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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祸心 ...

  •   空气里的氛围有些凝滞,明明只是几个瞬息的时间,程意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像以前一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习惯沈西朗在静默无言时投向自己的视线。
      这是沈西朗第二次看向手腕上的手表。
      程意眼尖,就算袖口遮住了一点,他还是能发现那只表的品牌和款式,没小几万拿不下来。他知道沈西朗家境不错,但高中的时候,他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富二代,因为他和纨绔根本不沾边。那时候他戴的只是几百块的swatch。程意想,自己以前真是蠢,为什么没想到过给沈西朗送点能用的东西,而是送游戏皮肤?分手后,留不下一点肉眼可见的念想,一堆破数据,把游戏删了,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当初是他拉着沈西朗一起打游戏的,分手后,程意看到沈西朗再也没上过线。
      他对游戏根本不感兴趣,只是迁就自己。程意本以为这可以证明他对自己的在乎,后来发现,沈西朗只是在努力保护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虚荣和优越感。
      就在程意察觉到沈西朗想要离开的时候,程意才漫不经心地说:“喔,是这样啊。”
      沈西朗又问:“你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程意轻咳了一声,慢悠悠地回答道:“还行,就那样吧。”
      沈西朗没有问自己现在的工作是什么,说明他并不关心。刚才的问题,也只是老同学之间的客套和寒暄。
      沈西朗就是这样,不热衷于人际交往。刚认识的时候,程意还以为沈西朗是个社交障碍患者。但后来程意发现,只是面对自己时,沈西朗才刻意板着一张脸。他善于言谈,而且很有人格魅力。高中参加辩论队的时候,看起来不善言辞的他,往往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辩手的漏洞,用无懈可击的逻辑来反击和驳倒对面,让他们无话可说。
      “你还要上班吧?我不耽误你时间了,有空常联系。”程意双手插进牛仔裤前面的裤兜里,看向沈西朗的眼睛,打算为这场偶遇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沈西朗点点头,说:“好。”
      程意期待着沈西朗说点什么,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己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果不其然,沈西朗说了句“再见”,就提着蛋糕盒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他的步伐很快,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也对,蛋糕在室温放久了,口感就变差了。
      “对了,沈西朗。”程意叫住了他,“下个月的同学会,你去不去?”
      从大学毕业之后,沈西朗就在高中同学面前玩消失。据说他是到海外留学了,不知道是美国还是英国。程意对他的大学生活并不了解,只知道他高考分数出来后填报的志愿,不是他想去的专业,于是一年后,他通过了近乎苛刻的考试,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转到了他想去的专业。
      程意记得,高中的时候他和班上的同学关系一般,没有特别相熟的同伴。唯一一个熟人,就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程意。
      程意认为沈西朗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只是因为沈西朗是学霸,加上他总是摆出一副“闲人勿扰”的神情,不管做什么都习惯自己一个人,于是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和他拉开距离。
      沈西朗回过头看他,说:“有时间就去吧。”
      匆匆抛下这句话,沈西朗又融入到人群里去,这次程意真的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是个不确定的句式。那就是说,很有可能不去——程意觉得自己做出了完美的解读。
      程意回过头,看到程天赐还在旁边吃芝士奶酪,安静又乖巧,表现得和那个威胁和“勒索”亲舅舅的小屁孩形象大相庭径。
      “天赐,你没留一点给舅舅吃啊?”程意拉开椅子坐在程天赐身边,把头凑过去。
      “不要,你的口水脏死了。”程天赐有点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握着淡黄色的塑料勺子,瞥了程意一眼,伸手把纸杯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没心没肺的小家伙,这还是我请你吃的。”程意捻着衣领,轻轻晃了晃,想扇风让体温降下来。和沈西朗聊完天之后,程意感到莫名的烦躁。
      “舅舅想吃的话,自己再买一杯。”
      程意心想,自己的确不擅长带孩子。
      他脾气不好,耐心有限,不会是个负责的家长。
      最近手头有点拧巴,程意自己也不好过。近年来实体书业不大景气,编辑部最近还搞裁员。虽然侥幸没有被炒鱿鱼,但薪资待遇都如从前了。程意不会投资,又没有多少存款,日子就过得拮据了。他总不能向他姐姐程心要钱,太离谱,自己又不是保姆,怎么能收带孩子的费用。
      他看向不远处的茶饮店。里面的饮品价格搞高不说,还花里胡哨的,味道齁甜,他不喜欢。
      程意从背包里抽出刚刚徒步的时候喝剩下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程天赐说:“天赐,你休息完以后还去徒步吗?”
      程意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是下午四点多。他们在商场里待了老半天,程意产生了与世隔绝的感觉。最热最晒的日头已经过去了,现在去徒步的话,还是能到下一个点盖章的。
      没想到程天赐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去!”
      程意自己用手额角上的抹了抹汗,然后掏出小包的纸巾,从里面抽出一张,帮程天赐擦嘴。
      他心无旁骛,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天赐身上,想借此忘掉某个人。
      不管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沈西朗总能轻易地影响他的情绪。这不公平。
      看到程天赐的唇边沾满了巧克力碎和融化的芝士奶酪,程意忍不住笑出声:“真的那么好吃?”
      程天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垂下双眸,用小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芝士奶酪,用行动证明一切。
      程意叹了口气。利诱不成,只能威逼了:“我要告诉你妈妈,你没有毅力,徒步都没到一半,就跑来商场吃东西。”
      程天赐去诶似乎并不害怕程意的“恐吓”,舔了舔唇,说:“明明是舅舅带我来的,想偷懒的人是舅舅。”
      程意早就习惯了程天赐倒打一耙。从这个外甥懂事开始,自己就总被他牵着鼻子走。明明他的辈分摆在那里,却得不到程家人的丝毫重视。他们也潜移默化影响到了程天赐对自己的态度。
      谁让程天赐是程家的宝贝,打不得、骂不得。如果自己稍微狠心一点,就要被他姐骂得狗血淋头。
      但没有亲自踩点的话,徒步活动派发的小册子上,是没办法盖上特定地点的印章的。程心只要翻一下小册子,就会发现的。所以,没必要制造什么拙劣的谎言。
      程意左右为难,半天没说话,最后憋了一句:“那这样,就说你觉得徒步没意思,于是舅舅带你来下棋了好不好?”
      程意记得,这家商场里有一家程天赐经常去的棋院。去那里上课的小孩很多,平时会举办一些幼儿和青少年的娱乐比赛,不用登记名字,只要出示办理过的会员就行,可以浑水摸鱼。
      程天赐点了点头,看到自家舅舅如释重负的表情后,又补充道:“我还想吃炒酸奶和雪花冰。”
      程意:“……”
      等牵着程天赐的手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商场的外面是一个连着水库的湖泊,澄澈的湖水揽着夕阳,波心处余晖潋滟。不少行人徘徊在湖边散步或拍照。程意想起来,以前他和同学来过这里划艇,同行的人里包括沈西朗。
      他还记得沈西朗就连出来玩,也是沉默寡言的,像个闷葫芦,也融入不进那一班插科打诨的朋友里面。是程意自己变着法子逗他笑,但后来具体怎么样,程意记不清了。
      现在,轮到他和那些一路欢声笑语的高中生擦肩而过。
      当天晚上,程天赐就发起了高烧。
      程意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是懵的,今天把天赐送到他姐家的时候,程天赐还好好的,只是稍显疲惫,其余一切正常。抵达的时候,他们家刚好准备了晚饭——没有预留程意那份。程意也没打算蹭饭,按之前和程天赐商量好的说法,和程心聊了几句就走了。
      程意不是一个多细心的人,但也不至于粗枝大叶到天赐身体不舒服也没发现。
      睡眼惺忪的程意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今天和程天赐外出时的点滴。
      虽然是三月底,但广州的气温已经高得如同夏天,白天的时候阳光毒辣。徒步的时候,他和程天赐都出了一身汗。他没有忘记拿出背包里的毛巾给程天赐擦汗,还拿了一条毛巾塞在衣服的背部。但后来,程天赐好像自己把毛巾扯出来了。
      程意心想,也许是身上的汗没擦干,商场里的冷气大,风一吹,就感冒了。再加上他吃的东西几乎全是冰的。程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抽了,竟然会纵容程天赐。
      程意反思,他在商场偶遇沈西朗之后,就如同见了鬼一样,心神不宁,这是他犯错的主要原因。
      程意赶到他姐家里的时候,他们正准备把程天赐送到医院。
      程天赐头上贴着散热贴,看起来迷迷瞪瞪的,连路也走不了。他的姐夫方明打横抱着天赐,和程心、程意一起进电梯,然后再去地下停车场。
      程意的姐姐姐夫平时工作忙,没什么时间照看孩子,都是交给阿姨带的。程意大学毕业之后回了本市,工作之后有闲暇时间的话,偶尔会带程天赐出去玩。
      程意很少见到他姐夫,因为方明工作很忙,经常不着家。
      程心一脸憔悴。因为儿子突如其来的高烧,她急急忙忙地在半夜起床,没时间化妆,头发也扎得乱糟糟的,一点也找不出平时一直保持妆容精致的女强人的影子。在电梯昏暗的灯光下,程意第一次发现,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姐姐,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程心摸了摸天赐的手,担忧地看着她的孩子,看起来焦虑又忐忑。
      无尽的愧疚淹没了他,程意咬咬牙,正想道歉,就听见姐夫方明冷不丁地开口道:“天赐怎么会发烧的?”
      程意刚想说话,程心就抢先开口说道:“今天天赐和小意一起去参加徒步活动了,下午还去了棋院下棋,也许是着凉了吧。”
      方明皱着眉,语气不大好听:“天赐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热的天,带他去什么徒步?小意,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带孩子,就不要随便带他出去。”
      他本来就对程心这个吊儿郎当的弟弟有偏见,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他的态度更恶劣了。
      程意知道姐夫向来尖酸刻薄,爱斤斤计较,还特别事多。明明工作能力不强,回家吆五喝六的本事倒是不差。程意原本看在都是亲戚的份上,把这错给认了,大不了装会儿孙子,但方明咄咄逼人,根本没打算放过程意。而程意也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不要再接近天赐。
      程意心想,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成为他姐姐姐夫关系之间一点就着的导火线。
      程心这些年来过得很不容易,程意是知道的。不仅是工作,还有婚姻和家庭,生活的重压总是伴随着无可回避的责任。
      程心似乎有些头疼,她按了按眉心,不可置信般说道:“方明,你这是什么意思?程意是天赐的亲舅舅,还会害他不成?”
      方明的脸色不太好看,说出来的话很直接,像是撕破了脸,掀开了平时家庭和睦的温馨表象:“一个吊儿郎当的同性恋,能给天赐带来什么影响,你应该知道吧?”
      程意愣了愣,就算身上披着外套,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他还是觉得很冷,而且心里更冷。
      程心也没想到方明会把这件事就这样宣之于口,这件事在程家,众人都是刻意避而不谈的。
      因为程意在高考完之后向家里出了柜,还挽着一个男孩子到家里来,说他是自己的男朋友。
      这件事当时在程家引起轰动,但时移势易,现在的社会风化开放了,也就没什么亲戚揪住这一点不放了。似乎对此耿耿于怀的,只剩下程心一个人了。她也是家里唯一一个真正关怀程意的人。对此,程意总是心怀感激。
      确定程天赐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对方明说:“你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这些。”
      程心看向程意,面露愧色,她的声音如同程意印象中那样温柔动听:“小意,我没有因为天赐的事情怪你。你姐夫就是这样的急性子,总是说话不过脑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程意点点头,不想和方明那样的人纠缠下去,没意思,也懒得搭理。
      其实是程意早就习惯了。当时出柜,他只是想用来证明自己对沈西朗的重视。没想到沈西朗却一直瞒着他的家里人。直到分手后,程意才知道这件事。
      原来真正在意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程意还因此消沉了很长时间,是在程心的开解下,才一步步走出去的。不然搞不好就会为情所困,产生抑郁——这不大像程意的风格,但极有可能发生。
      上了车后,方明负责开车,副驾驶不坐人,程心和程意两姐弟坐在后座,方便照顾程天赐。
      轿车内很安静,只能听见睡着了的程天赐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程意从车窗望出去,因为是凌晨,马路上车很少,几乎看不见一个行人,熄灯后的高楼大厦陷入单调和沉寂,白天里那趾高气扬的模样荡然无存。
      这就是他所生活的城市,居于平平无奇的二线,没有引以为傲的名胜,也没有远近闻名的风俗。
      就像程意本人一样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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