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期限》柳奈鲤丸子

8、8

　　清晨，我从病房里的床上睁开眼睛，觉得全身沉重，部分身体还泛着不同程度的酸和痛。
　　回想起那辆撞过来的车，我觉得我能再醒过来恐怕已经算是足够幸运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又让爸妈和哥哥担心了。
　　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扭头去看旁边，然后有点惊讶。
　　身形颀长的少年，委屈地窝在墙边的双座沙发里，手脚都被迫蜷起来缩成一团。想必是因为睡得不舒服，两条好看的眉在睡梦中也维持着皱起的状态。眼下微微泛着青灰，下巴上胡茬冒了头。
　　没想到陪着我的不是爸妈，也不是哥哥，而是他。
　　竟然是他。
　　此刻我的心情复杂。
　　如果说一点都不开心，那是假话。但好像更多的是烦躁。
　　我最讨厌他的一点，就是对每个人都温柔。
　　就像打篮球的时候，我送的水他会喝，别的任何人送的水，他也都会一一收下，奉送一模一样的笑脸和一模一样的“谢谢”，让我觉得，在他眼里我和其他的所有人没有区别，我也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那些热切的纠缠，惑人的眼神，暧昧的话语，亲密的碰触，如果不是对我，也一样可以是对别人。
　　是了，我和他，原本就只是肉/体的关系。
　　只有在夜幕降临后，才会遵从本能越过边界，那样的关系。
　　在如此时此刻般的白昼之下，我们就只是，简单的、普通的朋友的关系。
　　而我早就受够了当他的朋友，受够了成为若干人之一。
　　以至于开始思考，是不是果断点主动结束这段泥淖般的关系会比较好一点。
　　沉睡的少年突然动了动，似乎将要醒来。
　　我闭上眼，假装自己仍在昏睡。
　　我听见他很快站了起来，然后靠近我，在椅子上坐下，拿了置物柜上的什么东西在手上，接着有水声，再然后，就有一个温热的蘸了水的东西贴在了我的嘴唇上，均匀地涂开水份。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蘸了温水的棉签。
　　之后他起身，开了窗户，但是很快又关上了，我听见一点树叶互相拍打的声音，或许是风比较大。
　　然后很突然地，有一片小小的、柔软的东西拂过我的脸庞，最后粘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听见他又折返回来。
　　有手指贴在我的脸侧，大概是拇指的指腹搭在我的嘴角，似乎是要帮我拂去那片像是花瓣的东西。
　　但他停了很久，没有动。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睁眼的时候，他的手拿开了，没等我松下这口气，两片有些泛干并不十分柔软的唇印了上来。
　　惊得我立即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皱起的眉，看起来是一个很悲伤的表情。
　　在为我悲伤吗？
　　我抬起还有些隐痛的手，轻轻搭在他颈侧，是一个我下意识的安慰的动作。
　　他睁开眼，对上我的眼睛。
　　我很难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既欣喜又哀恸，既脆弱又坚毅。
　　他抓住我的手，眼中忽地掉出泪来。
　　“睡美人……你可终于舍得醒了……”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看见他落泪，一下慌了，手忙脚乱地便要从床上起来，却被按住了。
　　“别动，别牵动伤口……我只是太高兴了。”他笑了一下，却是比哭还难看。
　　我憋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憋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别、别哭——”
　　“我忍不住。”他把我的手贴到胸口，“我真的很害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怕得要死了。”
　　“我没办法、只要一想到你会永远地消失，我就、我没办法。”
　　眼前的人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大颗大颗地滴落，落在我的手臂上。
　　“我爱你，米栎。”
　　他突然这样说了。
　　“我很后悔没有更早确认自己的心……我对你的感觉，比喜欢更多，多很多——我爱你。”
　　“这几天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只要你醒过来，我不要再浪费任何一秒，第一时间就要告诉你……我爱你——真的、我爱你。”
　　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又有些微妙的心酸和委屈，莫名红了眼眶。
　　喉头滚动了一下，遏止住呼之欲出的哽咽，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那我对你是特别的吗？”
　　“你对我、独一无二，是唯一的，没有人能和你相提并论。”
　　他望着我的眼神柔和而笃定，叫我没办法对这句话里的任何一个字产生丝毫怀疑。
　　一直不敢问出口的这个问题，原来答案是这样的。
　　过往无数个日夜里反复动摇的怀疑否定，在他的话语里褪成灰色，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帷幕，退了场。
　　鼻尖陡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以后不许收别人送的水。”
　　“好。”
　　“饮料零食也不行。”
　　“好。”
　　“不许抱别人。”
　　“呃、好。”
　　“不许亲别人。”
　　“……”
　　“不许和别人……睡觉。”
　　对面的人逐渐变得面无表情，偏偏脸上还挂着两条明晃晃的水痕，看着有些滑稽。
　　“你好像、对我有很多误解啊。”
　　他扯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每说一句，就靠近一分。
　　“在你之前，我没抱过任何人，没亲过任何人，没跟任何人睡过觉。”
　　“在这之后，我也只抱你、亲你、跟你睡觉。”
　　“满意了吗？”
　　问完，他凑上来亲了我一下，然后磨了磨牙，仿佛在后悔没有咬我一口。
　　“……满意。”
　　我抿了抿嘴唇，眼神躲避，心中还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那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我现在可以以你的男朋友的身份自居了，是吗？”
　　他把距离拉近到极致，用鼻尖来轻轻磨蹭我的鼻子，一如他最喜欢玩的暧昧把戏。
　　“……可以，男朋友。”
　　我仰起头吻了上去。
　　终于，我从夜色中走到白昼之下，与我的光交相辉映。
　　“Cut——！”
　　“杀青！”
　　片场瞬间沸腾起来，所有的工作人员开始欢呼和互相拥抱，庆祝圆满收工，连马导也顶着一张笑脸起身和两位副导演拥抱了一下。
　　一片嘈杂之中，我和林之结束了那个吻，睁开眼，眼里满满的都是对方。
　　我的心仿佛终于卸下了沉重无比的壳，轻快地像是长出了翅膀。
　　“谢谢。”我笑着说。
　　是从未有过的释怀。
　　让我想张开双臂，深深吸气，重新感受“活着”的感觉。
　　林之似乎是有点被我的笑惊到了，怔了片刻，然后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神情，他抿了下嘴，仿佛在犹豫什么，但很快下定了决心，张口：
　　“你……”
　　“林哥！——”
　　他的话被异军突起的喊声打断了，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的助理跌跌撞撞地穿过沸腾的人群，到了他的面前。
　　“林哥！有粉丝来探班——”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跟着助理走了。
　　我从病床上坐起来，盘起双腿，看着周围欢乐的人群，不自觉地便笑起来，然后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好大的懒腰，仿佛睡了很久终于醒来。
　　轻快地跳下床，提起鞋跟，我走到马导面前。
　　马导刚刚结束和身边人的拥抱。
　　“马导，那我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好，不过晚上的庆功宴你真的不来了吗？”
　　“还是不去了，我明天就要开学了，还得回去准备一下。”
　　“好。”马导突然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些感慨的模样，“你是一个不错的演员，这两部戏都辛苦你了。”
　　我笑了一下：“我都是本色出演，哪有什么演技，是辛苦马导和马姐创造出这么适合我的角色。”
　　“只是真的很抱歉，没办法参与后面的宣传。”
　　“没事，反正有《落俗》在前面已经造好基本盘了，我本来也不喜欢玩炒作那一套，剧爆不爆最终还是得看质量。”
　　“再说拍戏这两个月热搜也没少上，用不着刻意引流。”
　　马导说得不错，有《落俗》在前，《白昼》本身就已经是自带流量的IP，再加上除我之外的主要演员都是目前内娱一二线的正当红者，这种卡司配置根本不缺话题，更别提还有大批战斗力公认最强的CP粉，确实不需要再像《落俗》那时候那么卖力宣传了。
　　从《白昼》宣布正式立项，到选角落定，再到放出定妆照、开机，每一个节点都被剧粉和路人自发顶上过热搜前排。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相关的词条也没少上热搜，比如#落俗全员回归#、#林之二次下海#、#越夜昀雨二搭#、#心之所向盛夏再临#等等，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热搜，比如#兆瓦灯球终于交电费了#、#林之 如果这都不算爱#、#白昼导演说剧情需要nc戏推动#，反正热搜是真的不缺。
　　就连我这个在娱乐圈几乎没有姓名的都跟在别人名字后面上了两次热搜。
　　一次是#林之向煜然同居#，这个曾经的热搜被人再次顶起来，因为有狗仔拍到我和林之拍nc戏那天晚上在阳台上那段，从我穿着戏服睡衣走出阳台，一直录到我把外套还给林之，端着林之给的牛奶进屋，然后看图说话说我们同居，完全视隔壁#白昼开机#的热搜为无物，搞得CP粉兴高采烈地进来，骂骂咧咧地出去，又骂骂咧咧地进来把视频当成素材存下，再骂骂咧咧地走。
　　我当时看到这个热搜，只是觉得林之真没意思，又用这招来炒作，可偏偏那些粉丝还真的就吃这招。
　　还有一次是#向煜然和薛一昀才是真爱吧#，是在一昀哥和尤越进组集中拍摄米阳和肖渺戏份的时候，有站姐拍到我和一昀哥在一起时互相谈笑风生，跟自己的CP在一起时都相敬如宾，所以激起一群站年下骨科的CP粉舞了起来。
　　对此，我只能说，CP粉的快乐真简单。
　　“以后……真的决定不再演戏了？”马导问我。
　　“嗯，娱乐圈不太适合我，我还是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好、好，”马导似乎有些很是欣慰，“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个圈子确实不太适合你……就算以后没有再合作的机会了，也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马导，以后我也会支持马导的新作品的！”
　　“行了行了，回去好好上学吧，哪天要是又想演戏了可以联系我。”
　　“知道啦，马导再见！”
　　我收拾好东西，和小叶一起到了停车场。
　　“小叶，你住哪？今天我送你回家，我跟一昀哥说了，给你放一周假再回去上班。”
　　小叶本来是一昀哥的助理之一，被一昀哥派过来帮我在拍戏期间打理事务，现在戏也杀青了，也该把人家还回去了。
　　“谢谢向哥，不过不用送我，我女朋友开车来接我，她说想去吃个饭。”
　　“哟，约会去啊？那行，我也就不耽搁你了，这个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他手里。
　　小叶推辞了几下没拗过我，还是收下了。
　　一切完美落幕，我伴着夕阳开车回了公寓，感觉一身轻松，状态好得不得了。
　　洗了个澡，把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窝进沙发看了一部喜剧电影，然后上好闹钟，爬上床躺下，闭上眼。然后又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做，翻身拿过手机，打开微博，编辑了一条信息。
　　“《白昼》今天杀青啦~
　　谢谢马导，也谢谢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
　　很抱歉没办法参与之后所有的宣传活动，在这里先跟喜欢《落俗》、《白昼》和米栎的大家说声对不起。
　　我决定再次回到素人的生活，之后应该也不会再拍戏了。
　　这个账号我不会再登录，谢谢喜欢我和曾经喜欢过我的每一个人，你们让我感觉到很温暖，祝你们健康平安，一切顺利！

　　再见，米栎。
　　再见，郁葳蕤。
　　再见，我的夏天和我的少年。”
　　点击发出后，我没再管后续，退出微博，直接卸载了。
　　回到被窝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又被敲门声吵醒了，我困倦地皱着眉看了一眼手机，我才刚睡下半小时。
　　“谁啊。”我揉着眼睛，边嘟囔着边走去开门。
　　这个时间点会来敲我的门的人，恐怕除了一昀哥也没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