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冰》药古

37、番外（一）

　　出版社搬迁了，新地址在新城里面。
　　说来也巧，正好坐落在程天赐准备就读的新城小学附近。
　　程意家在市郊，离出版社现在的地址有段距离，而新城的公共交通配备还未完善，只有开车是比较便捷的。于是，沈西朗成为了程意的专属“司机”，负责接送程意。
　　“抱歉，等很久了？”程意拎着电脑包，从大堂一路快步走到停在门口处的轿车旁，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他低头系好安全带，略带愧疚地看向沈西朗：“我没想到这个会议会拖这么久，我还让你十一点五十就到这里……现在都快十二点半了。”
　　沈西朗似乎对程意的迟到不以为意，反而先递给他一方手帕：“先擦擦汗。”
　　车里开了空调，冷热交替，程意很容易感冒。
　　程意接过手帕，胡乱抹了抹额角沾挂的汗珠，嘴里还在不停地碎碎念：“都怪老陈，忒热情，不就是首播吗，怎么比我还激动。”
　　沈西朗被程意模仿出来的腔调逗乐了，笑了笑说：“这不是好事吗，大作家？”
　　程意尽量表现得低调而从容：“咳，我本人倒是不在意这些……都是虚荣。”
　　沈西朗“哦”了一声，开车驶向主干道：“那看来今晚的首映派对刻意取消了，太虚荣。”
　　“你……”程意发现沈西朗明显是在揶揄自己，连忙转移视线、模糊焦点，语速飞快地说：“派对是我姐说要办的，我总不能逆了她的意。”
　　沈西朗若有所思般点点头，唇边还噙着笑，说：“也对。”
　　程意盯着沈西朗看了一会儿，说：“你今天心情很好？”
　　“为你高兴。”沈西朗轻咳几声，收起脸上的笑容，似乎他大有道理。
　　他当然不能告诉程意，自己开心是因为《芒》影视剧制作完毕，程意不用再和那个叫裴深的音乐人聊天聊到夜深。在刚开始筹备主题曲的时候，程意和他就聊得热火朝天，更别提在整部剧的制作过程中了。两人天天用微信发语音打视频不止，还不时出去吃饭聚会。
　　沈西朗曾经和程意说过，娱乐圈水很深，让他不要和裴深走得太近。
　　偏偏程意总是对他的建议左耳进右耳出，还说他对人家搞音乐的心存偏见。
　　“今天裴深有来吗？”沈西朗装作不经意地发问。
　　“啊，你说深深啊？没有哦。”程意拿起座位旁的保温杯——他今天走得匆忙，没带水，都是靠公司里的饮水机续命。打开瓶盖，能嗅到袅袅茶香。这是沈西朗知道他喜欢喝红茶，特意泡的。
　　沈西朗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但还是故作疑惑地追问：“他怎么没来开会？”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称呼都变了，弄得这么亲密？
　　沈西朗很想提醒程意注意边界感，但他知道程意不会往心里去，便放弃了。
　　“噢，他到欧洲的音乐学校进修去了，可能要去两三年吧。”程意缓缓说道，“说实话，我还挺羡慕他的，可以尽情追逐自己的梦想。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急流勇退。而且，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觉得是很了不起的，毕竟我们或多或少都有点迷茫……”
　　沈西朗看了一眼程意，温声道：“原来是这样。别想太多，你不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虽然程意知道沈西朗所指的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文学，但程意本人并不是这么想。
　　他偷偷瞥了沈西朗，面上有些发烫。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期盼的，不过是一场重逢。而自己想要的，就是他的眼前人。
　　程意忍不住在心里谴责自己：程意啊程意，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就在程意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震了震，作为铃声的《海底》响了起来。
　　“喂，怎么了？”
　　今天是周五，程意特意请了假来参加《芒》首播前最后一次会议。他的单位平时工作上有什么事，都是直接在企业微信上沟通的，如果要用手机联系，那就是比较要紧的事了。
　　“啊，微信？我今天忙了一上午，还没看呢，抱歉抱歉。”
　　沈西朗没说话，抿了抿唇，听着程意讲电话。
　　“唔，我中午没空，这事要紧吗？好的好的，那晚上见。”
　　程意挂了电话，开始点开微信看新消息。
　　“谁找你？”虽然沈西朗已经猜到，但还是决定问问程意。
　　程意没发觉沈西朗的神色有什么异样，说：“是王湘，她约我吃午饭。”
　　“你好像和她关系很好？”沈西朗的轻描淡写地问。
　　他记得，自己和王湘第一见面，是在程意单位附近的餐厅，那时候程意刚好在与她共进午餐。
　　“唔，就普通朋友和普通同学。我之前拜托她办了点事，可能有结果了。”程意说，“怎么了？”
　　“没什么。”沈西朗不说话了，似乎在专心致志地开车。
　　但这瞒不过程意。
　　“沈西朗，我告诉你，你的情绪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呢，别以为自己是面瘫，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程意从高一开始就格外关注沈西朗，经历了三年的“历练”，他就是一人型翻译机，在同学朋友面前负责解读沈西朗的表情和话语。
　　沈西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程意想了想，总算是回过味来，明白了沈西朗在纠结什么。
　　“沈西朗，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嗯。”沈西朗点了点头，仍然目视前方。
　　程意没想到沈西朗会直截了当地承认，他刚好在喝水，腮帮子鼓鼓的，差点没忍住喷出来。
　　最终程意还是被水呛到，咳嗽了好一阵，而后不可置信般看向沈西朗：“你在想什么呢？裴深是我朋友，王湘是我同事。沈西朗，你不要乱吃飞醋啊。”
　　虽说这也正常，但程意一时有些纳闷，他以前倒没发现沈西朗是个隐形醋王。
　　沈西朗看向前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既然知道，那就不要到处招蜂引蝶。”
　　“招蜂引蝶？”程意乐了，顺手将保温杯放回座位旁边，“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魅力？”
　　虽然沈西朗说得太夸张了，但也有他的道理。
　　就是再迟钝，程意也知道，王湘很有可能对自己有别样的情愫。
　　这很麻烦，他必须尽早和王湘解释清楚，不然可能会导致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
　　程意有些忐忑，他还没做好向身边的同事朋友出柜的准备。
　　沈西朗看出了程意的心思，说：“你不一定要开诚布公，还有很多其它方法。别担心。”
　　程意轻哂道：“也是。”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靠着座椅，闭上眼睛，看上去有些疲倦。
　　“困了？”
　　“有点，今天起得太早了。”程意回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养成了熬夜的习惯，一到白天，他就容易犯困。
　　虽说和沈西朗同居以后，有了沈西朗的监督，他也自觉尽量做到早睡早起，但他猫头鹰似的生物钟还没那么快能过调整过来。
　　“前面塞车，你先睡会儿。”沈西朗道。
　　“不行不行，我还有点饿，饿着睡不着。”程意睁开眼睛，语气有点委屈。
　　沈西朗道：“车后座有饭盒，你拿一下。”
　　“有吃的？”程意愣了愣，“你准备的？”
　　“嗯，你早餐吃得不多，以防万一才做的。”沈西朗的语气淡淡的，似乎他所做的并不算什么。
　　而沈西朗不知道的是，此时自己在程意眼中就是一个plus版的“田螺姑娘”。
　　“本来打算直接带你去餐厅，但没想到路况那么差。”沈西朗补充道。
　　程意道：“我不知道会议会开到这么晚……真是梦回高三数学课。”
　　程意说着，取过便当盒，正准备打开，又说：“哥哥，我在你车上吃东西，你不会生气吧？”
　　他特意学抖音上的夹子音，掐细了声音，原因无他，只是为了调戏沈西朗。
　　“……好好说话。”沈西朗深吸一口气。
　　见自己的阴阳怪气有了效果，程意喜滋滋的，他真的太喜欢看沈西朗被开玩笑时的反应了。
　　“诶，说真的，沈西朗，我怕弄脏你的车……”程意看到吃的，瞬间来了精神，瞌睡虫全跑了。
　　他知道，沈西朗有轻微洁癖，他的车里每时每刻都光洁如新，程意感觉在这里吃饭是种罪过。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侧过头看了眼程意，说：“没关系，车脏了可以拿去洗。”
　　“那我就不客气了。”程意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盖，看到了丰盛的饭菜，都是他爱吃的。
　　后来，程心告诉他，沈西朗特意去问过他有什么忌口的，以及现在喜欢吃些什么。
　　而程意只觉得，自己真的被狠狠拿捏了。
　　也许这辈子，他都会被沈西朗吃得死死的。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刚进门，程意就往沙发上扑。
　　他揽过抱枕，睡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打游戏。
　　沈西朗提着程意的电脑包，把门关好，驾轻就熟地走到程意旁边，抽走他的手机。
　　沈西朗皱了皱眉，说：“躺着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我只玩一小会，没事的……”程意说完，都有点心虚。
　　毕竟他打起游戏来，就心无旁骛，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沈西朗知道程意的性子——有时候会为了一些奇怪的坚持而变得别扭，干脆自己主动问他，“饭盒里的菜分量不多。”
　　“唔，我还想吃叉烧肠粉、漏奶华，喝红豆冰。”程意笑了笑，开始熟练地报菜名。
　　他知道沈西朗会买给他的，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看沈西朗从玄关的鞋柜上取钥匙，程意连忙道：“叫外卖就行了，不用自己出去买。”
　　沈西朗道：“没事，我还要买今天下午的菜，顺路而已。很快回来。”
　　程意发现沈西朗曲解了自己的意思，着急地说：“今晚派对不也是叫外卖吗？”
　　“外卖不健康，我还是做一点菜吧。”
　　程意仿佛看见沈西朗的头上飘过一行醒目的大字：爱做饭的小哥哥一枚呀。
　　程意说不过自家男朋友，只好由他去了，对他说：“路上小心。”
　　沈西朗点了点头，说：“好。你先睡一会儿吧，离派对开始还有点时间。”
　　“好好好，知道了。”程意抓过沙发上的毯子——那是沈西朗准备的，靠在抱枕上，准备午睡。
　　沈西朗知道程意喜欢窝在沙发上睡觉，便帮他开了客厅的空调，才推门离开。
　　程意是被一阵笑声吵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见了一张巨大无比的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程意吓了一跳，连忙从沙发上坐起，喊道：“程天赐！”
　　“舅舅，你好懒哦，睡这么久。”
　　程天赐刚从幼儿园毕业，方明和程心就公司请假，带这个小不点去国外旅游，以至于他现在比以前还闹挺。
　　虽说活泼开朗是好事，但他顽皮任性的一面，只会展露给他的舅舅程意看，以至于其它人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程天赐也就只敢在自己面前撒野了，不过程意还是能忍受他的小脾气的。
　　“现在几点了？”程意有点懵，环顾一周，从落地窗往外看，一片灿烂霞景。
　　程意睡眼惺忪，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已经六点了。”程天赐低头看表——程意认出来，那是他给天赐买的智能手表。
　　自从上次程心出事以后，方明变了很多，那种感觉程意说不上来，只知道他对天赐不再那么严苛了，不仅暂停了天赐的辅导班和兴趣班，成天带他游山玩水，还准许他玩电子游戏。
　　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而是那场意外就像给方明的当头一棒，让他明白到底什么是真正应该珍惜的。
　　“这么晚了啊？我这是睡了多久……”程意嘀嘀咕咕的，“沈西朗怎么不叫我起床？”
　　程天赐喊醒了他，就又坐在电视面前看卡通。程意看了眼投影仪，这卡通应该是沈西朗放的。
　　程意趁程天赐没有防备，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下来，然后揉了揉程天赐毛茸茸的小脑袋，顺便问他：“怎么不见你爸爸妈妈？”
　　程天赐奶声奶气道：“他们下去拿酒了。”
　　程意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程心坚持要从她朋友那预定一批红酒，说是庆功的时候品尝。
　　程天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舅舅，你还不去厨房帮忙？”
　　程意轻咳一声，心想，难道天赐发现了，在他家里都是沈西朗负责做家务？
　　程意难免有些心虚，只好走到厨房，去看看沈西朗在做什么。
　　“需要帮忙吗？”程意闻到了小炒的香味，已经馋了。
　　程意之前没想到，沈西朗的烹饪技术意外地高超，以至于怀疑他是不是在新东方报过班进修。
　　“不用，你去外面陪天赐看电视吧。”沈西朗头也没抬，仍然在炒菜。
　　程意明白，沈西朗这句话的意思是“好好待着，别来捣乱”。
　　在几个月的同居生活里，程意连之前那么一丁点的自理能力都没了，像个小祖宗——虽然这样的说法有夸张的成分，但只要沈西朗在家，就会把他照顾得很好，这是确凿无疑的。
　　“怎么不叫我起床？”程意问他。
　　沈西朗道：“想让你多休息会儿。”
　　程意“哦”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动作娴熟地打开冰箱，想拿瓶果汁。
　　沈西朗瞥了鬼鬼祟祟的程意一眼，语气平淡：“别喝饮料，茶壶里还有红茶。”
　　程意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好好好，我不喝。”
　　但背过身去以后，在沈西朗看不见的地方，程意的唇角勾了勾。
　　其实他很享受被沈西朗管着的感觉，尤其是督促他健康饮食和积极锻炼。
　　程意去倒了杯热红茶，回到客厅陪程天赐看动画片。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
　　程意快步去开门，看到门外站在他姐夫和他姐，还有他的几个同事朋友。
　　看来他们是坐同一趟电梯上来了。
　　程意连忙道：“快请进。”
　　原本有些冷清的房子一下子变得热热闹闹，谈笑声打破了先前的静谧。
　　客厅的灯全打开了，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一切显得温暖而柔软。
　　程意介绍道：“这是我姐姐和姐夫，那是我外甥，叫天赐。姐姐，姐夫，他们是我朋友……”
　　“行了，我们知道的。”程心笑了笑，将手里捧着的红酒放在桌上，“刚刚一起上来的时候，都打过招呼了。程意，你不用理我们，去厨房帮帮西朗吧。”
　　程意的同事小李也来了，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跑到程意身边，小声问：“程老师，沈西朗怎么也来了？你之前不是说和他不熟吗？”
　　程意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他心想，果然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小李。
　　程意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和沈西朗同居的事，除了他姐，小李自然不会知道。
　　“咳，这个，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他也是被邀请来派对的，顺便帮我做一点小菜。”
　　程意无比心虚，所幸小李没有深究，而是相信了他的话，还一本正经地说：“程老师，过门都是客，这样对他不太好吧？毕竟他是高医生的暧昧对象，如果高医生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的。”
　　不是，这是我男朋友，我怎么造也和高医生没关系吧？
　　当然，程意只敢在心里大胆想象一下。
　　而后他用指腹蹭了蹭鼻子，回答道：“没事，你沈哥是好人，我相信高医生不会介意的。”
　　小李似懂非懂，道：“这样啊。看来你们的同学情还是很深厚的！”
　　“那可不。”程意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望向沈西朗的背影，那点憋闷和不愉快瞬间消散一空。
　　客厅里闹哄哄的，几个同事在陪程天赐玩，出乎意料的，那小孩好像并不怕生，面对这么些陌生的大人，也和他们有说有笑的。
　　程意预定了外卖，七点半左右，外卖陆陆续续到齐了。
　　他将食物摆满客厅的桌子——有炸鸡和披萨，有寿司和刺身，有烧烤，有甜点和水果，当然还有沈西朗做的几道小菜，这无疑是一场盛宴。香味氤氲在房间里，令人食指大动。
　　程心和方明开了几瓶红酒，倒给在场的大家品尝，而程天赐喝的是程意心心念念的果汁。
　　《芒》首播是晚上八点，在南方台。
　　既是网文大ip，又有明星卡司坐镇，还放在了周五黄金档播出，这部剧一开始就声势很足。
　　程意对此也挺有信心——他虽然没有参与编剧，但是看过样片，认为剧组改编得挺好，拍出来效果也不错。美中不足的，是预算到底有限，演员知名度比较低，但演技还算上乘。
　　片头曲是由裴深编曲作词的，因为他们一致认为，程意之前写的词更适合用在片尾曲。
　　乐声响起，电视前的人都欢呼起来，他们举起酒杯，碰杯的声音清脆而动听。
　　他们边吃边看，但除了程天赐，他们都被剧情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看向电视。
　　坐在一旁的程意喝得有点多，他醉醺醺的，下意识去找沈西朗。
　　然后他看见，沈西朗也在看向自己。他的目光悠远而温柔。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