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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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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和太子力排众议不再祭祀蝗虫神,反而开始吃起了蝗虫,民间反对之声此起彼伏,沸腾的民意压力,李世民亲自往京畿去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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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原本没必要跟着,但鉴于馊主意是自己出的,如今起了民变,他便也提出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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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前半生望父成龙,后半生望子成龙。有心历练承乾,遂承乾提出一起,他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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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太上皇突然禅位,外界一直传言纷纷,不过相比前世玄武门,今世影响已经小的不能再小。饶是如此,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依旧有是皇帝德行不堪,上天降罪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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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有阿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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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回神过来,他倒不是怕,毕竟前世从贞观六年开始监国,到贞观十七年被废黜,几乎年年监国,有时父亲一出去就是大半年,都是他处理大小事务。无论是朝臣还是父亲,都没诟病过他在朝政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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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老百姓实在怨愤,父亲可以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毕竟是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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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心中百味杂陈,到底是个孩子,伸手将承乾揽到怀里,轻轻拍抚着儿子背心,道:“承乾不怕,阿耶会护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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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眨巴眨巴眼睛,其实真的很没必要护着他,他更希望被罢黜,像刘荣那种的罢黜,当个几年逍遥王爷,就去来个诈死,然后海阔天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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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皇帝车驾到了,左右飞骑陪护,又有金吾卫相随,常何撩开帘子,李世民带着承乾下车,叫众人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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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在此周旋许久,却仍然安抚不了民怨。奉蝗为神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从李世民做下决断,便料想可能会引起的某些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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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拱手向着人群揖了一礼,道:“诸君来意朕知之,然朕灭蝗之决心不改。我儿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尔等皆是朕之子民。见尔等受难朕心难忍,上届尊神,天公之表,有好生之德,断不会戕害我子民。朕决意灭蝗,以天子之身与天公做赌,敬告苍天,倘若这些孽畜真的是神,降罪也降李世民,而非我之子民。蝗灾不去,世民绝不食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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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看着父亲,心中感触良久,父亲是个好君王,可世间好君王,多半不会是好父亲。如果他不是太子,只做个普通的王爷,甚至王爷他都可以不做,做个普通的臣子,他一定要做魏征、房玄龄、杜如晦这等人,用尽心血辅佐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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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老百姓明显不买账,只道:“陛下是天子,上天岂会降罪给自己儿子。陛下一意孤行,最终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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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父亲不会降罪儿子?”承乾上前,站在父亲一侧,老百姓多半不识字,讲不清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却极其信奉鬼神,道:“自古以来,有多少君王赐死亲子?即便如诸公所言,上天不会降罪自己的儿子,那么李承乾不是天子,我不是上天之子。为臣我与君上同心,蝗灾不去,吾不食五谷。若这些畜生真的是神,上天要降罪,便叫我来日步戾太子之后尘,为生父逼杀。庙堂之上,大唐君臣以血躯为诸君绸缪。江湖之远,承乾拜请诸君忧君上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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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发下毒誓,方才交头接耳的吵闹声渐渐停歇,承乾扯了扯父亲袖子,示意父亲继续。誓言怎么能乱发?李世民强压心中怒火,向众人道:“我儿所言不虚,素来妖鬼恶神,让一毫便得寸进尺,上天册我为天子,与我子民为难便是与我为难,便是逆天而行,我李世民绝不让步。诸君愿意留在长安,朝廷尽全力安置,不愿意留在长安的,我也许你们外出谋生。大唐北方和西方都有强敌,我希望大家不要聚众滋事。道理没清,朕不愿以国法加诸。所以朕来了,道理讲清了,再有人生事,就莫怪李世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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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恩威并施,李世民成功将聚众闹事的一帮乱民打发,旋即拽着自家崽子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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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低气压,来自于父亲的怒火,承乾知道今日自己说了什么话,父亲恼火原本是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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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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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阖目养神,不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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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我知道您爱重我,才会立我为太子。可我并不想做您的太子,一个圣明的君王,一个贤德的太子,注定不会有好结局。我时常想,如果我不是您的儿子,我一定会做武乡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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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这才张开眸子,看着儿子道:“做我的儿子,做太子,就这么委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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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道:“国之储贰,君之臣,臣之君。阿耶赋予我作为君的权柄,也要我守作为臣的本分。阿耶可知道,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太子倘若贤德,安守本分,事事周全,朝中大臣支持,阿耶您作为君父,是骄傲儿子出色,还是忌惮这个令朝野顺心的太子?太子一味地藏拙,阿耶会不会想着,这个太子无能,他担不起一国储贰的责任?古往今来,多少君父与太子,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之中最终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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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儿子神色凄然悲凉,李世民的心仿佛被扎了一刀,承乾话放肆又难听,却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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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怎么都不愿意亲近我的理由?”李世民说出这话,瞬间又后悔,道:“不,你一直都不愿意亲近我,这只是你的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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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兼济天下,又想全身而退,为臣尚且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可做太子前者多被猜忌最后身首异处,侯着会被执意无能也会不得善果。太子之位,世人求而不得,可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的第一任太子熬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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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的坑害历历在目,父亲的偏袒记忆犹新,他也曾温良仁厚,却终究在父亲一次次的偏心李泰,冷淡他之下面目全非。曾经疼爱的幼弟,最后他只想将其碎尸万段。他也曾规行矩步,做了大唐最合格的太子,最后却以荒唐不堪收尾。一夜的疯癫,痛彻心扉的折磨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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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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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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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帝王,十几岁从军,二十四五定天下,其后更是开创盛世,为千古明君。他有三个儿子,他立了长子为太子,尽全力陪养长子。那长子也不负厚望,温厚却不仁弱,决断天下是非朝野称颂。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是王朝下一任帝王。可他最后谋逆,被父亲放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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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李世民很是不懂,道:“他的父亲那么在乎他,他又是德才兼备的,他为何要谋反?他已经是太子,即便不谋反也能登基,为何就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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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继续道:“那位太子十八岁的时候,母亲生了重病,太子射雁为母祈福,结果流矢飞进了帝王住所,帝王大怒命人捉拿。那太子见禁军捉拿,惊恐之下以为生了什么变故,不成想坠马,腿撞到树上了,禁军执行帝王的命令,将太子拖去见了帝王,帝王大怒,连话都没听太子说完,就命人将那太子拖了出去。阿耶知道吗?如果及时治疗,太子的腿原不会瘸。我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一直不懂,太子的腿都断了,这不是惩罚吗?即便帝王还是恼火,禁足,罚俸,打板子什么不行?为何要那太子拖着瘸腿,在朝上听帝王盛宠他的次子。帝王的次子有夺嫡之心,见父亲爱重,便觉得除掉太子自己就可以荣登大宝。此后结交朝臣,私下陷害太子,那太子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拿着一堆证据去求父亲阻止这一切,可太子究竟天真了,他的父亲没有替他做主,还亲临次子封地,赦免次子封地所有罪犯。次子得了鼓励,私下手段不停。有父亲护着,太子拿他办法。彼时太子的母亲去了,再无人听他倾诉心中苦闷,父亲见他也总是淡淡的,终于,太子疯了。他不再仁厚,变得暴戾,想尽一切法子和父亲作对。父亲礼贤下士,他就说他要杀尽那些敢于直谏的臣子,大言不惭的说出要做父亲死对头的一条狗。父亲希望他洁身自好,他就宠幸娈童。他觉得乖孩子不能得来父亲的眷顾,那坏孩子父亲总能来看看吧?只要父亲愿意回头看他,他就还是那个乖孩子。太子没等来父亲的眷顾,最后他那个弟弟逼迫太狠,他实在受不了,就直接派了杀手,却失败了。太子就此谋逆,失败了。父子最后一次谈话,太子问父亲,十八年太子,他贪图过什么吗?帝王毫不迟疑说没有。太子又问父亲,十一年监国,他处理朝政有问题吗?父亲说:你处理朝政尚好。阿耶,您说太子为何谋反?不贪图权力尊荣,一个温厚贤德的太子,最后怎么就面目全非了?我想,他终究贪图了什么。人若真的淡泊如水,是不会疯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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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哪儿看的这书?天下怎会有这般是非不分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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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淡淡一笑,道:“偶尔看到的话本子,觉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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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冷哼一声,道:“有什么意思?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的东西。这也不是你疏远我的理由吧?你的疏远,在你没成为太子之前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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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微微一笑,脸上神色十分淡然,道:“成为太子之前我不愿同阿耶亲近,是因为阿耶长年在外,即便在家里也不怎么与我亲近,自然而然我也就不怎么愿意同阿耶亲近。成为太子之后,我是生怕做了话本子里那个蠢货。所以我告诉自己,安安分分做个儿臣。如此,即便将来被冷淡疏远也不会痛,被猜忌逼杀,无情牵绊反而来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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