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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慌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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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壁灯下,任何人凌厉的眉眼都会染上一层柔柔的暖光。
如同通篇的谎言,似慢性毒药,伪装成迷人的香气沁入心脾,日渐深入肺腑。
金钰生将地上凌乱的高跟鞋踢到一边。
烦躁,他刚才在床上也是这样。
女人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她忍住心口的颤抖,望着他光裸的后背。
“我忘记戴了。”他像卸去了力气,抓住墨色的窗帘。
听不出是在承认错误还是陈述事实,床上坐着的人轻声回应:“无妨,我会喝药。”
金三少爷手中捏紧眼镜腿,却迟迟未戴。
此时此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头只敢在夜色掩护下出没的野兽。
就像这样,依靠着女人才好汲取养分,否则很快就会枯萎败落。
他凝视着那一片模糊的光晕,胸口一阵阵发闷、刺痛。
“你哪日要同太太提吗?与江慧慈的婚事。”婉真那些难以名状平缓下来,恢复她一贯的尖牙利嘴。
“你总不能到了年纪还想在公馆赖着,”她目色冰冷,欣赏自己鲜红的甲蔻,“太太还算为你着想,总对这事儿旁敲侧击。”
“年轻小姐的滋味,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眼珠一转,迎上金钰生跨步走过来,后脊不禁一缩。婉真太清楚金钰生的底线在哪,这些夹枪带棒的明嘲暗讽他从不计较。
不料金钰生只是过来捡起床上揉皱的米白衬衣。
他耳朵听过太多类似的刻薄话,像木石一般毫无反应。
“所以呢,你放弃她了?”婉真点燃一支女士香烟。
他又顺利把自己装进彬彬有礼的套子内,系好繁复的袖口,不急不慢地回道:“慧慈会是个好妻子。”这是他经历这些时日的评析。
“但实在无趣,”他垂下琥珀眼眸,镜面那层玻璃闪过的光看起来冰凉彻骨。“到底是我配不上她。”
婉真忍不住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白茫茫的烟雾连成一条蜿蜒细线。他可真是堂堂金三公子,无论如何,血统是不会骗人的。
虚伪,是几百年来浸入公馆每一面陈旧墙壁的。
“很好,那你心中应是早有筹谋了,”她轻巧地跳下床来,真丝睡裙包裹在美好的躯体上,“就是不知道到何时,下一个也变得了无趣味。”
烟灰扑簌簌落在暗绿的地毯上。
金钰生为她拿来外衣,从背后按住她两侧肩膀,他的声音在头顶空荡荡地响起:“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婉真目空前方,将快燃尽的烟尾按在他的左手虎口。
主君终究是赶不回来了,宋太太抑制想要抱怨的心,优先安慰汝珍,毕竟金五小姐的婚讯终需父亲的正式宣告。
“我无碍,丰泉也说过不差这几日。”
宋太太难免多几分心疼,但汝珍的乖顺也在意料之中,她便不再房间停留多语,只让阿巧好好伺候。汝珍又宽慰了自家姆妈几句,菁姨娘捂着胸口满是苦闷,本想汝珍终于能在此盛大的场合,众多外宾前一展风光,却未曾想到主君仍是以公事为重。
“那位赵家少爷呢?”
汝珍其实还没有去找他说明情况,但对着姆妈担忧的眼神,她笑着摇摇头:“没事的,请您放心就好。”
菁姨娘脸色又逐渐垮下去,她喃喃:“你哥哥也是,非要这天染病。明日太太问起,又不知如何是好。”
汝珍自然晓得其中的原由。明明是她的亲生哥哥,却是个十足的庸才。
“我让阿巧去打听过,他只发热,现下醒了,估摸着明日早拜也不会缺席。”
她一面给姨娘耐心细致掐着肩膀,心里却不免恍了神。
招呼外宾时,太太面色红润地将她牵引至一人。他年少就偏爱灰黑二色,西装革履,两个时辰前,衣领间领结还是经自己双手系好。
“这位是主君特意交代的上宾,卫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年轻才俊。”
卫先生的眼光并不放在这位宴席的主人公身上,他谈笑应承太太的调侃。
汝珍忘记应该是摆出怎样的表情,她伪装得也许极为拙劣,有心之人一眼便能品出其中微妙。
最后,他终于恍然大悟般将话题移到自己身上,浮夸地赞叹着金小姐的美貌与气质。末了,他漫不经心地一言:“汝珍小姐的珠链光彩夺目,很是漂亮。”
汝珍端着酒杯的手轻微一颤,微笑颔首,却不敢再抬眸。
宝岚费力撑开眼睛,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像被八爪鱼缠绕。轻柔温热的呼吸带着小心翼翼,正是月瑾跟她挤在一张小铺子上,她还穿着昨日的衣物,圈在宝岚外侧,可能是太累了,睡得很熟。
宝岚静静凝望她白净的面容,有微风从没关好的窗子缝隙渗入,她经人梳理的刘海被轻轻拂动,宝岚突然感到好笑,这朵小白花可有够傻的。她顺着风侵袭的方向看去,窗台上绽放着一把洁白的洋甘菊。
宝岚无奈将头埋进双膝。这下又来了个大麻烦。
等月瑾转醒后,她们二人先是面面相觑。“你没被我传染罢?”宝岚声音仍旧干哑,像从牙齿舌头间碾出来的言语。月瑾连忙摆手摇头,她的好意最是不可辜负。
“多谢。”宝岚披散着一头卷发,郑重其事道:“多谢你。”
月瑾心中觉得可爱,小狗狗一样的招人怜爱。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她一把握住宝岚干燥的手。
“我没帮过你什么。”宝岚疑惑。
“但我心里却认定了。你是个藏不住善良的姑娘。”她害怕宝岚误解,赶忙解释。
宝岚深觉,人与人的情感有时来的就是如此突然和奇怪。
“也要感谢二少爷,”月瑾叹了口气,“要不是经他许可,我也不能留下照顾你。”
宝岚被握住的手一缩。对上月瑾无助的眼光,她开口:“我差点忘了,你现下是二少爷屋里的。”
只要提起金炫生,宝岚的心脏难免猛烈一缩。
月瑾向她诚恳坦白,自己绝无意攀高枝,但事实是,这里的少爷们一句话便能定人生死,为了还在乡下等着喂饭的幼弟,她只能舍弃廉价的自尊,委曲求全。
宝岚主动拉过她的手,那是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掌。她想着金畜生发起狠的模样,小白花定然承受不起这般的疾风骤雨。
“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神色铿锵。
“他一定能帮你的。”她怅然若失,却又豁然开朗。
月瑾不明所以,黑发顺滑在耳侧,清澈的眼睛含着水汽。
宝岚缓缓抬眼,几乎冷冽地说着:“有个人,一定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