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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礼物(2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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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宜会亲友、出行、订盟、求职入学。
佘秀琴这边亲戚不多,正月里走亲访友的事很少,袁父那边还有个八旬老人在世,目前住在袁思雨大伯家,袁洪涛只需每个月给付一些赡养费即可。
重新组建家庭之后,过年似乎也没比以前热闹多少。
袁思雨每年春节都会去她生母那边住几天,高三除却补课时间,寒假统共只放九天,袁思雨初三一早就过去了,要初六才回来,初七入学补课。
初五一早,佘秀琴接到舞蹈班那边老师来电,互相拜了个年后,老师开门见山,说倪老师觉得她家孩子资质不错,想见一面,问有没有时间。
这种好事自个儿找上门,佘秀琴自然不可能推辞,当即点头同意,三两下与老师确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随后便拉着昝欢出了门。
见面地点在飞凤楼,一家宁城本土的中餐馆,佘秀琴说他们厂里管理层开年会才会在那里订位子,走下楼遂又折返回家带上了银行卡,这顿饭肯定花销不会小。
路上,佘秀琴先去超市买了些年节下的礼品带上,上了公交不免数落起昝欢:“你呀,真的花钱不少,这倪老师要真能瞧上你,你以后可得加倍孝敬我。”
昝欢忙不迭点头,问:“她怎么突然说要见我?”
“肯定是舞蹈班那边老师推荐了吧。”佘秀琴不确定道:“一会儿见着人好好表现,让你跳你就跳给人家看,别杵在那儿当木头桩子,让我下不来台。”
昝欢嘴上应承着,心里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亲眼见着同学的父母给舞蹈班的老师送礼才有被推荐的资格,她什么也没送,舞蹈老师没理由捎带上她。又或者老师其实人不错,送没送礼都一视同仁?
昝欢想不明白,纠结一路到了飞凤楼。
两人比倪敏先到,佘秀琴咬牙要了个包厢,给那舞蹈班的老师发了条短信,告知包厢名,随后那边回复在来的路上了。
昝欢忐忑难安,绞着手指坐于临近门口的位置,仿佛自己即将面临一场盛大的考试,一旦考砸,未来将一片迷茫。
几分钟后,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昝欢听到动静,如惊弓之鸟般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舞蹈班的老师何蕊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个高出她些许的女人,女人看着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远比百度百科上的真实年纪年轻许多,也比昝欢想象的更有亲和力。
佘秀琴也听到了动静,忙起身热情相迎,一番介绍后纷纷落座,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由倪敏点菜。
倪敏却没有立马看菜单,视线落在昝欢身上,打量意味浓郁。
佘秀琴忙冲昝欢道:“快站起来让倪老师瞧瞧。”
昝欢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佘秀琴恨铁不成钢道:“她有点内向。”说罢又冲她道:“转一圈让老师看看你身段怎么样。”
昝欢不由想起初去少年宫报道那天,老师让她站着转一圈,做一些简单的肢体动作,看她四肢是否协调,此刻犹如回到十年前的那天,只是心情却大相径庭。
昝欢红着脸正欲原地转一圈,倪敏笑着抬手制止,“你叫什么名字?”
“昝欢。”
“身段不错。”倪敏点头,随后道:“能即兴跳一段吗?”
不待昝欢回话,一旁的佘秀琴忙道:“当然可以,快快,快给老师跳一段,跳你最拿手的。”
包厢并不宽敞,又有桌椅横亘,肢体动作太大的舞并不合适,展示有限,昝欢只得退至门口,脑袋里将老师教的所有舞蹈过了一遍,没有妆容、服饰和音乐加持,昝欢视线扫过包厢一周,最后拉了把椅子到门口。
昝欢跳的这支舞由舞蹈老师自行改编过,先不说改得好与不好,道具上也是用椅子,且活动空间几乎都在椅子上或椅子前后,倒是挺符合包厢内逼仄的场景。
只跳了两段,用时大约五分钟,倪敏便喊了停,她将目光落回到菜单上,开始跟服务员点菜。
昝欢僵在椅子边,不知自己跳得是好还是不好,她像被等着宣判的嫌疑人,是入狱还是当庭释放都未可知。
包厢里虽然并不觉寒凉,但隆冬天气并不显热,昝欢额角却隐有湿意,喉咙滚动,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但因喉咙干涸,并不顺畅。
她不敢上手去抹汗,亦不敢看不远处那个宣判她是否合格的人,只敢垂首盯着脚尖,脚背不自觉躬起,十趾往里勾着抓着鞋底,没来得豚修剪的指甲因下抓的动作硌得有些疼,昝欢却像是感觉不到,一颗心跳得咚咚的。
倒不是怕对方瞧不上她丢人什么的,她想起出门后佘秀琴折返回家拿银行卡,就为了这么顿饭,还得刷卡才付得起,还有她大包小包的礼品,以及她在车上指望她以后加倍孝敬她的话。
耳孔里嗡鸣而过,山呼海啸般,昝欢想用手挖一挖,垂在身侧的五指蜷了下又收紧了。
倪敏点完菜才发觉这孩子还傻站着,笑着道:“别站着了,坐呀。”
昝欢如梦初醒般僵硬地将椅子推回原位,忐忑不安地在上面坐下。
佘秀琴等了半天,听着对方点菜,每从口中蹦出一道菜,她的心就跟着提一下,恨不得再拿个菜单对下价格。待服务员拿着菜单出了包厢,才问:“倪老师,你看我家欢欢怎么样?”
“是有天赋的。”倪敏毫不吝惜地道:“也很聪明,会利用当下的场景选择合适的舞蹈。”说罢转头看向昝欢,道:“你别紧张,这不是考试。”
听到这话,昝欢松了口气,又听倪敏道:“我看过你初中时比赛得奖跳的那支舞,这两年在舞蹈上你是下了功夫的,我年纪大了,自己跳不怎么动了,就想着将这一身本事传承下来,舞团的资质已经拿到了,就看组建和场地问题,你愿意跟着我学跳舞吗?”
昝欢瞪圆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眨了两下,不等她答话,一旁的佘秀琴忙不迭点头:“当然,早听说倪老师在舞蹈界的名声和实力,能跟着您学跳舞,这是我们欢欢几世修来的福气了。”说罢瞪一眼傻不愣登的昝欢,“还不赶紧谢谢老师?”
昝欢抖着脣想道谢,话到齿边却又止住了,改口问:“老师,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倪敏温和道:“你说。”
“班里希望何老师推荐到您这儿的同学不在少数,我们家也没……”送礼二字被她及时咬回了舌后,顿了顿道:“您怎么会……”她越说越忐忑,支吾道:“怎么会瞧上我呢?”
“哎哟,你这孩子……”
佘秀琴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倪敏打断了,她说:“谁说我是瞧上你才来找你的?”倪敏直言道:“我有个朋友,姓赵,前两天打电话跟我提了你一嘴,我当时正在物色跳古典舞的好苗子,你正好撞上来,我闲着没事,就说来瞧瞧。”
“赵?”昝欢一愣,姓赵的她就只认识一个,不等脑海里去设想,嘴却先一步问了出来:“是赵阿姨?”
“她儿子跟你同校,说你舞跳得不错,人也够努力,之前还在区里得过奖。”倪敏笑笑,“都快被夸到天上去了,那我还能不瞧瞧?”
昝欢看一眼佘秀琴,她的目光也正好望过来,两人心头皆为之一振,没想到赵兰娟私下里还有这等关系,更没想到,只是邻居,她居然愿意帮到这份上。
自从倪敏口中听到赵阿姨的儿子如何夸奖她,胸腔里那颗心便不再淡定了,它狂跳着,奔跑着,似要破开那层薄薄的皮肤表层一跃而出。倪敏将回宁城开舞团以及她想跟着倪敏学舞的事,除了母亲,她便在爬山那天跟朋友们说过,当时许徵确实多问了两句,昝欢当时只当理想一般同朋友们倾诉,不承想许徵却上了心,还找了关系帮她到这份上。
这一刻,她冲动的想立马回家感谢她。
包厢门被人推开,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一室寂静被倏然打破,昝欢心头的热意也猛地被门后的廊风吹了个透凉。
感谢他然后呢?他做这些并没有事先同她透底,想来并不想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又或许……想到那天午后袁思雨温声细雨般的诘问,昝欢想,她之于许徵来说或许仍是最好的朋友,他愿意帮朋友一个忙,却不想让女朋友误会他私下帮别的女生拉关系,即便那个人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
不然以许徵的性格,做了这等好事,早在朋友间邀上功了,何至于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是在席间才听说。
她摸过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这是刚进包厢时服务员替她斟上的,这会儿早凉透了,喝进嘴里,从舌尖到牙齿都浸满了冰冷,她受不住,囫囵咽下,一路凉进胃里,连带着刚刚燃起的热忱之心也跟着凉了底透。
好在倪敏对昝欢还挺满意,虽然没有直接说收她为徒,但已经表明让她跟着学舞,舞团选址这两天就会定下来,到时候会通知昝欢直接过去。
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结束后佘秀琴主动去前台结了账,临分开又将自己买的大包小包递给倪敏,说年下不好空手,都是些吃的喝的,叫她千万不要嫌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倪敏只得接下,又叫昝欢最后放假就在家好好休息,等她通知,最后还跟昝欢互换了电话号码。
目送两人离开,佘秀琴拉着昝欢过马路等公交,边走边回头朝飞凤楼看了一眼,“这顿饭吃得可真贵,好在事是办成了,你以后跟着倪老师好好跳,以后也让我来这里吃饭跟她一样闭着眼点菜。”
昝欢撇嘴,“人家哪里闭着眼点菜了?”
“哎呀,她连价钱都不看,直接照着图就报菜名,那跟闭着眼点菜有啥区别。”佘秀琴瞪她一眼,警告道:“你最好给我有出息一点,别让我在你身上花的这些钱打水漂。还有文化课也是,别因为要抓专业课就忽略了,多跟你思雨姐姐学学,你瞧人家这回期末考的那分数……”
这样的对比从袁思雨搬进家门那天便开始了,无休无止了两年,昝欢耳朵都快起茧了,但她却不敢反驳,只得乖乖点头。
“哎呀,倒是你赵阿姨,你说咱该怎么答谢她好?”公交停在跟前,佘秀琴率先上车,找了个空位坐下,待昝欢在旁边落座后,又道:“那天在厨房帮忙,我也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倒是记在了心上。”
“您说什么了?”
“她是护士,在医院认识的医生啊病人啊都挺多的,问问有没有什么人脉呗。”佘秀琴道:“她当时说自己职位低,够不上那些人上人,我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啊,她还真有办法。啧,要不咱请他们一家吃个饭感谢一下?”
“别了吧。”昝欢下意识道。
“怎么了?”佘秀琴看过来,面露不解。
昝欢一时被问住,脑筋转得飞快,道:“赵阿姨都没主动说起这事,想来她也没抱什么希望,而且倪老师虽然让我跟着她学舞了,可等真进去了还得考核,要是到时候过不了关被刷掉,赵阿姨脸上多没面子啊?还是等这事妥了,或者以后我有成就了,咱再好好谢谢人家吧。”
佘秀琴思索良久,觉得女儿说得在理,点点头认同了,又疾言厉色地嘱咐:“可别给我掉链子啊,你看多少人为你这事费心巴力的。”
昝欢将苦涩咽下,嘴上应着:“知道了。”
正月里年味浓厚,街道两边的树权上挂着红色的小灯笼和中国结,光秃秃的树枝抽出细绿的嫩芽,一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感,昝欢不由将窗户开了个缝,风从一掌宽的缝隙里吹拂进来,昝欢忍着寒意深深嗅闻了一下,鼻尖钻进一股夹杂着爆竹燃尽后的淡淡硝烟味。不知是被这味道侵袭,还是被冷风兜头吹醒了脑子,胸口那股郁结的苦涩和低落的情绪消散不少。
75路公交在距小区不到一米百的站点停下,昝欢跟在佘秀琴身后下车,一路行至单元楼,好巧不巧,正好碰上许徵和他爸妈从外婆家回来。
佘秀琴上向打招呼,眼睛从三人手上的袋子上扫过,笑着问许徵:“没在外婆家多玩两天啊?”
“没几天就开学了,等暑假时间充裕再去。”许徵说完看了眼一旁低眉垂目的昝欢,“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
“就上次说的那个老师,她答应让我们欢欢跟着一块儿学舞啦。”佘秀琴是真高兴,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都笑眯缝了。
许徵怔了一下,询问的目光落在昝欢身上,“那个倪老师?”
昝欢点头,“嗯。”
“恭喜呀。”许徵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昝欢心里明白,要不是他和赵阿姨的关系,这事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想到倪老师当时的话,她胸中激流涌动,感觉只一句道谢太过浅显,并不足以表达自己此刻澎湃的心情。
可许徵表现得异常平静,平静到仿佛这事与他无关,以至于,昝欢那颗激荡的心也只是汹涌了一小下,便像被泼了盆冷水似的凉透了。
许宏伟停好车,手里拎着个特大的尼龙袋过来,赵兰娟瞧见,忙冲佘秀琴道:“我妈自己种的蔬菜,你分一些拿回家吃。”
“哎哟,我家菜多得很,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没打农药的,比市场上的鲜。”赵兰娟边说边把尼龙袋扯开,里面蔬菜种类不少,都用塑料袋装好隔开的,她取了一包菠菜和一包红萝卜,“早装好啦,本来就是准备给你们的,正好撞上你自己拎回去,我才不帮你拿。”
两家人像这样互相投喂的次数一年之中不在少数,佘秀琴一听这话,便也没再客气,接过道了谢,又说:“欢欢学舞的事就已经很麻烦你们了,又给我们这么多菜。”
“哎呀。”赵兰娟忙道:“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
佘秀琴只当她客气,忙道:“已经是帮了大忙啦。”两人边说边往楼道里走,不一会儿说话声便消失在了单元楼门口。
周遭一下变得寂静,昝欢长长地呼出口气,抬头打算进楼,这才发现许徵也还没走。
怎么说呢,挺难得的。昝欢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下,似乎自从他和袁思雨在一起后,他就极少会单独地跟自己同处于同一空间,像是刻意避嫌。
昝欢怔忪一秒,强压下心头的不平静,“不上去吗?”
许徵没吭声,扭头取下身后的双肩包,拉开拉链,从隔层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到她面前。
昝欢一怔,不确定地开口:“给我的?”
“本来是生日礼物。”许徵说:“你当时在京市,就想着等你回来再给你,后来想着时间都过了,再送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正好今天听到你达成所愿的好消息,就当是贺礼吧。”
不只是高兴,伸手去接盒子的手指都在细微的颤动,昝欢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像引信在心口燃起,硝烟味儿蔓延至整个脏腑,鞭炮声噼里啪啦炸进心门里。
“谢谢。”昝欢接过来,双手捧着,其实分量很轻,但她觉得,自己倘若单手,可能会因为内心的激荡而失手掉落。
生日已是去年九月的事了,当天他给自己打过一通电话,祝她生日快乐,放在以前,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可放在去年,却让昝欢高兴了一天。殊不知,原来他还为自己准备了礼物。
心口像被豁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这份礼物化作暖意汹涌而入,昝欢的五指不自觉收紧,指甲抠着纸壳包装,轻声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当然。”许徵说。
他们相识数十载,互相送过的生日礼物不在少数,以往不懂自己的心意,收到礼物的心情也与当下大相径庭。冬天户外干冷,十指被冻得有些僵,拆包装的动作便显得朋些笨拙,不过许徵一直站在她对面,未走开,也未催促。当然,也并未像以前那样笑骂她笨死了,连个包装都拆半天。
四方盒子的表面印着卡通图案,猜不透里面装的会是什么,昝欢手虽笨拙,却拆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里面的东西掉到地上,脏了或者碎了。
壳子打开,昝欢瞧见里面躺着个水杯,陶瓷材质,口径比较宽,但并不算深,底部中间嵌着一个摆着芭蕾姿势的女孩。
昝欢猛地抬头看向对面,许徵笑了笑,“当时在店里看到,觉得挺适合你,就买了。”说罢又道:“不过挺可惜,她跳的舞种跟你跳的似乎不是一个。”
昝欢搜肠刮肚,竟找不出一句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以及回答他的话,半晌后,她咧咧嘴角,说:“挺好的。”
“喜欢就行。”许徵说。
水杯并不大,一只手就能拿好,但她却还是双手抱着,有那么点视若珍宝的意味,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机械地说着谢谢。
“跟我还这么客气。”许徵笑了笑,拉上背包拉链转身往楼道里走,“那你这学期是不是就不用再去京市学习了?”
“如果考核能过的话,应该。”昝欢说完,发现自己声音都带着细微的轻颤,音量很轻,像是怕稍微大声一点,就将眼下还算美好的气氛破坏掉。
“你可是拿过奖的,考核什么的小意思啦。”许徵说。
他这话说不上是宽慰还是习惯性地夸赞,昝欢想到在飞凤楼的饭桌上,倪老师说赵阿姨的儿子说她舞跳得不错人也够努力的话,与当下许徵毫不含糊的笃定,给人一种不似出自同一人之口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