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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村(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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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停止了咆哮。
他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嘴唇颤抖了无数遍,才蹦出字眼来,他不甘地捏着一把碎纸和几块发黄流脓的腐肉问:“为……什么,十、十几……年,不……开门?”
确认面前真的是相依为命的兄长,妹妹的心放下大半,她带着疑惑回答:“何来十几年?从到家到现在,只过了一个晚上。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个……晚、晚上……”
“一……个晚上……”
“……”
兄长不停地喃喃念着这一句。
可他分明记得,在那一道沉重的木门后,他独自一人待了十余个春秋,孤独、冷肃、索然、寂寞……
从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起,他不知道多少次尝试破门,也许是千次,也许是万次,不记得了。
刚开始他不停地呼唤着妹妹一起打开,可始终听不见回音。
他看到柴房墙上有一张宣纸,心想薄薄的宣纸可以穿过门缝被递到妹妹的手中,于是他摘下宣纸,裁成一小块一小块。
他仔仔细细地撕扯着,丁点都没有出错。
这不简单,需要足够的耐心。
那是他已经被关三天了,时间和耐心他有的是。
柴房中没有笔墨,不,是整个家中都没有笔墨。
但好在灶下有数不尽的炭灰,足以充当书写图画的原材料。
一张承载着希望和疑问的宣纸块被塞到了门缝下,他期待妹妹能看见。
十天……二十天过去了。
三十天过去了。
宣纸块没有丝毫被抽走的迹象,它甚至没有被发现。
不然怎么解释它没有被挪动分毫?
兄长好像疯了,又好像是需要画一些什么来消磨时间。
他开始不间断地涂抹宣纸块。
涂抹后不间断地把纸塞进门缝下。
每个三十天中,前十天他都很期待,第二个十天他都很平静。
到了第三个十天,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绝望。
最后愤愤地把纸抽走,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最开始纸有许多张,炭灰也不少,但渐渐的,他发现纸比炭灰消耗得更快。
他开始寻找,寻找有什么东西也可以用来涂抹。
呆愣泛白的眼珠子转向自己捏着草木灰的手臂。
是啊……切一块肉下来不就又有“纸”了?
就这样,第一块被刮成薄片的肉出现在了门缝下。
和先前的宣纸块命运相同,它也没有被发现。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它会腐烂,会发臭,会逐渐瘫软化成水。
十几年间,极偶尔的,兄长会听到一两声妹妹的声音,似风似雾,当他想要用尽全力捕捉,事实总是给他当头棒喝。
是幻觉吧。
记不清究竟是十年过去多久,也大概到了二十年,当兄长再也不期待那扇木门打开的时候,它缓慢地出现了一道缝隙。
在多年的观察中,兄长几乎可以确信,那条缝隙就是在日渐变大。
他不再犹豫,拖着腐朽的身体往门上撞去。
门被他撞开了。
门被他撞开了!
*
妹妹听完了门后发生的一切。
她不顾兄长身上的脏污和腐臭味,抱着他嚎啕大哭,她说:“哥!要是我早来一点,要是我看到门缝中一闪而过的纸片,要是我闻到丝丝缕缕的气味,我是不是就可以把你救下……”
兄长原本满腔怨气,在门后的十几年里,他每天都想着出来后要弄死将自己关进来折磨的人,亲手掐死,千刀万剐。
但这个人如果是妹妹。
他舍不得。
干枯的手臂微动,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
“没事的,不疼。”
他说。
妹妹涕泗横流,咬牙说道:“如果,这扇门前后时间的快慢不同,那今天就让我进去,一天之后,我们兄妹二人又一样了。”
兄长诧异地歪歪头,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不等他阻止,妹妹就已经毅然决然地放开他,坚定走向门后。
门关上的一瞬间,兄长听到了一阵不太熟悉的脚步声。
他微微扭头。
好像是娘亲回来了?
*
煨着粥的火苗忽明忽灭,这一锅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煮好。
仇雪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她轻轻蹙眉,看向讲完了故事的老妪,提出这整个故事中的不合理之处:“可是一个人被关在柴房十几年,为何不从院墙翻出去?没有吃食如何能活下来?昨晚兄妹二人吵闹的时候,娘亲去哪了?”
老妪还在为自己的讲述沾沾自喜,甫一听闻这样的话,瞬间没了言语,她慌乱地半倾着身体,警告道:“你们这几个小丫头片子,只说要听故事,如今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我把你们打出去!”
果然,她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仇雪扭头看向林若瑾:“你的。”
“放心,我知道。”林若瑾拿出一张黄符,在鼻尖挥了挥,她深吸一口气,嗅觉回来的感觉真好。
她走近老妪两步,严馥也来凑了个热闹,“哟,五十八了还称自己十六,怎么没脸没皮的?”
林若瑾拨开老妪身上披着的布巾,下面并没有细长的脖颈和豌豆状的头颅,只有锁骨之上纵横交错的手指印,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伤口。
仇雪这时也伸出了右手,她把刚刚所有见到的村民聚集过来,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别无二致,“行了,只是普通的怨气。”
林若瑾将怨气一收,这个村子果然恢复了原貌。
这里早就是一个废弃之地,黑沉沉的村庄中,大部分房屋只剩残墙破瓦,没有一丝人气。