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24、摇头晃脑

　　今天是我跟苗苗在爷爷奶奶家住的最后一晚。我的腿伤已经完全好了。白天，从姥姥家回来的小月，带苗苗去荷塘摘莲蓬，还有自家地里摘香瓜，我也跟着去了。

　　小月比苗苗要大一岁多，圆头圆脸，细眼睛，扎着个马尾。说话细声细气的，做起事来却跟个小大人一样，很是麻利，而且晒得黑汗水流的，也不戴帽子。到荷塘里摘莲蓬时，也是轻车熟路，毫不费力。中间有只蚂蟥吸在她腿上，她顺手捉住扔掉，继续摘。

　　晚上，等苗苗洗完了澡，爷爷也帮我洗了澡，说是干干净净地来，也要干干净净地回去。

　　苗苗用吹风机帮我吹干，我们一起躺在门前的竹床上乘凉。爷爷奶奶分坐两边的椅子上，各拿一把大蒲扇帮我们赶蚊子。

　　夜很黑，但天上的星星很亮。苗苗仰着脖子，在璀璨的夜空中寻找北斗七星，还有牛郎星和织女星，然后兴奋地指给我看。

　　爷爷奶奶也都随着苗苗的手指仰头望着夜空。奶奶还说：“可惜银河没有了，不然就能看到牛郎挑着孩子和织女隔河相望了！”

　　“不是这样的奶奶。”苗苗看着夜空说，“银河还在天上，只是被雾霾和灯光给挡住了，我们看不见。如果走到很远很远，没有被这些东西挡住的地方，就能看见了！”

　　“苗苗说的有道理，银河肯定还在天上。”爷爷说，“因为天还是那个天，但地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地了。”

　　“没错。”苗苗又说，“因为天空被我们人类给污染了，所以银河，还有其它很多星星，我们才看不见。书上是这么说的。”

　　那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等苗苗和爷爷奶奶都睡着了以后，我却不知怎的，竟无丝毫睡意。

　　透过窗户，我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夜空，几颗小星星在不停地对我眨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我拍打着一双长长的翅膀，再一次飞上了浩瀚的夜空。

　　我正漫无目的地飞着，一颗亮晶晶的小星星，突然叫住我，还笑眯眯地对我：“叮当，你妈妈在前面。”它一边说，一边抬手往前指了指，“刚刚飞过去，应该不远。”

　　“我妈妈怎么可能在这里？”我不相信地望着它，“开什么国际玩笑？”

　　“绝对没有。”小星星信誓旦旦地说，“你妈妈在找你，它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过我聪明又伶俐的儿子——叮当？自从它跟苗苗一起离开之后，我就没有再看到它了。如果再不相见，以后恐怕没有机会。”

　　“恐怕没有机会？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得心慌起来。

　　“我也不知道。”小星星耸了耸肩，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反正你妈妈就是这样说的。”说完又往前一指，“就这前面，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谢谢！”我半信半疑地说完，快速向前飞去。

　　不一会的功夫，我真的看到妈妈在前面，焦急地逢人就问：“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过我聪明又伶俐的儿子——叮当？”

　　“妈妈！”我兴奋地一边扑闪着翅膀，一边大声喊道，“我在这里！”

　　妈妈听到了我的声音，惊喜地转身飞了过来，并一把抱着我说：“儿子，见到你太好了！妈妈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妈妈。”我把头紧紧依偎在妈妈胸前,不舍得离开。但妈妈好瘦好瘦，皮包的骨头磕得我都头疼。

　　我心酸地抬起头，看着妈妈说：“妈妈，您是不是病了？”

　　骨瘦如柴的妈妈，强装笑脸。一边不停地抚摸着我，一边缓缓地说：“妈妈不是病了，妈妈是老了！”

　　“妈妈不老！”我心酸得要命，想哭，但使劲忍着。

　　“我的叮当长大了！”妈妈松了松手，十分欣慰地上下打量着我，“闻馨说你跟新的家人相处得很好，还说你很聪明，学会了很多东西。”妈妈好像很累，稍稍停了片刻，又接着说，“妈妈很高兴，你有了一个新家。在这世上，没有比家人更重要的，你一定要珍惜！”

　　“我一定会珍惜的！”我说完，得意地摇头晃脑，“我这些天，一直跟苗苗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他们对我也很好。那里不但有宽阔的田野，还有美丽的鲜花，我好喜欢！”

　　“喜欢就好！”妈妈笑了起来，“即使妈妈走了，也可以放心了！”

　　“妈妈要去哪里？”我好奇地拉着妈妈问。

　　“妈妈要去天堂。”妈妈看着我，平静而缓慢地说，“你有一个弟弟在那里等我。将来的某一天，你也会去那里，到时我们会一起迎接你！”

　　我没有坐过公汽，也没有坐过火车，更不知道天堂在哪里，但我舍不得离开妈妈。就拉着妈妈的手，央求道：“那我现在就跟您一起去天堂找弟弟，好吗？”

　　妈妈温柔地笑了，又轻轻摇了摇头：“天堂对你而言，现在去还为时过早。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属于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我的使命？”我茫然地看着妈妈，不知所云。

　　“对，你的使命！”妈妈肯定地说，“每一个生物的存在，都有其价值和意义！这也是你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自诩为天才的我，此时此刻，更加茫然地看着妈妈说：“我不明白？妈妈，您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妈妈仿佛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又歇息了一会才说，“妈妈也不知道，这只能靠你自己去寻找。”妈妈顿了顿，好让自己再次喘口气，然后又紧紧抱了抱我，“好了，时间到了，妈妈要去找你弟弟。你自己多保重！”

　　妈妈说完，松开自己的手，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飞，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我。

　　“等等我，妈妈！”我不停地大喊大叫，眼见妈妈越飞越远，就要看不见了。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就醒了，发现外面还是黑的，天还没亮。

　　原来是一声梦！

　　但我再也没有睡着，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想着梦中妈妈对我说的那些话。

　　尽管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以及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妈妈是在跟我告别！

　　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除非是在梦里！因为我知道，妈妈已经死了！

　　第二天下午，何为和安宁开车来接我们。吃过晚饭，我们就上路。我们都坐在后面。太阳刚刚下山，天还很亮，隔着车后的玻璃，我和苗苗看见爷爷奶奶站在路边的稻田旁，目送着我们。

　　“再见！”苗苗抱着我，把头伸出窗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朝后面挥着手。

　　爷爷奶奶也挥起了手！

　　车子穿过稻田，拐了个弯，往前面的公路驶去。俩个模糊的身影还站在那里。“再见！”苗苗又抱着我，把头伸出窗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挥着手。尽管爷爷奶奶已经听不见了。

　　安宁见我们依依不舍，就笑着对苗苗打趣道：“你的好日子结束了！”

　　“没关系！”苗苗把车窗往上关了关，又把脸往我身上蹭了蹭，毫不在乎地说，“明年这个时候，我跟叮当可以再回来。”

　　“跟我们汇报一下，”何为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这些天，你跟叮当都做了些什么？”

　　苗苗顿时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把我们这些天的生活大概说了一遍，包括我受伤的事。最后骤然想起来似的，又说：“对了，爸爸，我那天跟叮当，还有小姑一起去散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一个叫刘明的叔叔，小姑说是她的初恋。你认识吗？”

　　何为没有回答，而是笑着说：“你小姑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苗苗嗯了一声，接着说：“那个叔叔见到小姑好像很高兴，他们站在路中间说了好半天。”

　　“那你小姑呢？”安宁颇感兴趣地问。

　　“我小姑好像也挺高兴。”苗苗说，“只是那个叔叔走了以后，小姑好像有点伤感。”

　　何为笑了笑说：“刘明叔叔确实是你小姑的初恋，以前也来过我们家。当初要不是你奶奶反对，说不定他们早就结婚了。”

　　“小姑以前肯定很喜欢那个刘明叔叔。”苗苗突然也伤感起来，“真可惜！”

　　“可惜什么？”安宁问。

　　“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不可惜吗？”苗苗反问。

　　“你这小脑袋瓜，整天瞎琢磨什么？”安宁笑着说，“好好收收心，从下个星期开始要补课。”

　　“作业做得怎么样？”何为也笑着问。

　　苗苗顿时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靠着窗玻璃，小声在我耳边嘟嚷着：“一个两个的，整天就知道补课，做作业，真没劲！”

　　“身子坐正，好好说话，我听不见。”安宁看着她。

　　“好的妈妈。”苗苗立即正襟危坐，一边用手指帮我梳理毛发，一边郑重地说，“我说等我长大了，谁也不要，只跟叮当过一辈子！”

　　我抬起头，深情地看着她那张可爱的小脸蛋，真想扑上去舔几下，但我不想弄得她满脸都是口水。尽管我心里高兴得一塌糊涂，脸上却波澜不惊，因为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我想让它留得更长，也更久！

　　“是吗？”安宁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可我记得前些日子，某人也是在这辆车上，信誓旦旦地说，等将来长大了，要嫁给自己的体育老师，难道是我记错了？”

　　“没错，我也记得。”何为附和着，“一个人这么快就变心，这样可不好。”

　　苗苗看了看安宁和何为，郑重其辞地说：“这说明我长大了，知道谁最适合自己！”说完，又看着我，“是不是乖狗狗？”

　　我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