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29、满头大汗

　　今天天气好，又没有风，明媚的阳光照在人们的身上，暖绒绒的，仿佛是春天。

　　何为兄弟俩，还有孙建军，已经脱掉了外衣，手拿着粑棍在石臼边站好。热腾腾的糥米饭一倒入石臼，他们就上前用上细下粗的粑棍尽力捣搅起来。

　　揣糍粑是力气性，捣搅时要用尽全身力气，趁热捣搅，并且越快越好。不但要掌握好节奏，还要一上一下，交错用力，连捣搅带翻动，直到石臼里看得见的饭粒越来越少，最后被揉揣成一团雪白柔软的团状，糍粑才到家。

　　爷爷又帮着奶奶把没有蒸完的糥米倒入木甑，准备开始蒸第二甑。奶奶说，一家分两块，也得好几块糍粑，一甑根本不够吃。

　　安宁把拌好的白糖糥米饭，分了一半给苗苗。见我跟小贝都跟在苗苗身边，等着吃似的，特意嘱咐又嘱咐，不能给我们吃。因为糥米粘性太大，又不易消化，不适合我们。

　　但苗苗见我跟小贝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眼中满是渴望，就偷偷喂了我们几粒。真是又香又甜，可惜不能多吃。

　　大家都围在石臼旁边看揣糍粑。只见三根粑棍在石臼里一起一落，他们三人也是边揣边转，而且嘴里还“嘿呦、嘿呦”的吆喝着，节奏分明，动作有力，十分有趣。

　　但几分钟下来，三人已是气喘吁吁，尤其是常年坐办公室的何为，已是满头大汗。早已拿着毛巾的何平，立即瞅准时机帮他擦了擦。

　　过了一会，身材偏瘦，蛤个头比何为还高出一点点的小勇，立马脱掉外套，将何为替换下来。随后，爷爷和占宇，也分别换下何乐和孙建军。

　　第一次手拿粑棍的占宇，尽管刚才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一会，又听爷爷讲解了半天，动作还是稍显生疏。但在爷爷和小勇的带动下，逐渐也跟得上节奏。

　　随着石臼里的饭粒越来越少，糍粑的粘性就越来越大，几杆粑棍再往起抽，或者往上提的时候，就有些吃力。拿着另一条湿毛巾的李小风，就会及时用湿毛巾擦拭一下石臼和粑棍。

　　几番替换，当初的糥米饭已经被揉揣成了一团雪白柔软的团状。何乐他们三人一起用力，提起糍粑团放到一旁准备好的桌子上。爷爷已经提前在上面还有旁边两个大簸箕里面，撒了一层面粉。

　　何乐一边往上提，嘴里还长长地吆喝着：“吃糍粑啰。”仿佛挑担走街串巷的小货郎。

　　终于可以吃热热乎乎的糍粑了。可惜我跟小贝，又只能看不能吃。那滋味，就跟百爪挠心似的，老难受了。

　　何乐娴熟把一大团糍粑揪成一个个小团，放到旁边的簸箕里。何丽跟李小凤，还有孙建军，就把那一个个小团快速收拢，揉搓成大小薄厚均匀的，约一寸厚的大圆饼形状，糍粑就形成了。

　　等糍粑完全冷却，再切成大小均匀的条状浸放在水中，想吃的时候随时拿出来。无论是烧烤炒，还是煎炸煮，都可以。

　　爷爷见小胖和几个小孩子在旁边围观，就揪下一砣砣，何平再一一洒上白糖卷起来递过去，孩子们吃得很欢。爷爷又揪下两砣，让何平同样撒上白糖卷起来，给隔壁的李奶奶和祁奶奶送过去。

　　第一甑的糍粑做好了，稍作休息，奶奶的第二甑糥米饭也蒸好了。男人们如法炮制，又开始“嘿呦、嘿呦”揣起来。

　　我突然想：上次在桔园拍抖音的那位阿姨，如果今天在这里，一定会把这美好的一幕也拍下来，然后上传。肯定也会有人点赞，因为我在心里，已经为他们点赞了。

　　一切忙完，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安宁在后面帮奶奶做饭。苗苗和小勇在堂屋帮忙摆桌椅碗筷，准备开饭。

　　何为端着茶杯，坐在门边椅子上，见何平站在石臼旁，一边跟占宇说悄悄话，一边拿着毛巾帮他细心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就打趣道：“我说何平，别光顾着你那位，你哥我也满头大汗，快过来帮我擦一擦。”

　　“我没功夫，自己擦。”何平红着脸，笑着转身拿着毛巾进屋去了。

　　一个人坐在大门另一边，一条长凳子上的孙建军，对着同样有些不好意思的占宇，拍了拍身边的凳子，笑着说：“过来歇一会。”等占宇坐下，又说：“累了吧？”

　　“以前没揣过，是有一点点。”占宇笑着说，“但挺有意思。”

　　坐在何为身边的何乐说：“咱小老百姓过年，也没别的，只有这些传统的东西。年年过，年年揣，图个又热闹。”

　　他见爷爷一个人站在簸箕边，弯着腰，把那些稍稍冷却下来的糍粑，一个个翻过来继续凉干。又故意笑着说：“爸，我们都不再年轻了，揣起来有点吃力，要不明年咱们家，也改一改？”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再改。”爷爷头也不抬地回道。

　　“我们村，以前也有用手揣的。”孙建军笑着说，“但现在，别说石臼，连一根粑棍都找不出来了。早上出门，隔壁大爷问我们这么早上哪。何丽说回娘家揣糍粑，大爷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何为指着前面的石臼说：“我们村，估计也只有我家这一个老古董了。”

　　“等到我们家也不用这老古董的时候，咱们这个村，手揣糍粑的历史也就终结了。”何乐说，“再过若干年，说不定都没人吃糍粑了。”

　　“那是你的事。”爷爷仍旧头也不抬地说，“何为不在家，要回来还得等退休之后。咱家这老古董，肯定归你。”

　　“这玩意太重了，俩个人都搬不动，又不值钱，连小偷都不会稀罕。”何乐皱着眉头说，“您就不考虑给点好拿的东西，比如现金，或者存折之类的？”

　　“做梦。”爷爷简单地答道，抬脚往屋里走。
　　何平跟何丽正在往外端菜，准备吃饭。奶奶又炖了鸡汤，很香。

　　大家围坐在一起，爷爷转身进屋拿出一瓶还未开封的白酒，并叫何丽在后面的抽屉里，拿出几个一次性的杯子。

　　“都是你没带好头。”奶奶怪嗔地看着爷爷，“又忘了——”

　　坐在对面的孙建军，赶紧摆着两只手说：“今天让爸一个人喝，我不喝。”

　　“你想喝，我也不给你，因为你骑了摩托车。”爷爷认真地说，“占宇也是，开车不能喝酒。”

　　“我陪您喝。”何乐点头哈腰地双手把杯子递到爷爷面前，“我既不骑车，也不开车。”

　　“就你能？”坐在身边的李小凤撇了何乐一眼，不满地说。
　　小勇白了他妈一眼：“你还说我爸，你前天还在家陪我爸喝来着。”

　　爷爷一听，就对何乐说：“把你手上的杯子给小凤，你再去拿一个。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喝一点没关系。”

　　“爸已经发话了，来一杯。”何乐笑着就要把手中的杯子往李小凤面前放。

　　“你陪爸喝吧。“李小凤笑着把杯子推回去。

　　“我也陪你们喝一杯。”何为站了起来，也把自己的杯子双手递到爷爷面前。

　　“这糍粑也揣了，就等着过年了。”何丽边吃，边说,“时间过得真快。”

　　“娟子跟玲子今年要回来过年吧？”奶奶问，“你爸说等她俩回来吃年饭。”

　　“她们俩个昨天晚上打了电话，说是车票已经买好了。”何丽说，“下个星期，也就是腊月二十六到家。”

　　“那年饭就还是照老规矩，三十的晚上吃吧。”爷爷说。

　　何平立即说：“爸，咱家今年的年饭，能不能改在中午吃？因为——”

　　没等何平说完，占宇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一边抢着对爷爷说：“就中午吃，没事，不用改。”

　　“怎么了？”奶奶问。

　　“是这样——”何平笑了笑，字斟句酌地说，“叔叔跟阿姨，也就是占宇的爸爸跟妈妈，想请我去他们家吃年饭，并在他们家过年。我要是三十的晚上去，是不是不太好？”

　　占宇不等大家开口，又赶忙说：“没关系，我们家可以提前吃年饭，随便哪天都可以。”

　　爷爷看了奶奶一眼，对占宇说：“那我们就改在中午吃。然后你跟何平早点回去。一年的最的一天，不管怎样，也要陪爸妈好好吃个团圆饭。”说完，顿了顿，又对何平说，“反正你二哥一家要在家里过年，你不回来也行。”

　　“妈，”何平一脸委屈，有些撒娇似的看着奶奶说，“我怎么听我爸这话是在撵我走呀？”

　　大家都笑了。何乐还笑着对占宇说：“听见没有妹夫，何平现在在我们家，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你赶快把她领回去。”

　　安宁见占宇不说话，只是傻笑，倒替他着起急来，笑着说：“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占宇马上心领神会，笑着说：“我当然巴不得，只要何平愿意。”停了片刻，马上又加了一句，“还有叔叔阿姨。”

　　何平笑着端起碗，只顾吃饭。
　　苗苗看了看一大桌的人，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大人说话，就是喜欢拐弯抹角。不就是想把小姑早点嫁出去吗？直接说不就完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