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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   我把手心的纸巾揉成一团,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将神情调整到面无表情,然后向他看回去:
      “现在还在营业期,不是吗?”
      他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移开了视线,未置可否。
      “行了,联系一下向煜然的家人朋友,等结果出来你就该走了。”
      白秋声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滑动。
      “你知道现在热搜已经炸了吗?#向煜然直播晕倒#、#林之抱向煜然进医院#、#林之慌了#、#心之所向偶像剧照进现实#……首页全是你们两个,到处都是多机位饭拍视频。我现在先联系公关那边,尽量把舆论往同事兄弟情那边引,你等检查结果出来在微博上发条报平安的信息,注意遣词造句——算了,到时候你先发给我看看再说。”
      “……我没有他家人朋友的联系方式。”
      “……”白秋声抬眼,“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没有签经纪人,也没有助理,现在也联系不上他的家人朋友——”我没忍住微微提高了声音,“——所以我得留下,我得照顾他。”
      说完,我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
      “总归现在热搜已经上了,不如大大方方地再炒最后一次……”
      “林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
      “你在葬送你的职业生涯,还拉着我给你陪葬。”
      白秋声的神情很严肃,语气也很严肃,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这样诛心的话。
      准备好的辩驳之语突然卡在了喉咙里,我像一只被针刺破的气球一般蓦地颓败下来。
      因为他说的是对的,我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我,林之,没有资格、没有立场留在向煜然身边。
      但是——
      “就这一次,我保证就这一次——现在还是营业期的,对吧?”
      白秋声沉默许久,摘下眼镜,叹了口气:
      “你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我也没办法强求你,既然你坚持,那就随你的意吧。”他站起身,“只是再提醒你一次,结果出来记得发微博报平安,发出之前先给我看。”
      “还有就是——”
      “——没事的时候,可以上网搜一搜这家医院,有些事我认为你还是需要知道一下。”
      白秋声留下一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转身走了。
      我张了张口,想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不知怎的又没问出口。
      恰巧检查室的门开了,我便顾不上白秋声的事,上前询问情况。
      检查结果与我所料差不多,疲劳过度、低血糖,再加上有些呼吸不畅导致的晕厥,打点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睡上一晚上就没事了。
      我陪着昏睡中的向煜然进了病房,正准备询问缴费的事情,却不想护士先一步开口请我到护士站去一下,说是请我接一个电话。
      我满头雾水,但也还是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我接过座机话筒,试探地说了一句“喂?你好?”。
      “林之你好,我是向煜然的妈妈,很抱歉这样唐突地联系你。”
      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温柔而优雅,还带着一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特属于上流社会的矜贵。我有点懵,但身体还是下意识绷紧了,攥着话筒的手动了动,手心仿佛在一瞬间沁出了汗。
      “……啊,阿姨您好,没事的,您请说。”
      “然然的情况我已经都知道了,谢谢你第一时间把然然送过来。”
      “阿姨您不用客气,我……我和向煜然是,是朋友,这是应该的。”
      “然然这孩子年龄小,还不会照顾自己,这次肯定也给你和剧组添了不少麻烦吧?阿姨先替他跟你道个歉,也麻烦你帮我向其他工作人员转达一下歉意。”
      “好的,好的……让向煜然带病坚持参加宣传我们也有责任,现在他身体这个样子大家肯定都能理解的,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您说。”
      “麻烦你帮忙给然然请个假,明天休息一天,我让他请假的话他肯定又不肯。”
      “好的,没问题,本来明天也只有最后一场宣传了,后面向煜然也可以一直好好休息。”
      “那就谢谢你了。”
      “您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好的,那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回家?……那向煜然——?”
      “他的检查结果我看了,问题不大,有护士照料就可以了,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你明天不是还有宣传活动吗?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吧。”
      “……”
      话筒里传来的女声依旧温柔优雅,但话语中的否定听在我耳中仿佛有种落锤定音的隐秘强势。
      “……好的,阿姨。”
      挂上电话,我脑子里有点乱,突然想起缴费的事情,就开口随便问了个护士,结果却收到了全体护士带着点奇异神色的注目礼。
      “……?”头脑混乱的我那时还没能将今天短短半天的突变串联起来。
      于是我看见最年长的那位大概是护士长的女士率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开口:
      “向先生的医疗费用已经全部缴过了。”附送一个职业微笑。
      “啊?……哦,好的……”
      我一边囫囵应了,一边带着浆糊一般的脑子转身向病房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向煜然母亲的电话为什么会打到护士站?又为什么这么快得到向煜然出事的消息?好吧,就算是看到了热搜,那为什么和我同时——甚至可能比我更早看到检查结果?……打电话来的时机也很巧合,我刚得知结果把向煜然送到病房就立即被通知接电话,就好像我的一切动向都被掌握着一样……还有缴费的事……
      “——没事的时候,可以上网搜一搜这家医院,有些事我认为你还是需要知道一下。”
      我忽地想起白秋声的话,脑子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一条线,将那些让我头晕脑胀的碎片串在了一起——
      ——这家医院叫什么来着……心——煜?……心煜?!!
      当时搜索周边医院诊所的时候我就短暂地有过这家医院看起来和向煜然还有点缘分这样的想法,原来……那才是我最接近真相的一刻吗?……
      我的脚步停在病房门前,门上玻璃小窗的高度正好足以让我的视线落到向煜然的身上。
      他睡得很安静。
      有一位护士正在给他调试点滴速度。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将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收了回来,在门外的座椅上坐下,拿出手机,在搜索框中输入“心煜医院”。
      作为一个不算很见多识广的小镇青年,我在此之前对这家医院有所耳闻的只是,这是一家连锁的私立医院,不过覆盖城市之广远超普通私立医院,几乎有三甲公立医院的城市就会有心煜医院的存在,以及,传说中比许多省会三甲医院还要强劲的医学实力和医疗设备资源。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家医院只是向氏集团旗下的一部分产业。
      向氏集团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封建王朝末期,据说在那时就已经由一家医馆通过祖辈的积累发展为了体量庞大的医药业巨头。后来动荡时期,向家人一边出资资助军队支持革/命,一边紧跟时潮将家中年轻人送到国外留学,学习先进的西医药学知识,而后回国创办了向氏集团。一方面靠着和军方的雪中送炭之恩,一方面靠着家族多年的底蕴和不断求新的理念,一直深耕生物科技领域,几乎在国内已经做到变相垄断的地步。
      原先向氏虽然在生物科技领域根深蒂固,但因为中途转换了发展方向,反倒在老本行的医疗方面还有所薄弱,直到二十年前,向氏独女向筠心嫁给了陶知煜这个出生普通人家,却凭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成为了国内生理医学领域最年轻的院士。陶知煜不仅是生理医学的泰斗,更难得的还是一个商业奇才,他婚后辞去院士一职,一手创办了用二人名字命名的心煜医院,从此向氏集团补上了这条短板,彻底将产业链向上下游完全铺展开,达到了商业版图的巅峰。
      网上关于向家人的图片信息很少,只有一张向筠心和陶知煜婚礼现场的远景照片,模糊间只能看出两人都是模样周正、身姿挺拔,女方皮肤极为白皙,男方的头发颜色是一种略微异于常人的纯黑。
      关于他们的孩子,也仅有一篇报道简单提及,说是个男孩,仅此而已。
      我突然很想笑。
      我一直在猜向煜然背后的家庭条件到底有多好,或许是W市排得上号的大人物,又或许只是富养孩子的中产以上。他的表、他的车、他的房子、他的衣服,没想到竟是低调如此啊。
      于是我笑了。
      心里面平静得很,平静地像一滩死灰。
      我给马导发了一条帮向煜然请假的消息,又随手编辑了一条报平安的微博,给白秋声发去。过了一会儿,白秋声回复了两个字“可以”,于是我将这条微博发出,然后把手机关机,塞回衣兜,起身开门进了病房。
      陪护的护士看见我似乎有点惊讶,我朝她笑了笑,说:
      “你去忙吧,他这里我守着。”
      “可是……”她面有难色。
      我又笑了一下:“液体快吊完了就按铃,对吗?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好的哦。”
      护士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林先生,这是我的工作……”
      “……”我沉默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又变成了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于是又笑了笑,“抱歉,那就请你继续你的工作,我只是想留在这里,我会保持安静不给你添麻烦,明天早上,我就会离开。”
      护士犹豫了一下,未置可否。
      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向向煜然的脸。
      他脸上还带着下午活动的妆,嘴唇红润,脸颊轻粉,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他此刻实际并不好受。
      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不出意料地什么都没找到。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也是真的很好笑,怎么会想到试图在借来的衣服里面找到卸妆的东西。
      我知道我当然可以出去买,但是唯有今天,唯有这一晚,我想任性地,就这样留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把他刻进我所能抵达的最深处。
      方可掩埋起来。

      这一夜很长,长得像是一辈子;这一夜又很短,短得叫人什么都抓不住。
      天亮了。
      在向煜然醒来之前,白秋声先到了,他站在门口并未进来,只是抬手轻声敲了敲门。
      我听见声音回头,然后又转头看了向煜然最后一眼,起身走了。
      白秋声是个识情识趣的人,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说了一句衣服在车上,赶紧卸妆洗把脸。
      我们的故事,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清晨由我单方面画下句号。
      后来我很快进了新的剧组,拍摄地点在另一个城市,我和向煜然这个人之间的距离被物理地拉开。他曾多次给我发消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于是只能放在那里不管,许久再回复一条“在拍戏”、“很忙”。我希望他能从这些敷衍的借口中看出我的态度,不要再来扰乱我的心,但又有种隐秘的期盼——又或是恐惧,我想着以我了解的他,该是会找机会直接正面问出口才对。
      但我终是料错了。《年少轻狂》快拍完的时候,我找了个时间回W市从向煜然的公寓搬走了,那以后,许是发现了我搬走,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真的结束了。我对自己这样说。
      那就安心工作,好好赚钱,至少,林之这个人还有一个养母要供养。
      我养母的手术已经做完了,据说是非常成功的,只要在留观期间不发生严重的排异反应,以后就只需要按时服药、注意饮食。
      我给她请了最好的护理团队,但我却不怎么想见到她,好在她好像也不怎么想见到我,只在刚知晓我成了明星之后闹了一场,要求把每月2000的标准涨到一万,被我答应后,就偃旗息鼓了,只是偶尔从护理的嘴里听说她有时会闹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小笑话,比如听说牛油果贵,非要吃,但又不明白吃法,直接塞嘴里咬,结果差点被果核硌掉一颗牙齿之类的。
      直到那一天。
      因为《年少轻狂》播得也不错,我签下了某大牌的亚洲区代言,受邀到巴黎去看秀刷脸,我收到医院消息的时候,秀刚结束,原先设置的有个简短的采访,好在不算太重要,我让白秋声留下跟主办方解释致歉,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回国。
      跨越近半个地球后,当我终于来到急救手术室的门外,却被告知,人已经没了。死因是突发的小概率排异反应,虽然抢救及时,但是最终无力回天。
      停尸间里,我看着静静躺着,再也说不出什么粗鄙、胡搅蛮缠的话的她,突然就笑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兜兜转转、费尽心机求活,却是最终死于这续命的东西,命运闭环。
      笑着笑着我又哭了。
      我没有妈妈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理想,没有目标,没有未来。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笑。
      白秋声说,就当是为了他,为了让他不失业。
      我知道他是想着我不过一时情绪低谷,过一阵子就好了。但我自己清楚,我是真的出了些毛病。
      只是我连改变的力气也提不起来而已。
      一切事物和情绪都像蒙着一层膜,我被禁锢在模糊中,浑浑噩噩,看不真切。
      因为演的几部剧数据都还不错,公司帮我规划着转型大荧幕,于是我接到了一部电影,是热度一直比较高的悬疑题材,有名导加持,属于自带热度的大饼。
      据说导演看过我《落俗》的戏份,所以最初给我的角色是叛逆高中生,戏份不多,但是有两场冲突性比较强的戏,还算有记忆点,公司希望我靠这个角色先试试水,在电影市场刷个脸看看效果。
      结果试镜的时候,导演说我和这个角色不合适,没有青少年的叛逆和倔强气质,反倒像是在努力装嫩还装得不像的社畜。
      我无话可说。
      眼看大饼就要旁落,所幸这个项目公司是投了一些钱的,于是白秋声半是狐假虎威、半是说尽好话地让导演再给我一次机会,换个角色也行。
      导演想了想,说倒是还有个角色还没人选,就看我愿不愿意演了。
      这角色是个中年残疾修鞋匠,少一只脚,因为修鞋的人越来越少,赚不到钱,还兼职捡垃圾,在数次发生重大剧情的三岔路口有一个非常小的门面,一半堆满垃圾,一半是修鞋的各种器械,整体风格是脏乱差,形象上是大胡子加邋遢长发。最常出现的镜头是作为重大剧情的背景,几乎被掩埋在杂物后面。
      唯二的近景镜头,一次是主角的片警朋友来找他修鞋,示意这个角色经常以修鞋的名义暗中资助他,他既不表示感谢,也不表示热情,只是按部就班地有钱就收,沉默得如同哑巴;另一次是这个片警在一个雨夜受到黑恶势力的报复,在三岔路口被围殴致死,他在确认凶手离开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上前从片警的尸体上摸走了所有的现金,又回到他的修鞋铺子里,关上门,仿佛一切未发生过。
      他在影片的最后悄无声息地死于一场人为的大火,放火的人不是为了杀他,但是没有人想到过修鞋铺里面还有一个他。
      是一个被生活和所有人遗忘的角色,起到的作用基本也就是传达一些导演想表达的关于人性善与恶的抽象意识形态。
      这角色戏份更少,而且设定不太讨喜,要脸没脸,要剧情没剧情,虽然也勉强算是个小反派,但是又没什么人物弧光,看不出来哪里能吸粉或者引起讨论。
      白秋声说要不算了,这种角色演了基本也是浪费时间,说不定还要被黑粉嘲只能扮丑镶边。
      我想了想,倒是觉得没什么,终究是公司给的机会,我不想浪费。毕竟我已经在想等合约到期就退圈的事,只是还没跟任何人说起,在这之前,还是尽力多给公司和白秋声带来点收益吧。
      于是我接下了人生第一个电影角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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