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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交待后事 ...

  •   一个星期后,占宇开车回来接走了何平母子。爷爷奶奶和我很是不舍,一直站在路边,目送车子走远,才进屋。

      中间何为回来过一次。是何平趁奶奶去塘边洗衣服,爷爷在房里陪小宝,她拿着手机到大门外给何为打的电话。

      我听到她在电话里跟何为说,爷爷很难受,只是忍着不说,而且又咳嗽,特别是晚上咳得更厉害。还说爷爷的中药早就吃完了。她说到最后,眼眶红了,嗓子也哽咽了,差点哭出声来。

      第二天傍晚,何为回来了,跟他一起的还有冯医生。他们给爷爷带了一些中药,还有一台旧的小型医用制氧机。

      又过了半个多月,到了四月中旬。气温像吃饱了撑的一样突然上涨,如果不看日历,还以为是炎热的夏季到了。

      一连几天,外面白花花的太阳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不说,稍微一动,就会满头大汗。隔壁的小胖,都穿起了背心和短裤还一直喊热,我在门口都听到了。

      爷爷的脸庞日渐消瘦,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不但咳嗽加重,而且胸闷气喘,再加上天气燥热,根本吃不进去东西,连话说也感到十分吃力。

      因而大多时,爷爷都靠在床上没有起来。要不是有制氧机,我都担心爷爷撑不住。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很害怕死神会来带走爷爷。

      看着爷爷痛苦的样子,奶奶心急如焚,但又毫无办法,偷偷抹了几次眼泪。我更是束手无策,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心里苦闷至极。

      到了晚上,要是氧气管子不小心从爷爷的鼻子里跑出来,爷爷就更难受。不但心里闷得慌,还喘不上气,而且喉咙里好像有痰,但又咳不出来,有时跟小风箱似的,拉得呼呼直响。

      我趴在床边,时刻警醒着。虽说房间里没有灯光,到处黑漆漆的,但只要听到爷爷难受的喘息声加重,而奶奶一时睡着了,我就会在黑暗中不轻不重地叫两声。奶奶顿时惊醒,马上打开灯。

      爷爷躺着不舒服,就想起来靠着。奶奶就扶爷爷半靠在床头。先是帮爷爷把氧气管子插好,又帮爷爷捶捶背,捏捏腿,尽力想让爷爷舒服些。累了,也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爷爷说话。

      有时奶奶困极了,上下眼皮直打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但头一歪,立马又惊醒,以为爷爷的氧气管子又掉了。如果爷爷睡不着,奶奶又会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跟爷爷说话,直到漫漫长夜过去,黎明的曙光到来。

      是呀,黎明的曙光终会到来,就像寒冬过后一定是温暖的春天一样。但爷爷的曙光又在哪里?

      这天晚上,爷爷只喝了半碗莲子汤。奶奶见爷爷身上有汗,就拿毛巾要打水帮爷爷擦身子,正好何乐来了。

      “你来得正好。”刚把氧气管子拿出来的爷爷,看着何乐说完,又对奶奶说,“你去烧去,叫何乐帮我洗个澡。”

      “还是我帮你擦一擦吧,免得感冒了。”奶奶不放心地说。

      “身上出了汗,粘乎乎的。”爷爷还是坚持,“我想洗一洗。”

      “那我去烧水。”何乐看着奶奶说,“天这么热,小心一点不会感冒的,你帮爸把衣服找出来。”

      何乐说完,转身去了灶屋。“知道水壶在哪吧?”奶奶在后面问。

      “知道。”何乐头也不回地进了灶屋。

      奶奶打开衣柜,一边找自己和爷爷一会要穿的衣服,一边说:“这天气也真是怪,以前五一插秧还穿棉袄,现在才四月,却热得像夏天。”停了一会,又说,“这要是真到了夏天,还不得把人热……”说到最后,奶奶意识到什么,看了爷爷一眼,赶紧停住不说。

      爷爷笑了笑,接着话音说:“现在又是电扇,又是空调,哪能把人热死。”

      已经把水烧上的何乐,站在房门口,看着爷爷说:“天气预报说过两天要下雨,还会降温。”过了片刻,又加上一句,“要降十多度。”

      “那就是倒春寒了。”奶奶拿着衣服出了房门。

      何乐走进房里,在爷爷床边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但似乎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耷拉着肩膀,出神地看着一旁的我,不知在想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我们只听到爷爷的气喘声,让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还是爷爷先开口:“一会,也帮叮当洗一洗。”

      “好。”何乐简单地答道,仍旧看着我,并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

      房间里又只剩下爷爷的喘息声。何乐受不了,起身帮爷爷把氧气管子放进鼻子里,又气呼呼地对爷爷说:“还是去医院住几天吧。我打电话给何为,叫他明天开车回来接你。”说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不要浪费钱了。”爷爷说得很轻,很慢,但很坚决。

      何乐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手机咣当一声掉到地上。

      “怎么了?”听到声响的奶奶急忙走过来。

      “没事。”何乐坐回到椅子上,弯腰把手机捡起来,“手机掉地上了。”

      “我把水倒了先洗。”奶奶看着何乐说,“我又烧了一壶,你一会看着点。”

      何乐点了点头。等奶奶走了,爷爷又说:“听何为说,还建的小区,很快就要动工,下半年可能就要搬。”

      何乐仍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也跟我说了,还叫我把桔园跟鱼塘的投资尽量节省。”

      “我也是这个意思。”爷爷说,“省一个,是一个,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沉吟了一会,又接着说,“我的事,也是。”

      我明白爷爷所说的事是何事。这还是爷爷生病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自己的身后事。爷爷的语气很是缓慢,表情也很是平静,如同说着明天的天气会如何似的。

      何乐却不耐烦地说,“我知道。”顿了顿,又粗暴地加上一句,“我会看着办的。”

      爷爷并不计较,歇了一会,又说:“村子里的祖坟山,大概什么时候迁?”

      “说不是五月就是六月。”何乐缓和了一下语气,“新山那边也快修好了,我去看过,地势还可以。”

      爷爷想了想说:“要是——”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何乐急急地打断爷爷,“到时我跟何为会商量着办的。”

      “多商量着好。”爷爷说,“外面的事,你不如他,但家里的事,他不如你。”

      爷俩又不说话。过了一会,爷爷才问:“小勇快毕业了吧?”

      “嗯。”何乐点了点头,“还有两个多月。”

      “毕业好。”爷爷说,“如果他想出去,就让他出去闯一闯,反正年轻。”

      “我巴不得他走得越远越好。”何乐说,“免得晃来晃去的,叫人烦。”

      爷爷笑着说:“我以前也是你这样想的。”

      爷爷说完,听到奶奶在外面走动,应该是洗完了,就动了动身子,准备起来。何乐连忙站起身用双手搀扶着爷爷,我也赶紧把拖鞋往爷爷脚边移去。

      在何乐的搀扶下,爷爷一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一边轻轻地说:“你是老大,我,还有你妈,都指望着你。”

      何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扶着爷爷去了卫生间。他帮爷爷洗了澡,又帮我洗了澡。奶奶又用吹风机帮我们吹干了头发。那一晚,爷爷难得睡得比往日安稳。

      燥热难耐的天气又持续了两天,终于被一场被奶奶称为“罕见的风雨”驱散了,眨眼之间,仿佛又回到寒气逼人的初春。

      那天是周日。睁开眼睛天空就是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但又没下,仿佛还在酝酿之中。只有呼呼的风把窗外的树叶吹得哗啦啦响个不停,偶尔还从天边传来一两声隆隆的春雷声。

      何为这几天因为出差在外,打电话回来,说是下个星期再回来吃饭。

      爷爷一听,脸上明显露出失望之情。因为上个星期,苗苗就因为学校有事没能一起回来。我都很想她,想必爷爷更是。

      奶奶正把中药热了热,端给爷爷喝。见爷爷不说话,就笑着说:“今天肯定要下雨,看样子还是大雨,他们开车回来也不安全。反正五一也快到了,苗苗说了,一放假就回来。还有何平,也说五一再带小宝回来住几天。”

      爷爷其实很讨厌喝中药,每次跟喝毒药似的皱着眉头,这次也不例外。他慢慢把中药喝下去,又接过奶奶事先准备好的蜂蜜水喝了两口,才说:“五一还有好几天。”

      奶奶笑着宽慰:“一年眨眼就过去了,几天算什么。”

      爷爷没言语。奶奶又说:“何丽说,娟子她们过年没回来,五一会回来,到时小勇也放了假,家里就热闹了。”

      正说着话,周叔和祁爹爹来看爷爷。奶奶给他们搬了椅子,又倒了茶,四人围坐在爷爷床边说着闲话。话题又说到拆迁上面了。

      祁爹爹看着爷爷说:“我昨天没事,跟老周去新的祖坟山转了转。那地方,看起来还不错。”

      “听说是在山边。”奶奶问,“已经建好了?”

      “正在修路,有好多人。”祁爹爹说,“应该快了,说是六月底就要把祖坟都迁过去。”

      周叔接着说:“因为在修路,我们过不去,就站在路边看了一会。是在山边,但山跟馒头似的,很大,但不是很高。”周叔边说,边抬起两只手仔细地比划着,“他们在中间修一条水泥路,然后把四周整成一排排的,就像城里那样的公园,哦,不是公园,叫什么来着?”周叔扭头问祁爹爹。

      祁爹爹想了一会说:“好像是说公墓。”

      “对,是公墓。”周叔说,“说是把几个村子的祖坟山都移到那里,然后建一个公墓,集中管理。”

      “听起来还不错。”爷爷笑着说。

      “还行吧。离还建的地方也不是很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祁爹爹说,“我跟老周回来的时候,也绕去看了看,那里也准备动工,正在围院墙。听说,三个村子分三批搬迁,我们村可能是第二批,要在今年年底全部搬完。”

      “那真得提前找房子。”奶奶朝房间四处看了看,“虽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团团罐罐的,真要搬起来,恐怕不少。”

      周叔笑着说:“老祁是不用着急,他家老二已经在镇上帮他们把房子看好了。”

      “没看好也不用着急。”祁爹爹笑着说,“你家胜利说了,只要有钱,房子算什么,别墅也能租到。”

      几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屋子里的光线突然暗了许多,并且越来越黑,好像到了晚上。奶奶诧异地把房里的电灯打开。

      祁爹爹跟周叔一看这黑漆漆的架势,知道大雨马上要来,又怕爷爷累着,便起身告辞回家。我跟奶奶把他们送到大门外。

      只见外面狂风大作,把门前的树枝吹得东倒西歪,仿佛要把树根连根拔起。天空中,墨似的黑云不停地翻涌着,犹如万马奔腾。壮观是壮观,我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突然,“霍嚓”一声巨响,眼前出现了一道耀眼的闪电,如同一把利剑,划破了漆黑的天空。吓得我浑身一哆嗦,赶紧蹿回爷爷房里。

      紧接着,震天动地的雷声,也如战鼓般轰隆隆地在窗外响起,然后,就听见噼哩叭啦的雨声敲打在窗玻璃上。

      “好大的雨。”奶奶吓得也赶紧关上大门,又上楼检查了一番才下来。还未坐下,就听窗户上的噼哩叭啦声,不但变大,还变响,就像有人在用石头砸玻璃。

      我们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怎么回事。还是爷爷胆大,抬手往窗户边指了指,示意我们去看一看。

      我跟奶奶好奇地走到窗户边。定睛一看,只见鸡蛋大的冰雹正砸在玻璃上。幸好没有砸破,只在被砸中的地方留下些白色的粉末。

      “是冰雹。”奶奶回头,一边对爷爷说,一边用两手比划了一下,“有鸡蛋这么大,真是罕见!”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多小时后,雨虽然还在下,但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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