,都等着看皇后的笑话。而他的母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做着她该做的事,江淮第一次觉得他的父亲恶心。
一道松鼠桂鱼端了上来,江义帏还念叨着让她这个宠妃多吃些,说她喜欢酸甜口的。可那鱼刚入嘴,臻贵妃便吐了出来,还引了一阵干呕。
自知失态的臻贵妃赶忙跪下认罪,江义帏没有丝毫的怪罪,反而大笑起来,不出所料御医一诊,臻贵妃怀有身孕已经两月有余。
江义帏高兴的不得了,当场晋臻贵妃为皇贵妃。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这才刚怀上,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是男是女也不好说,况且皇贵妃位同副后,一般都是皇后快不行了才会立皇贵妃,皇后尚在身体安康,哪有立皇贵妃的。
而最受辱的皇后却是第一个起身行礼恭贺皇上的。
这场家宴明明是大喜,江淮却是食不知味。家宴结束,江淮心思沉重的回到了东宫,当时已经很晚了,外面仍旧爆竹不绝,张灯结彩,月初已经睡下了。他小心翼翼的躺在月初身边,隔着被子搂住她,这是商琅一战后二人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
月初并没有睡着,江淮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处,带了些许伤心。她往前挪了挪,想挣开江淮的怀抱,可江淮却搂的更紧。
他哽咽着说道:“你别逃了好不好,别恨我了,求求你,别推开我了。”
不可否认,江淮这样确实掐住了月初的心,可掐不灭她的恨!她是真的爱江淮啊!她甚至知道江淮不可能只娶她一个人,她都没打算离开江淮。可恨也是真的,她恨江义帏,恨钟御疆,更恨江淮,她恨江淮背叛断生门,恨他杀了所有人,恨他将自己毒哑,恨他逼自己白发!恨他伤她负她!
爱恨一个似火一个似冰,将月初折磨的体无完肤,痛苦不堪。
江淮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耳侧,他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他要永远记住的她,永远记住他有多爱她。江淮翻身压在月初的身上吻住她的唇堵住她所有的不愿。
月初甚至尝的到他口中的淡淡酒香,她想推开江淮,可奈何胳膊被江淮死死的按着根本使不上力。她蹙着眉猛地一咬,血腥味弥漫开来,将酒味掩盖的严严实实。江淮吃痛,抬起头,外面的鞭炮不断响着,他借着光亮看着月初的脸,她的眼里似乎有泪。
月初抬起手,在他的胸口处缓缓写着,“放我走吧!”
我不想再见你了!我恨你,也爱你,我想离开!等到有一天真真正正有勇气,有本事了,我再回来杀你!
江淮按住她的手,似乎这样就能让月初摸到他的心。
他轻轻吻去月初脸上的泪,带着哭腔说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江淮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月初的肩头哭泣,“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忘掉那些,才能知道我的真心!”
你的真心,我哪里要的起。月初听着耳边的哭声,眼泪忍不住往下落,流进耳朵和发根。
江淮哭过后似乎清醒了些,他躺在月初的身侧,“阿初,对不起,我不能放你走,你走了就回不来了。等我夺了天下,立你为后,你我共享万里河山!我会宠你,爱你,总有一天我们会好的。”
月初没有回应,她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嚎啕大哭。
心口的刀伤隐隐作痛,江淮知道不能再用这种方法拖婚期了,否则他的身子撑不住的。
没人知道新的一年会发生什么,人们在新的一年总是祈祷顺顺利利,可大部分的人都是周而复始,越陷越深,包括那些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