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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   听我的养母说,我的生母是她的亲妹妹,初中没毕业就去了南方的大城市打工,后来再回到这个小镇子的时候,肚子里就已经有了我,那时她才16岁。
      养母问她我的父亲是谁,她怎么都不肯说。
      后来我出生了。
      再后来,没过多久,她能下床之后,她就跳河了。
      没有留下任何话,也没有给我取个名字。
      那时正值新年伊始,养母抱着我上街,看见街边有栋气派的房子,新刷着红漆的门上两边贴着红底洒金的春联,漂亮极了。
      只是养母她小时候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认不得多少字,左右两联都看不懂,一抬头,发现横批上从右往左第三个字认识,是个“之”字,于是就对我说:
      “从今往后,你就叫林之,沾沾人家的富贵气。”
      林,是我养父的姓。
      他们结婚三年都没有孩子,攒了钱去市里的大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男方的问题,很难有孩子,而且没法治,只能碰运气。
      所以他们收养了我,要我传宗接代。
      他们也真的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我,我那时也不曾知晓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和小镇上其他所有的普通孩子一样,调皮捣蛋,任性又皮实,像风一样长大。
      直到我8岁那年,养母怀孕了,他们偷偷给镇上卫生院的医生塞了红包,人家给看了,说是个男孩。
      养父养母都高兴极了,而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好像大人们都看不见我了,我不写作业,没人管,考了100分,也没人在乎。
      那时的我不懂,只是本能地感到心慌,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于是只能加倍地调皮、惹事,幼稚地希望能用这样的方式引起大人的注意。
      有一天,我故意把油倒了一地,弄得到处都是,然后跑出去玩了,满以为养父很快会出来找我,然后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抓回家打一顿,结果,到了天黑也没人来,我又冷又饿,就只好自己回家了。
      回到家门口,却发现门是锁住的,我敲门叫喊,门里却没有回应。
      周围很黑,我很害怕,但是又不敢去别的地方,只能不停地敲门,敲累了就喊,喊累了又敲,几乎敲了一晚上。
      后来天亮了,已经精疲力竭的我,远远看见养父扶着养母回来了,于是哭着扑上去,想要述说自己昨晚有多害怕,结果迎面而来的是养父丝毫没有留情的一巴掌。
      我整个人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然后眼前黑了很久,头很晕,嗡嗡直响,两颗牙当场掉了,被打的那半边脸后来肿了半个月。
      我被打懵了。
      虽然以前养父也经常因为我调皮打我,但没有哪次真的用上劲,所以我都不怕挨打,打完继续调皮捣蛋。
      这次,我才知道,原来养父的力气这么大。
      “小畜生,你干的好事!”
      之后就扶着养母进了家门,没有任何人管还倒在墙边口鼻流血的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怀着孕的养母去厨房做饭,结果踩到地上的油滑倒了,害怕影响到胎儿,所以连夜去了市里医院检查,好在胎儿没事,只是又花了一大笔钱,所以养父那天才那么生气。
      因为知道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格外规矩,不敢再惹是生非了,养父养母虽然不像从前那样宠着我,但也没有缺我的吃穿,只是不怎么管我。我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惹他们生气,他们才会这样,等他们气消了就好了。
      然后弟弟出生了,养父高兴得摆了三桌酒,邀请乡亲邻居来吃,很是热闹了一阵。
      有个宾客说是从大城市回来的,送了一个会发光还有声响的玩具手木仓,养母很高兴,平时就拿着逗弟弟。
      我从小都是玩泥巴树枝长大,哪见过这样的稀奇玩意,就缠着养母要玩,养母说这是弟弟的东西,你不能抢,于是我装了很久的乖孩子装不下去了,故态复萌撒泼打滚地要玩具,就被听到声音进来的养父又打了一巴掌。
      我被打了却还是不服气,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弟弟能玩我不能,就被告知,我不是他们的孩子,这个家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从生下来吃的每一口米面都是我欠这个家的,将来都是要还的,如果还闹的话,就把我丢掉。
      那时的心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种失去什么的感觉很强烈,像是把骨头从我的身体里一根一根剥出来,又疼,又不知所措。
      后来我就学乖了,不调皮,不惹事,每吃一顿饭,就主动为家里做在我心里等值的家务,然后看着弟弟被捧在手心里慢慢长大,自己默默地退进阴影,成为这个家的背景板。
      我那时以为一直就这样了,等我初中毕业,或许我会离开这个家,去到大城市,赚足够多的钱,还清那些我欠下的债,然后再过上新的人生。
      但很多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当我13岁的时候,一场突然的意外,夺走了养父和弟弟的生命,得知噩耗的养母几次三番哭晕过去,甚至要寻死,一度精神崩溃。
      我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成了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一边要打理养父和弟弟的后事,一边要照顾身体和精神都变得极度脆弱的养母。
      钱,很快就没了。
      可养母只愿意出钱安置养父和弟弟的遗体,其余的一分钱不出,连饭钱也不给我,她说,她要留些钱防身,以免我这个“野种”将来不养她,她已经没有丈夫和儿子了,将来只能指望这些钱了。
      于是我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间。
      我没再去学校,而是到处找能挣钱的地方,但我年龄太小了,只能拿着打折的工资打黑工,给饭馆洗盘子,在网吧看场,帮人跑腿,替小学生写作业,为打群架的充人头,甚至去工地偷铁件出来卖,只为了能吃一顿饱饭。
      后来还是我的班主任找到了我,让我回学校好好学习,不用担心一日三餐的问题,他来负责。
      我说,我已经欠了很多债了,会还不起。
      他说没关系,只要我期末考试考到第一名,把学校发给我的奖学金给他就行了。
      我说,好吧,那我试试。
      好在我好像还有一些学习的天赋,如约完成了当时的约定。
      初中三年,我就这样勉强地过了。
      毕业之前,班主任来找我,问我准备上哪里的高中。
      我说不上了,我现在也满15了,准备一毕业就出去打工。
      他说得上高中啊,现在人的文化水平都高,外面那些用工的都要高中毕业生呢。
      我说那也没办法,先能干什么干点什么吧,我没钱活不下去啊,再说我妈也不会同意的,她叫我毕业以后每个月交给她2000,我不打工哪来的钱。
      他说那好办啊,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万块钱。
      他说这些钱是你这三年的奖学金,我先借给你,你中考好好考,考到城里一中去,那里的奖学金可高了,而且对成绩好的学生还减免学费,你只要周末在城里随便打点零工,肯定比现在出去打工强,你妈那边你就骗她说你是去外省打工就行了。等你高中毕业了,到时候再出去打工,工资也会水涨船高,肯定很快就能把这钱还上。
      我想了想,说我试试吧。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只要我把这一万块钱花到一半还还不上,我就不上了。
      没想到那年的中考我超常发挥,考了全市第六名,市一中的招生老师给我提供的条件优厚到我不敢相信,不仅不需要我掏一分钱学费,学校还会给我发生活补助,不过人家也说了,市一中的规矩是每月一考,后期的优待政策还要看我每个月的发挥。
      于是我像班主任说的那样,骗养母我去外省打工了,搬到市一中的宿舍里,周末和寒暑假出去兼职打零工,攒下钱每个月月底给养母打去2000块钱。
      有时月考没有发挥好,我就会被迫动用那一万块钱,但接下来的一个月一定会拼命学习拼命打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还回去。
      后来渐渐地,我甚至还存下一小笔钱,到高三学习最紧张的时候,我就不再出去打工了。
      这时候的我18岁,成年了,也成熟了一些,已经不那么执着地想要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反而会考虑上大学的事,因为只有上了大学,我才能真正地改变人生(仅代表角色个人想法哈←求生欲)。
      可是大学的学费昂贵,而且听说奖学金不仅难拿,数额也不会像市一中这么多,更不会每个月发一次,我吃饭的钱要从哪来?每个月要打给养母的钱要从哪来?仅仅靠课余时间打零工和兼职,以我目前的这点存款是没办法负荷的。
      我想了很久,最终做了一个卑鄙无耻的决定。
      我要私自把初中班主任借给我的一万块钱继续留在手上,支撑我上完大学。
      我不敢去找班主任说,不敢请求他,因为一万块毕竟不是小数目,说好了借给我三年,我又要再借四年,甚至可能毕业之后短时间内也还不上,我怕如果他拒绝,我就真的彻底没办法了。
      我不敢赌。
      从那开始,我再也没回过小镇,除了每月的那雷打不动的2000块钱,几乎和小镇切断了所有联系。
      填报志愿前,我又犯了难,究竟要报哪个专业?
      当然,一定要找工资高又好就业的,辛苦一点累一点也没关系。
      我在网上查了很久。医生好像工资很高,但是最少都要读五年,我供不起。军校好像也不错,但是入学前需要政审,养母那边可能瞒不住。学计算机将来当程序员听说工资也高,但是上学肯定要求要买一台配置高的笔记本电脑,我哪有那么多钱。
      最后我决定,考土木工程吧,毕业了去干工程,虽然累点苦点,但是工资水平很不错。
      一定能早点连本带利把那一万块还清。
      结果就在报志愿前一天晚上,鼎鼎大名的“208万”事件爆了,新闻铺天盖地,就连我这种平时完全不关注娱乐新闻的人也收到了推送,那时我被这个巨大的数字金额吸引,点了进去。
      “明星真好当啊,只要有一张好脸,别的啥也不用会,就能日薪208万。”
      看着这条评价,我沉默了。
      我长得很不错,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初中开始,我就总是收到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情书,也有很多更加大敢的女孩子跟我当面告白,只是被我统统无视或拒绝,觉得麻烦,恨不得自己干脆长得丑一点。
      不过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因为我渐渐发现,在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是有特权的,只要笑一笑,嘴甜一点,我可以比别人更容易获得工作机会,也可以给工作的店里带来更多客人,就能更长久地继续这份工作,能拿到更多的薪水。
      虽然也不是全然没有麻烦,比如在酒吧当服务生的时候,就会更容易被客人动手动脚语言招惹,所以我一般不接这种活,除非实在是手头紧。
      208万啊。
      就算拿不到那么多,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照片,我做了决定。
      我参加了艺考(没考过艺考,如果有什么bug就当是作者私设谢谢),凭借着未曾谋面的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产,加上一点运气和纯属巧合的天赋,我考上了W市的表演学院。
      我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一边尝试找经纪公司、找剧组。
      前两项进行得很顺利,后两项却不像我想象得那样简单。
      靠谱的经纪公司基本不会签我这样毫无名气又无背景更无经验的普通表演学院在读学生,只会把目光投向那些已经小有名气、有粉丝基础或是有作品傍身、其实已经脱离了素人范畴的明星储备军,要么就是干脆把目光放在更年幼的对象身上,直接从小养成。
      而不靠谱的经纪公司只会问我,想不想直接“走捷径”。
      剧组也是一样,要么轮不上我,要么就是需要付出代价。
      我只能暂时先收起“208万”的妄想,打算先好好学习两年,在打工的间隙偶尔抽出点时间去当当群演熟悉一下现场,后面再看能不能跟老师搞好关系,走走老师的门路接点活。
      大一过得很快,W市物价很高,我得省吃俭用,但好在兼职工资水平也高,所以一年下来,我竟然才动用了那一万块里的一千多,这让我心里很安定,感觉日子还是很有盼头,一切都还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大二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有一天突然接到养母的电话,接通了,说话的却是个中年男人,带着一点小镇当地的口音。
      他说他是卫生院的,我养母住院一个月,除了最开始交了点钱,后面一直拖欠费用,请我把费用结一下,否则他们只能请我养母出院了。
      我问,是什么病,什么情况。
      他说了一些医学的专业词汇,反正总而言之就是肾脏出了问题,如果想根治,就必须换肾,如果不换,要么回家等死,要么住院接受治疗,可以相对延长生命。
      我问,换肾需要多少钱?
      他说,镇上卫生院是没有条件做这种大型手术的,也没有肾/源,具体的费用标准还是需要我到时候咨询做手术的医院,不过按一般经验来说,术前检查、手术加上后期的恢复一系列算下来,保守估计60万吧。
      我沉默了一下,问,如果不换肾,她能活多久?
      他说,这个要看很多方面的因素,从一般的情况看,如果彻底放弃治疗,保守估计一年左右吧,但是后期几个月会非常痛苦。如果住院持续理疗,不出意外可以延长半年到一年,病人也不会太痛苦。
      我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明天我会回去缴费的。
      我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火车票,坐了通宵的硬座,回到了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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