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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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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暂住景室山,得到消息的李世民踌躇多日,下诏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四人暂理国事,自己则是套了马往洛阳去。他心里憋得难受,他想告诉承乾,他不是不爱,这一次他先低头,放下那份固执的骄傲,只要儿子可以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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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不放心,生怕皇帝妹夫那个急脾气,一言不合同自己那不长眼色的冤种大外甥起了冲突,遂跟着李世民一起往洛阳。幼年被赶出家门,他和妹妹相依为命。穷困潦倒之时,唐国公家的二公子不曾嫌弃他的贫贱。前者是骨肉至亲,后者是知己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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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连歇息都不愿意,长孙无忌很不理解,为什么李世民这样迫切见到承乾,但他能感觉到李世民内心的恐惧,对失去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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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室山里承乾并不知道父亲已经知晓前世过往,更不知道父亲昼夜兼程到洛阳来见他,离开长安城,暂时脱开了和父亲的纠葛,他的日子过的十分闲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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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漫山遍野一片金黄,景室山天高云淡,一片风朗气晴。半山两峰亭上,孙思邈和承乾对面席地而坐,茶水滚烫,白雾朦胧,倒是平添了几分隐士的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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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好景,小郎君不赋诗一首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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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笑道:“长幼有序,孙道长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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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捋着斑白的胡须笑道:“若说医药典籍,我还能掰扯一二,诗文之上,我却是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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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那就晚生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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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承乾抱拳施礼,起身踱步过去,一只手扶在檐柱,歪着脑袋微微思索过后,脱口道:“浮烟觅山峦,孤云落长川。西风不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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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转身,声音戛然而止,承乾原地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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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唇角微微上扬,把承乾惊掉眼珠子,话都能噎回喉咙里去的,当今天下还真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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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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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礼。”李世民开口打断二人言语,一个箭步上前,恢复前世记忆之后,他第一次离承乾这样近,又莫名的远。“我才上来,听乾儿说要作诗,不好扰了你的雅兴,便站在原地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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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心累,父亲什么时候喜欢上听墙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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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这许久了,可吃得惯外头的饭食,睡得惯外头的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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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道:“晚辈一切安好,谢老爷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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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既往的疏离,李世民心口仿佛被人揉搓,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强行抚平心绪过后,遂将目光转向一旁鹤发童颜的孙思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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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叨扰,道长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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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思邈笑道:“小郎君住了半月有余,老道士省了一笔灯油钱,还有人供着好纸好墨,这样的叨扰便是多几次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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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道:“这有何难,道长去长安,旁的不敢说,吃穿住行,笔墨纸砚我一定不短了道长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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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李世民迫切想要和承乾单独待在一起的心思,孙思邈抱拳推却,道:“老道士行踪不定,以天下为家,若有一日到长安,再行叨扰。李公与小郎君多日不见,必是有体己话说,我就不在这儿杵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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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孙思邈已经下了亭子,承乾心下呜呼哀哉,就这么把小绵羊丢给了大灰狼,老道士太没义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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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忌识趣的领着秦琼、尉迟恭退下,守在不远处必经之路上,保证不会有人偷听李世民与承乾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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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对席而坐,空气陷入一片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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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写得不错,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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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道:“闲来弄笔,不值得陛下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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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我们父子很少这样坐在一起,从前没有过,后来有过,却多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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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他的字,父亲很少这样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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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欢而散?”承乾轻轻一笑,道:“性子刁钻又孤僻,言语刻薄至极,平白叫人生厌,哪里有一国储副的气度?陛下金口玉言封的,这么快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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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和李泰生了口角,待他到时,只见李泰双眸通红,泪水汪汪,肉乎乎的小手扒拉着他的衣角直哭,他素来怜爱李泰,言语之间难免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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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褒幼年出继,我对他是有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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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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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的字,新颁布的《唐律》,男子十八岁加冠元服,女子十五岁及笄,他十二得以加冠元服,是因为太子的身份,需要早些参与朝政,但李泰不是,故而今世李泰也没在十二岁加冠元服,所以李泰现在是没有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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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事,惠褒挑衅在先,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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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端起石案上将喝了一半的茶水浇在地上,道:“人,就像这一盏茶。饮进腹中,萦绕心间,只要人活着它就不会凉。落在地上,再怎么努力也捂不化寒石,冷透之后消散在天地间。从前是臣,现在是陛下,都是不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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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眼眶发酸,阖上眸子将泪水逼了回去,道:“乾儿……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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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给了我十年冷漠,十年风雨。我亲手杀了陛下的第一任太子,带走了陛下昔日并肩作战的老友。有来有往的,算是扯平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世间各有各的缘法,不该求得求不得。如今我不求陛下为我遮风挡雨,也不再挂怀陛下的冷漠,自然,陛下也不用纠结只能去凌烟阁见老友。我已经放过陛下了,也请陛下放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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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揪一揪的疼,李世民紧紧盯着承乾,紧闭薄唇,许久,才道:“乾儿,我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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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指成拳,紧紧攥在一起,承乾强忍心痛,保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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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儿,阿耶不是不爱你,等到阿耶知道应该如何爱你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那个时候阿耶能做的,仅仅只是保住你的性命,只能寄希望于雉奴将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时,求他善待于你。后来雉奴做了太子,我生怕他也成了第二个乾儿,我把他护在羽翼之下,时时带在身边,午夜梦回,我也不止一次幻想,我的乾儿还在,那个被我护在羽翼下的,在我身边言笑晏晏的是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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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羽翼从前没有,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承乾到底没忍住,泪水翻涌而出,道:“抱歉,就像陛下说的,一切都晚了。那个乾儿已经死了,陛下和臣亲手杀了他,臣没忘陛下也不要忘了。逝者已逝,陛下就不要为一个死人挂怀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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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绞痛,喉咙处涌上一股腥甜,李世民一掌落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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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身子一抖,父亲莫不是要在此处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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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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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黑,余光只见承乾衣衫上血红一片,李世民在撑不住沉重的眼皮,也无法立住渐渐无力的身子,软乎乎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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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来人……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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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不远处的长孙无忌等人闻讯而来,只见李世民面色惨白,倒在承乾怀里,长孙无忌面如寒霜,尉迟恭和秦琼从承乾怀里接过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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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一阵风声过后,只觉得半边脑袋嗡嗡直响,整个身子不受控的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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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琼和尉迟恭石化原地,呆愣愣看着长孙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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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你知道不知道,自你离开长安,你阿耶他日夜难眠,茶饭不思。你知不知道,你阿耶快马加鞭,一驿一换马,昼夜兼程,整整一天一夜眼睛都没合一下,下了马路都走不稳了,几次栽倒在地,是我搀着他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