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家》六叶草

23、光荣负伤

　　堂屋条案上那个老式的座钟，每天兀自咯当咯当地响个不停，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走得更响。看着时间一天又一天地流逝，不太想回城的苗苗说她恨不得让时钟停住不走。但一个星期，还是转眼就过去了。

　　乡村除了蚊子跟苍蝇有点多，让人厌烦，其它都挺好。我跟苗苗一样，都觉得很是惬意。

　　每天早上，太阳虽说早早就出来了，但还算柔和，空气也清新。我跟苗苗有时会跟爷爷一起去田边或者地头转一转，有时也去园里看西瓜长熟了没有。爷爷昨天还让她亲自挑了一个回来，又大又甜。

　　但我每天都很兴奋，根本闲不住。在苗苗埋头写作业的时候，不是跟着奶奶去菜园，就是跟着爷爷去稻田，或者是桔园和棉花地。

　　就连一大早，苗苗还在床上睡懒觉的时候，爷爷有时会步行去镇上买馒头和包子，还有鱼和肉等，我都跟保镖一样紧跟左右。个头很高的爷爷走路很快，跟行军一样，昂首阔步向前走。我一路小跑，跟在旁边。

　　爷爷有时担心我走累了，要我一个人先回家。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反而精神抖擞，欢欢喜喜，连走带跑地跟在爷爷身边。

　　每每有人问起我，爷爷奶奶都笑逐颜开地说：“是我孙女从城里带回来的。”仿佛我是什么进口的稀有品种一样，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很快，李家湾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老何家有一条名叫“叮当”的小狗。

　　天气预报说前两天就有雨，但一滴也未下，因而有些闷热。特别是白天，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太阳，晒得地上都快冒烟。只有门前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

　　隔壁的小胖自制了一张小网，苗苗昨天跟他一起在家门口的树上，就捕了三只知了。但苗苗看到其中一只翅膀快断了，说是关着可怜，又把它们全都放了。

　　小胖跟苗苗同岁，也上小学三年级。长得白白胖胖的，全身看不到一块骨头，走起路来跟小企鹅一样，有点两边歪，好像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一双眼睛也很小，一笑起来只有一条缝。

　　听苗苗说，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父母就常年在外面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来。他跟爷爷奶奶一起住。虽说他胖得很可爱，但也很调皮，不爱做作业。我回来的这一个多星期，差不多每天都能听到他奶奶对他大呼小叫，有时甚至还拿着一根小竹杆在后面撵着要抽他。

　　小胖很喜欢我，只要看到我在门口，就会拿着一个天蓝色的飞盘跑过来跟我玩，有时苗苗也跟着一起玩。

　　小胖喜欢吃，特别是肉，百吃不厌。有次，他大姑回来了，带了一些水果，见苗苗在家，还送了一串香蕉过来。中午做了红烧排骨，小胖偷偷留了两块排骨送给我吃。他们家没有种西瓜，爷爷就挑了一个大西瓜送过去。

　　李爹爹是村长，中等身材，黑黑的四方脸，神情颇为严肃，好像有人欠他几百担钱没还似的，总是不苟言笑。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而且特别谨慎，生怕被人挑出毛病似的。

　　李奶奶有些偏瘦，个头有点高，和李爹爹并排站在一起，显得不相上下。头发花白，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好像没有睡醒一样，总是微微眯着。

　　但一旦她看着你，就像要把你的五脏六腑毫无保留地看穿，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神却跟刀一样从你全身刮过，让人极不自在。反正我不喜欢。

　　我喜欢李奶奶家隔壁的祁奶奶两口子。他们不但慈眉善目，喜欢跟我握手，有一次还特意把家里炖的骨头留给我吃。

　　苗苗也是。每次对祥爹爹两口子都是一脸的笑，喊得也很甜，对李爹爹两口子就显得很应付。尽管她嘴上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对李爹爹两口子是敬而远之。每次她宁愿带着我跟小胖，去村头前的道场上玩飞盘，也不在他们家门前玩。

　　但他们表面上看起来跟小胖一样，也很喜欢我。每次看到我跟苗苗，或者是爷爷奶奶一起从他们家门前经过，他们不但脸上笑眯眯的，还“叮当叮当”喊得极其亲热，好像我是他们的心肝。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有天傍晚，小胖不知是在屋里看电视，还是跑哪去野，没有看到人影。李爹爹头上戴着草帽，肩上扛着一把锄头从村头走回来，李奶奶端着一碗米在门前喂鸡。

　　正在自家门前闲庭信步的我，看着那些鸡，一边啄地上的米，一边还不时地瞄着旁边，生怕别的鸡会突然过来跟它抢一样，我一时心血来潮跑过去看热闹。

　　但还没等我靠近，李奶奶立即转身拿起门口的一根长竹杆，要撵我。但她举到半空的手忽然又停住了，同时扭头快速往爷爷家的方向瞅了一眼，见门前没人，这才咬着牙把竹杆往我身上打来。

　　我见势不妙，正要转身往回跑，李爹爹一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半块砖头，正毫不客气地向我砸过来。那凶狠的样子，就像跟我有八辈子血海深仇似的。

　　就算我机灵闪得快，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一只后腿光荣负伤了。我不但惊出一身冷汗，还疼得龇牙咧嘴，赶紧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跑去。

　　这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真是比猛虎还可怕，我算是见识了。

　　苗苗从后面的厨房里出来，见我突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堂屋的门边，脸上还很痛苦的样子，她连忙跑过来问：“怎么了？叮当。”

　　我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睛，还把受伤的腿悄悄往后缩，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惨样。

　　“你受伤了？”苗苗眼尖，还是看到了，“还出血了！这可怎么办？”她惊慌地看着我，手足无措，眼泪都快出来了，同时朝厨房后面大声喊道，“奶奶，叮当的腿出血了！”

　　“刚才我还看见它跑来跑去的撒欢，怎么会出血？”正在厨房做饭的奶奶，一边从后面走出来，一边疑惑地说，“我看看？”奶奶蹲下来，仔细地看着我那条受伤的腿，又说，“幸好伤口不是很深，你别碰它，让它先躺一会，等爷爷回来再给它包扎。”

　　正说着，肩上扛着一把铁锹的爷爷出现在门口。苗苗立即跑上前去，拉着爷爷的手焦急地说：“爷爷，你快过来看，叮当的腿受伤了，还出了血。”

　　“好好的，怎么受的伤？”爷爷关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苗苗一直把爷爷拉到我身边，指着我受伤的腿说，“刚才一直好好的，我就是到厨房后面洗了个手，出来就看它躺在这里了。你看，它的腿还在出血！一定很疼！”

　　爷爷小心翼翼地拿起我的那只腿，看了又看，表情有些凝重地说：“好像是被人打的！”

　　“谁这么狠心？”苗苗有些吃惊。

　　爷爷没有回答，而是盯着我说：“以后不要乱跑，知不知道？”

　　我想爷爷肯定知道是谁下的手，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爷爷，谁这么狠心？”苗苗又问，一张小脸很生气。

　　“肯定是不喜欢狗狗的人。”爷爷说，“我去找东西给它包扎一下。”

　　“给。”爷爷还没起身，奶奶就拿着酒精、棉签和纱布过来了，还笑着对苗苗说，“这些东西，还是你爷爷上次在卫生院打针，有个小男孩骑自行车把手摔出了血，护士给他止血用的，我看挺管事，就找护士要了些，没想到今天派上用场了！”

　　“这就叫有备无患！”爷爷一边说，一边仔细给我消毒，然后包扎。一切忙完，又像个医生似的对我和苗苗说，“只是小伤，不用担心，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是不是很疼？”苗苗满眼怜爱地轻轻抚摸着我。

　　这点小伤真的算不了什么。我笑着摇了摇头。

　　从那以后，我从不在他们家门前逗留，也不正眼看他们，即使叫我，我也懒得搭理。就算不得已迎面碰到了，我也跟安宁说的那样绕着走。——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吃饭时，奶奶对苗苗说：“你爸昨天晚上打电话回来，说过两天要来接你回去，问作业做完了没有。”

　　“爸爸真是很过分！”苗苗不满地说，“这才几天，就想我把所有作业都做完，不让我睡觉吗？”

　　“是很过分。”爷爷笑着夹了一筷子苗苗爱吃的小炒肉放到她碗里，“回头我批评他。”

　　“嘻嘻！还是爷爷对我最好！”苗苗心里好像舒服多了，笑眯眯的。

　　“但作业还是要认真做！”爷爷又笑着说，“爸爸妈妈赚钱不容易，要好好学习！”

　　“我知道。”苗苗说，“我都快做完了，我还跟叮当一起看了好多书。”

　　爷爷慈爱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它们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跟孩子一样，聪明得很！”

　　“对。”苗苗使劲点着头，“我在书上看到，说是有一种牧羊犬，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狗，它们的智商，可以跟我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我的叮当一点也不比它们差！”

　　这丫头！居然把我看得这么高！我真担心自己做得不好，会让她失望。

　　“你爸以前养的老汪也很聪明！”奶奶说，“我有时叫它帮我拿个鞋，或者是帽子，它很快就拿过来。我和你爷爷，要是去园里，或者是地里，大门没锁，他就在门口守着等我们回来。”

　　“狗狗本来就恋主。”爷爷说，“只要你一心一意对待它，它就不会亏待你！”

　　吃完午饭不久，刚刚还艳阳高照，睛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远方还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要下雨。”奶奶赶紧起身关窗，并去二楼阳台上收衣服。我和苗苗也跑到阳台上，好奇地注视着说变就变的夏日。

　　只见天空乌云翻滚，好似千军万马，争先恐后地奔腾着，黑沉沉的天要塌下来一样。门前的树枝也跟喝醉了酒似的，在狂风中不停地摇摆。

　　不一会的功夫，随着一声爆炸似的响雷，以及一道耀眼的闪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我被吓得一哆嗦，跟着苗苗赶紧躲到屋里。

　　雨越下越大，好像憋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尽情发泄似的，耳边只听得噼哩叭啦直响。透过窗户玻璃望着外面，只见灰蒙蒙一片。但同时，也让人感觉到丝丝凉爽。

　　我们都以为是雷阵雨，很快就会停。但时大时小的雨点，一连下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变小。

　　等雨终于停了，我们才从屋里出来。站在大门前，一股泥土的清香味扑面而来。门前树上的叶子，以及路边的小草，还有远处的棉花地，都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都是碧绿碧绿的，空气也新鲜极了！

　　湛蓝湛蓝的天空，也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天上地下，仿佛都焕然一新！

　　抬头再一看，竟然还有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弯弯地横跨在天空，就像一座美丽的天桥！

　　“彩虹！”站在门口道场上的苗苗，高兴得又叫又跳，“叮当快看，天上有彩虹！我好久没看到彩虹了，真是太漂亮了！”

　　是啊！真是太漂亮了！

　　我们都走到门前，仰头望着那道美丽的彩虹桥。它并没有像流星那样转瞬即逝，而是像被人画上去的一样，久久地挂在那里！

　　我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